第 34 章
帶刺的玫瑰不能採

  他忽然想在那張難得柔和的臉上扯個笑容來看看。

  看是否能邂逅另一種的傾國傾城。

  然而指尖在觸及她肌膚的前一刻,忽然停住,縮回。

  此刻花香正好,而她睡容寧謐,想必沉浸於甜美夢中,這女人難得有安寧的時候,還是……不要驚擾了吧。

  他的手指轉到了自己領口邊,解下披風,輕輕蓋在太史闌身上。

  他的動作絕對很輕,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沒可能發覺,太史闌卻立即張開了眼睛!

  容楚皺眉俯視她。

  很少見人剛轉醒便目光清醒犀利得刀光一樣,這女人是正常人嗎?

  「你幹什麼?」太史闌一睜眼,便抽下披風,看也不看往他手裡一塞,「香得發臭!」

  容楚挑挑眉——任誰一腔好心卻當作驢肝肺,都難免火氣的。

  火氣上來,他卻笑了。

  「我幹什麼?」他道,「給你蓋著,這風口睡覺會著涼。」

  「多謝關心。」太史闌轉身,「不需要。」

  「你是不需要衣服,你需要睡覺。」容楚在她身後道,「睡眠不足火氣大,看著怪難看。」

  「不想看你可以滾粗。」

  「可我不想滾。」容楚微笑,「還是你去睡覺吧。」

  「我不……」太史闌話還沒完,驀然身子一麻。

  然後她就被人拎起來——用一根指頭。

  容楚微笑著,優雅地、閒適地、自如地,拎著驕傲的太史女神招搖走過小樓,進了房,對著床榻,手指一鬆。

  「啪嗒。」太史闌和被縟臉對臉親密接觸。

  容楚站在床頭,心想如果不是順便點了她的啞穴,此時她該是怎樣的反應?是不是會冷冷地道:「滾粗?」

  聽著不甚愉快,聽不著卻也好像少了什麼似的。

  晉國公有點哀怨地撫了撫心口,不知道自己這一刻這種想法叫「賤」。

  他瞄著被縟上太史闌的身形,覺得久經鍛鍊但又不會武功的女子就是好,瞧這身材恰到好處,既不像大家閨秀過於纖弱單薄,又不至於像江湖俠女略顯粗壯。半握雙肩圓潤,一線輕弧束腰,真真是精美。

  咦……她在幹什麼?

  容楚忽然發現太史闌身形似乎有異,一低頭,看見太史闌掌心向下,掌心裡什麼玩意正慢慢凸起來。

  容楚掀開被縟,眼睛瞇了瞇。

  然後他拿過太史闌的手,慢慢從她掌心裡摳出一朵玫瑰。

  一朵本該生在花牆縫隙間的玫瑰,不知什麼時候藏在掌心,被太史闌袖子遮住,她落下時自然應該壓壞了花,但此刻,這朵花完好無缺,每根刺都堅硬驕傲地挺著,等著蜇人。

  容楚的眼睛瞇得更厲害了。

  這朵藏在掌心的玫瑰上的刺,打算刺他的什麼部位?

  容楚忽然覺得某處開始隱隱痛了起來……

  嘶……

  這惡毒凶狠的女人……

  再低頭一看太史闌的掌心,她恢復玫瑰,自己手掌自然要先被刺傷。

  這惡毒凶狠為殺敵一萬不惜先自損八千的女人!

  怒極反笑的容楚,一彈指,「咻」一聲,玫瑰穿透被縟,釘在了太史闌臉頰側,離她鼻尖只差毫釐。

  然後他抬手,毫不客氣一掌對著太史闌屁股拍了下去。

  「我面前,安份些!」

  「啪。」

  清脆的一聲,不重,但太史闌的身子瞬間竟在床板上跳了跳。

  一瞬間她回首,眼神裡不可置信、憤怒、痛恨、欲待宰人的火焰,灼灼燒在容楚臉上。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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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闌目光比凌遲還凶狠,容楚笑容比春風還和煦。

  手感不錯,呵呵。

  手感不錯所以心情不錯,他懶懶打個呵欠,覺得自己昨夜也沒睡好,在她身邊自如地躺下,命人取來金創藥,拉過她被玫瑰刺傷的手,細細塗了一層,隨即把被子拉了一半過來蓋住,道:「睡吧。」

  那口氣,隨意得像三十年老夫妻。

  太史闌覺得一定是臉朝下壓得太緊所以她要心臟病發了。

  「哦,你這樣睡想必不太舒服。」容楚看看她,好像才發覺她姿勢不對般,恍然道。

  太史闌心中一喜,她先前在轉身時,一手抓了朵玫瑰花,另一手還扣住了自己袖子裡的人間刺,可惜容楚出手太快,她沒來得及刺他,此刻只要容楚搬動她,她就有機會出手。

  不想容楚伸出手,將她的臉扳了扳,不再讓被縟埋著,根本沒翻動她躺平,他扳她的臉還特意對著他自己,順便捧著她的臉左看看右看看,調整了個他看起來最好看的角度,才滿意地道,「人說秀色可餐,其實秀色也可以催眠。」。

  太史闌:「……」

  做慣老大霸王的人,終於第一次知道被氣得眼前發黑是什麼滋味。

  容楚已經和衣靠在她身邊睡著了。

  剛才他看太史闌睡顏,現在太史闌看他睡顏。

  他看太史闌居高臨下,太史闌看他則是仰視,正看見睫毛下一片弧影,溫柔委婉,而唇邊薄薄笑意,入夢不散。

  倒真是好皮相。

  所以上帝是公平的,好皮相配噁心腸。

  太史闌眼神冷冷,盤算著恢復自由,該用什麼方式解決他,要不要讓他裸奔?要不要讓他在滿朝文武前說出他曾經做過的最齷齪最下賤的事?要不要讓他在慶典場合當場發瘋……

  ……她漸漸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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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的時候陽光高照,身邊已經沒人,太史闌一喜,翻身坐起,隨即發現自己能動了。

  容楚走了?

  還沒來得及高興,她眼光一轉,看見景泰藍坐在床邊,趙十三正半跪著,端著一碗粥餵他,景泰藍似乎不喜歡吃粥,皺著小臉拚命把碗向外推,趙十三低低哄著,把調羹往他嘴邊遞。

  另一邊,兩個小廝正在伺候容楚洗手,那騷包傢伙竟然又換了衣服,穿一件煙籠霧罩般淺紫長袍,束華光燦爛銀色腰帶,讓人奇怪風流冶艷和清貴高華,怎麼能很神奇地結合在一個人身上?

  他正懶懶伸著手,由小廝們用綢巾細細給他拭乾。

  苦大仇深太史闌一見這奢靡享受一幕,眼神一冷,跳下床快步走到趙十三身邊,一把奪下他手中碗和調羹,抱起看見她呵呵笑的景泰藍,往桌邊凳子上一放,碗往他面前一墩,調羹塞在他小手中。

  「你是兩歲男子漢。」她道,「自己吃。」

  景泰藍笨手笨腳抓著調羹,呆望著她,太史闌雙手抱胸,冷冷俯視。

  半晌,景泰藍在太史闌決不妥協的眼神中敗退下來,癟癟嘴,抓著調羹開始吃粥,他不會用調羹,調羹在粥面上划來划去,東一勺西一挑,粥水四濺,桌面淋漓。一碗粥去了大半,吃進嘴裡也沒幾口,還糊滿了下巴。

  太史闌就那麼看著,也不幫手,趙十三幾次想要上來,都被她的冷眼神功給逼退。

  容楚已經屏退小廝,看太史闌教子,忍了又忍,才道:「你要教他也不妨,但好歹示範他一次,哪有一上來就逼他自己吃的。」

  「怎麼教?」太史闌頭也不回,「像你護衛那樣,跪在他面前,舉著調羹,吃進自己嘴裡?他幾歲能學會?半輩子?一輩子?」

  「該會的時候總會,不過是吃飯。」

  「該會的時候總會,不過是做個人。」太史闌頭也不回,語氣諷刺,「照你這麼說,誰也別從小學藝——該會的時候總會。」

  「吃好了。」景泰藍不懂兩人唇槍舌劍,好容易「挖」完了一碗粥,格格笑著仰起糊滿粥水的小臉,邀功似地看太史闌。

  他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是討好和歡喜,任誰看了心也要軟成春水,太史闌眼神也似乎軟了軟,瞄一眼粥碗,「吃飽了?要不要再來一碗?」

  景泰藍有點猶豫,吃飽是不可能的,他根本就沒吃進去一口粥,但他不喜歡粥,也不喜歡這樣挖來挖去,當下拚命點頭。

  「好。」太史闌淡淡點頭,「那麼到中飯的時辰你再吃飯。」說完道,「你該洗臉了。」

  趙十三立即讓小廝打水來,捧到景泰藍面前,單膝跪下捋起袖子,打算給他洗臉,太史闌伸手一攔。

  「你做什麼?」這回不待容楚說話,趙十三已經忍不住怒道,「你連洗臉都讓他自己洗?你過分了吧?」

  太史闌不理他,蹲下身來,問景泰藍,「想不想香香我?」

  小色狼景泰藍頓時目放異光,拚命點頭。

  景泰藍一日不吃奶嘴癢,一天不啃胭脂嘴也癢,可是新母親有點冷,他小小的心靈也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當然不敢隨意偷香。如今新母親好容易開了金口,小流氓頓時心花怒放。

  「你娘我的臉給你的粥弄髒了。」太史闌指指自己臉上被濺到的一點粥汁,「景泰藍,你給我先洗乾淨,再洗你自己。」

  「香香臉……」小流氓就記得這個。

  「給我擦臉,不就香著了?」

  「哦。」景泰藍立即恍然大悟,拿起手巾,格格笑著往她臉上亂抹。

  太史闌早已試過水溫,不怕他燙著,景泰藍當然不會洗臉,也不知道擰毛巾把,濕淋淋的手巾一把拍在她臉上,滿臉是水,臉上肌膚不抵手部肌膚耐熱,頓時起了淡淡紅血絲。

  她卻唇角微勾,眼神鼓勵。

  容楚忽然走了過來,抱胸靠在櫃子上,盯住了她。

  他眼神微微恍惚。

  原來她笑起來,是這樣的……

  極淡、微涼,卻又讓人感覺到這般淡涼底的溫軟,像透過草原皚皚深雪之下,看見嫩綠的草芽。

  心忽然一動,也像瞬間春光落於大地,召喚一朵即將破土的春芽。

  然而這春芽剛剛自泥土中掙扎出一半,就被太史闌忽然冒出的「雷霆」驚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