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眾人驚呼,離太史闌最近的蘇亞,騰身而起,一個猛撲,抱著太史闌往下一拉,砰一聲兩人滾倒在地。
花尋歡眉毛一豎,長鞭一彈就要反擊,那箭忽然詭異地一折,竟然繞過她的鞭梢,重重擊在她的手腕上,啪一聲長鞭落地。
兩箭來勢如電,幾乎同時,眾人回過神來,便看見太史闌蘇亞雙雙落地,花尋歡摀住手腕,手腕縫裡,滲出血跡。
太史闌推開緊緊抱住她的蘇亞,坐起身來,蘇亞撲勢太猛,撞在旁邊的梅花樁上,額頭被蹭破了一大塊,看見太史闌沒事,她欣慰地笑了笑。
太史闌對她點點頭,從她身邊抽出釘在地上的箭,箭卻在拔出的那一刻,斷成幾截,太史闌仔細一看,這箭外頭一層竟然是一種黑色的冰狀物質,裡頭細細一根尖銳鋼絲,此刻外頭那黑色冰受力破碎,只剩下鋼絲,看上去已經不像箭,因為這附近,絆住梅花樁的鋼絲到處都是。
蘇亞也發現了這箭的特別,想了想,眼神裡湧出怒火。
很明顯,射箭人是要暗害太史闌。用的箭都不留下證據。
剛才太史闌是雙手張開站在梅花樁上,極其不穩定的身形,如果被箭擊中,必然要無法控制身形跌落,隨便撞到哪座梅花樁,都難免受傷。而且十有八九是臉部受傷。
就算她臉不受傷,瞧這鋼絲泛著的奇異色澤,只怕也另有玄機。
太史闌雙手據膝,慢慢站起身來,揚頭看向天際。
幾道人影電射而來,卻並不是衝著她,而是向著花尋歡。
來人落地,迅速包圍了花尋歡,當先一人尖聲道:「奉西局偵緝掌事太監王公公命,捉拿五越奸細花尋歡,其餘人等,一概退下!」
有人驚訝,有人歡喜。驚訝的是寒門學子,歡喜的是品流子弟。
同情花尋歡的人並知道一點西局內幕的人,眼色都變了,那是殺人魔窟,恐怖集中營,南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地方,進去的人,完整死著出來都是幸運,更多的是想死死不成,在血色地獄裡苟延殘喘痛苦無倫的囚犯,麗京皇宮之側陰森的西局總部裡,每到半夜總會響起宛如鬼哭的瘆人慘呼。三更之後,無人靠近。
「哈哈哈好……殺了她……殺了她……」邱唐躺在地下呻吟,「你們……幫我殺了她……」
來人一腳便將他遠遠地踢了出去。
「賤民!」當先那人,一張臉青灰色,眼下一顆褐色的痣,此刻連痣都在不屑地抖動,「別擋了老爺的路!」
品流子弟噤若寒蟬,邱唐不知高低,這些地方貴族子弟還是知道一點西局的,哪裡還敢隨便說話。
「哪來的人妖!」花尋歡捂著手腕,大罵,「好端端放什麼屁!」
「你是奸細。」青灰臉的太監臉色鐵青,冷冷道,「你涉嫌昨夜勾結五越奸細,行刺我朝官員,現我等奉命拿你前去查問,跟我們走吧。」
「放屁!我都數年沒見過五越鄉親了!」花尋歡兩眉豎起,瞳仁外一圈淡淡血色,「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麼……」青灰臉太監慢條斯理一笑,「該有時,自然就有了。」
「我有證據!」鄭四少忽然大聲道,「這女人是五越奸細,昨天我還看見她和五越人偷偷見面來著!」
「你是誰?」青灰臉太監傲然道。
「在下東昌鄭知府第四子,鄭矯。」鄭四少神情幾分諂媚幾分敬畏,滿眼攀附之色。
青灰臉太監淡淡點頭,「你的證言很有用,等會一邊聽宣。」
「是。」鄭四少滿臉喜色。
青灰臉太監也很滿意。雖然沒有證據大可以捏造證據,但若有人證,那自然更好不過。
太史闌忽然走了過來。
鄭矯看見她便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摀住了腰部。
上次捅的那一刀,好似又隱隱作痛起來。
青灰臉太監看似不在意,眼角卻掃著太史闌的動作,餘光看見她過來,嘴角綻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就等你過來……然後,便有了罪名。
他們特意選在此刻捉拿花尋歡,就是因為這樣太史闌必須要出頭,她一出頭,西局太監便可以以擾亂公務,包庇重犯,乃至勾結五越纖細謀刺當朝重臣罪名將她下獄;她不出頭,從此在二五營威信全毀,名譽大損,歷來南齊官場和軍規,都不允許有這樣劣跡的學生進入,太史闌前途也將被毀。
一石二鳥,怎麼做,她都錯。
青灰臉太監端著下巴,心想咱西局的新任副都指揮使喬大人,果然是個玩陰謀的好手。
「帶走!」他一直等到太史闌將要到面前,才決然一擺下巴。
「滾開!」花尋歡用腳尖挑起長鞭,呼呼舞起,驅散兩個要上前鎖住她的太監,可惜她畢竟右手手腕受傷,左手不夠靈便,不過幾下,鞭子便被一個西局太監劈手奪去,那太監哈哈一笑,一腳將她踢倒在地,另外兩個太監腳踏在她背上,反扭住她雙臂。
「滾開!滾開!」花尋歡在沙地上掙扎游動,卻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青灰臉太監陰笑著接過長鞭,俯身看著她的臉,嘖嘖道:「這蠻女,性子野,長得也野,既如此,咱家便讓你更野一些。」
他手腕一動,鞭梢一卷,啪一聲,花尋歡頰上便多一道清晰的血痕。
花尋歡怒目而視,頰上傷痕微微抽搐,泛出淡紅的血色,襯著亂髮間同樣血色泛起,烈火燒灼般的眸子,狂野凌虐之美,撲面而來。
幾個太監都呼吸緊了緊,眼底掠過又渴望又絕望,隨即充滿憤恨和暴虐的眼神。
那些世間的美麗,尊貴或狂野的花,他們看著,吃不著。
所以這群被死死壓抑著的陰人們,比正常人更加渴望發洩,他們得不到女子在身下的婉轉嬌吟,便想聽見另一種因為他們而生的痛苦的呻吟。
青灰臉太監本來得了囑咐,要當眾多折磨花尋歡,好挑起太史闌的怒氣的,此刻忽然便沒了心思,只想將這隻小野貓快速拎到附近的大牢裡,好好嘗嘗她血的味道,聽聽世間最好聽的哭泣。
「帶走。」他道,又對鄭四少道,「一起過去。」
「等等。」
青灰臉太監轉身,陰鷙的眸子,盯住了發聲的太史闌。
「你是誰?」他明知故問。
「我……」太史闌走向青灰臉太監,四面太監都開始戒備,鄭四少反而放鬆了些。
「我來問問他傷好沒。」太史闌走到青灰臉太監身前一步,忽然腳跟一轉,一拳就對他身邊的鄭四少揮了過去,「還痛嗎!」
誰也沒想到,太史闌竟然敢在西局太監面前對鄭矯動手,一時都反應不及,「砰」一聲,太史闌的拳頭已經結結實實揮在鄭矯腰部,打得鄭矯哇地大叫一聲。
他叫是本能,叫完之後卻覺得,咦,好像並不太痛……
雖說不痛,卻又覺得挨拳那一刻,似有尖銳刺痛感,但也不重,隨即他便覺得腦子有點迷糊起來。
「鄭兄。」太史闌一拳過後立即收手,平靜地道,「嗯,看樣子傷好了。」
「……」
眾人都默,反應速度跟不上這詭異的現實。
青灰臉太監詫異又失望地出了口氣,太史闌不為花尋歡出頭,卻跑來「察看」鄭矯的傷,這讓他無法借題發揮,他盯了太史闌一眼,不耐煩地一揮手,「沒事?沒事就讓開,鄭矯,跟咱家走。」
「走什麼……」鄭矯迷迷糊糊地道。
「給咱家作證呀。」
「做什麼證……」
「作證花尋歡勾結五越奸細!」青灰臉有點不耐煩了。
「哪有。」鄭矯一句話讓所有人傻了眼。
青灰臉皺起眉,陰惻惻盯著鄭矯,「你剛才明明說了,昨晚看見花尋歡和五越人往來!」
「沒有這回事,昨晚我和黃市兒他們去了花秀樓,哎喲,花秀樓的秀兒,玩得一手好口技兒……」鄭矯眉飛色舞。有人吃吃地笑了起來。
青灰臉臉色已經不是青灰色,是城牆色的,鄭矯談起妓女時的得意神情,似針一般瞬間刺痛他。
「少扯什麼水兒繡兒!」他怒喝,眼神警告,「鄭矯,你想清楚了!」
鄭矯輕蔑地瞥他一眼,「老閹貨,神氣什麼,少爺我不是因為你是西局的,才懶得搭理你,」他伸手裝模作樣扇扇鼻子邊的風,「都說太監管不住下水。果然,一身的尿騷臭!」
「放肆!」怒喝聲爆如雷霆。
青影一閃,越過人群,啪一聲巨響,鄭矯的身子高高地飛過人群,重重砸在地上,在地上彈了彈,隨即不動了。
四面噤若寒蟬。一群抖得小雞似的品流子弟,畏懼地看看怒不可遏的太監們,再困惑地看看鄭矯,誰也不明白,他是發了什麼失心瘋去得罪西局的煞神,自己不要命,也不怕禍連家族?
西局看誰不順眼,一個罪名便能讓你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別說他們這種地方官員家族,便是麗京豪門,喪生在西局恐怖機構之下的冤魂,足以寫滿一卷血跡斑斑的史冊。
「胡言亂語,死有餘辜!」太監們怒氣未消,「我們也不需要他的證據,花尋歡通敵,鐵證如山,帶走!」
「我有證據。」太史闌忽然道。
眾人又一傻。
蕭大強看看天——挺正常的呀。
「剛才有五越奸細出沒。」太史闌沒有表情就是最嚴肅的表情,「因為我有證據證明花尋歡和五越通敵,他們射了我一箭。」
「你們快去追。」她指向二五營外方向。「遲了就抓不住奸細。」
摀住額頭的蘇亞,呆呆地看著太史闌。
神一般的思維,正常人跟不上。
「放屁!放屁!」青灰臉自覺又被耍,暴跳如雷,「那一箭明明是咱家射你的,哪來的什麼五越奸細……啊!」他忽然驚覺失口,傻住。
「哦——」學生們一聲恍然大悟的驚嘆,長得拖到了天邊。
原來如此。
花尋歡忽然開始笑,嘰嘰咕咕,吃了一嘴泥土,也忍不住笑得眉眼花花。
青灰臉太監怔在那,玩慣陰謀詭計的人,此刻也有些無措,太史闌每一步行動,都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預計中擺好的陷阱人家硬是不踏,倒是他被一步步套著,跳進了一個慢慢紮緊的口袋裡。
「哦?」太史闌立即道,「公公,我犯何罪,你要殺我?」
青灰臉太監怔怔看著她。
「便是我有罪,也當先拿下,送入有司查證審訊,遞交朝廷案卷,陛下御批有罪方可斬監候或斬立決。」太史闌淡淡道,「沒聽說過西局有私定刑獄、批紅判命,擅自殺傷無辜的權力。」
青灰臉太監窒了窒,臉色變幻,知道不能再任她說下去。
「你說什麼呢。」他勉強笑道,「我剛才還沒說完,那一箭是我射花尋歡這個奸細的,只是準頭不好,誤射到了你那邊,而且你也看見了,」他指指花尋歡腳下的箭,「我們射出的箭,都是去掉箭頭的,西局向來公正無私,鐵面執法,連花尋歡這樣的重犯都用去箭頭的箭,何況你這無辜?」
他一邊解釋,一邊再次心中暗嘆,幸虧之前副都指揮使大人關照箭用兩種,箭頭去掉,當時他還不以為然,西局執行任務,還從來沒這麼心慈手軟,射死便射死,有什麼關係,此刻才覺得,大人果然未卜先知,智慧超絕!
太史闌瞟一眼擊傷花尋歡的箭,果然是去掉箭頭的,她可不信西局的恐怖分子有這麼善良,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心思縝密,用兩種箭,好將來撇清干係。
「射我的箭不是這個。」她搖頭。
「哦?」青灰臉正中下懷地冷笑,「那行啊,西局查案向來重證據,你把箭拿出來,一看便知。」
太史闌皺眉,很躊躇的樣子。
「拿不出來,那你就是誣告!」青灰臉立即兩眼放光。
「拿出來呢?」太史闌平靜地問,「就證實你們試圖濫殺無辜?」
青灰臉又一怔,覺得似乎被繞進某處陷阱,狡猾地道:「你隨便拿出什麼箭,說是西局拿來射你的箭,我們也能認?」
「西局的箭,肯定和別處不同。」太史闌指指地下射花尋歡的那支,「箭柄有標記。」
「你眼力倒好。」青灰臉有恃無恐地承認。
怕什麼,剛才射這女人那一箭,是西局也很少用的玄冰箭受力便毀,她不可能拿得出來,難道要拿個鋼絲來說這就是西局的箭?那他也可以立即指證她誣陷。
「那便是說,如果我拿出不同的箭,箭柄有西局標記,那就證明是西局的箭。」太史闌漠然道,「西局的箭證明你在撒謊,你在撒謊就證明我說的是對的,是你們無需證據,濫殺無辜。既然你們連無辜都濫殺,同樣可以推斷你們對花尋歡的指控,也可能是冤枉無辜。」
四面學生聽得眼睛眨巴眨巴——這是怎麼繞出來的?
要古代人去理解現代的邏輯推論,實在有點困難,最起碼青灰臉就一時給繞糊塗了,一大堆證明來證明去,聽得他兩眼發直,心一橫,發狠道,「是又怎樣?一堆廢話,你拿出箭來啊!」
太史闌點一點頭,伸手入懷。
青灰臉冷笑,學生們屏息。
花尋歡充滿希冀地看著太史闌。
太史闌的手,緩緩抽了出來,站在她對面的青灰臉,清晰地看見最先出來的是一截灰黑色的閃爍微光的箭柄,柄上浮雕「西局」兩字。
他瞬間臉色死灰。
怎麼可能!
箭即將完全抽出。
忽然有人柔聲道:「楊公公,你耗費太多時辰了。」
聲到人到,一人緩步而來,素衣高雅,姿態從容。
此時太陽不烈,那女子身側,一左一右,卻有兩個侍女在給她打傘,傘是雪白絲絹製成,繪水墨山水,十分清雅,陽光光影自水墨經緯間透過,再灑在她妝容精緻的臉上,風致閒適。
這麼粗粗一看,還是挺美的。
有些學生已經認出她是昨夜花轎從天而降的仙子,眼神驚艷,竊竊私語。
喬雨潤在太史闌一丈之外停住,看也沒看太史闌一眼,只含笑對青灰臉太監道:「楊公公,王公公已經等急了,還是速速將要犯帶去吧。」
隨即她對四周點頭,每個人都覺得她是在對自己招呼,都忙不迭地紛紛回應。
喬雨潤手一招,楊公公立即拖起花尋歡,兩個太監封住她的嘴,跟在她身後,轉身。
雲淡風輕,隨意而過。就好像剛才的事根本不存在,太史闌也不存在。
「喬小姐。」
喬雨潤回身,目光掠過太史闌,十分陌生而有禮地微笑,「姑娘是有話說嗎?是花助教的學生?我等有急事在身,無暇在此過多停留,姑娘如果是為花助教作證或申辯,不妨一起去?」她又微笑四顧,「在場諸位,如果有何線索提供,或者對西局處置有看法,也請一同去。」
她微笑大度,態度可親,可是「西局」兩個字就像猙獰的箭尖,誰敢被那樣的箭尖瞄著?她目光掃過,人人不自主地後退一步。
沒動的,只有蘇亞和強受弱攻二人組,不過臉色也很難看。
品流子弟們抿著唇,眼神不懷好意。
眾人都看得出,兩名女子,不同風格,一般的厲害角色。
喬雨潤那段話無懈可擊,偏偏技巧高超,不給太史闌任何當眾控訴的機會,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太史闌被西局帶走,能不能再出來就已經不是任何人可以干涉。再套死太史闌,只要她開口,就是為重犯花尋歡申辯,那就是同黨,那麼,西局完全有理由審訊一個「重犯同黨」。
倉促之間,化解對西局不利的局面,扳回一局還佔據上風。
這回太史闌遇上她,誰勝?
大多人都不看好太史闌,無論如何,地位權勢就是不可踰越的鴻溝。
「我好像沒說我要給誰申辯。」太史闌從懷中抽出玄冰箭,「喬大人,我報案。」
四面起了微微騷動,楊公公臉色鐵青。
喬雨潤瞟一眼那箭,微笑不改,「是嗎?此事我會徹查,那麼太史姑娘也請和我們走吧,我們要詳細詢問。」
她也不問報什麼案,再次轉身要走。
「喬大人不問問案犯是誰?」
喬雨潤半轉身,「案犯?」
太史闌無視她森冷的語氣和楊公公惡狠狠的瞪視,道:「剛才親口承認拿這西局箭射我的楊公公。」
「是嗎?楊公公是我西局得力屬下,向來公私分明,行事穩妥,怎麼會擅自對學生出手?」喬雨潤淡淡道,「或許有人栽贓誘供也未可知。」
「他親口承認。」
「有嗎?」喬雨潤微笑,「楊公公,真的?」
「沒那回事!」楊公公滿不在乎一甩頭,「她栽贓!」
「你看。」喬雨潤對太史闌遺憾地搖搖頭,「栽贓西局屬下,有重罪的喲。還是別說了吧,啊?」
「有!」蘇亞忽然上前一步。
「有的!」強受弱攻二人組大聲道。蕭大強說完就在嘆氣,熊小佳抱住他的腰,「強,別怕,呆不下去,大不了你我私奔天涯去!」
「小佳,咱們生死一起!」蕭大強反抱住熊小佳。
眾人嘔……
有這幾人帶頭,其餘寒門學子紛紛開口,雖然還是有人躲在人群後,但說話的人越來越多,喬雨潤的微笑,也漸漸淡了。
「或許真有什麼誤會。」她回眸笑看楊公公,楊公公接觸到她眼神,激靈靈打個寒戰。
「不過西局一向秉公處事。」喬雨潤回頭,又恢復親切笑容,若無其事地道,「你既指控楊公公,他便算有嫌疑,我等會進行相關查證,太史姑娘正好可以一起去指證。」
「不該避嫌麼?不交當地官府處置?」
「西局的人,西局自會處置。」喬雨潤親切笑容裡幾分傲氣,「太史姑娘,我理解你們這種人的想法,並原諒你這次對西局公正性的懷疑,不過,希望不要有下次。否則視為對西局的挑釁。」她頷首示意,「楊公公,委屈你一陣。」
楊公公放開花尋歡,站到喬雨潤身後,冷冷盯視著太史闌,用口型低聲道:「等下要你好看。」
「他是殺人嫌疑人?」太史闌不看楊公公,看喬雨潤。
「暫時算是。」喬雨潤看她的笑容開始憐憫。
「嗯,和花助教一樣。」太史闌道,「那麼,枷鎖腳鐐呢?」
「你!」楊公公青灰臉瞬間變成豬肝色。
喬雨潤盯著太史闌瞧了一陣,手一揮,示意那倆太監給楊公公上腳鐐。
「無妨,既然已經委屈了,那便堅持下。」她淡淡道,「是非總會分明的。」
楊公公勉強按捺住,脖子上漲出粗長的青筋,盯著太史闌的眼神似條惡狗。
腳鐐上了,楊公公羞憤無倫,花尋歡開始微笑,紅唇吮著手腕上的血跡。
一行人正要走,太史闌又道,「武器不卸?」
喬雨潤抿著唇,盯住太史闌,太史闌面癱狀。
空氣緊繃,一觸即發。
半晌,喬雨潤又揮揮手,兩個太監默不作聲下了楊公公的箭囊,楊公公已經氣得要暈去,盯著喬雨潤嘶聲道:「大人……我們西局……我們西局何時如此威風掃地……」
他語氣也有了怨怪之意,暗恨這次出來跟著的是這位一心要扭轉西局形象,將之轉往前台的女副都指揮使,如果是以前,哪裡會理會這些賤民,西局要殺誰,誰就躺倒等死!
太史闌平靜地看著喬雨潤——愛裝叉的人就這樣,明明可以跋扈很想跋扈,偏要在人前顯出雍容大度狀。
那正好,裝吧,裝到你不能忍受,撕下面皮,西局還是惡狗,你還是潑婦。
喬雨潤也平靜地看著太史闌,從對方淡定無波的眼神中,明白太史闌的深意。
這個女人,看似堅硬不折,其實絕非魯莽之輩。
她根本不試圖以一己之力對抗西局,救下花尋歡,她繞開花尋歡,每一句話,每個舉動,都在將西局拖下水,她知道容楚和李扶舟已經被自己調開,所以東拉西扯拖延時間,偏偏每一次攻擊都讓人無法避讓,不得不和她周旋。
太史闌,是在利用她喬雨潤追求完美的性格,引起楊公公對她的怨恨,破壞她在西局的威信,西局內部有了破綻,太史闌就有了機會。
絕頂智慧。
喬雨潤笑了笑。不再試圖帶人走,也不再說話。
太史闌,還會有話說的。
果然,卸掉武器之後,兩個太監想再次帶楊公公走,太史闌又開口了。
「他還有反抗能力。」她指指花尋歡被打得流血的手腕,示意楊公公手腕無傷,「公平起見,把他的手打斷先。」
「混賬!我殺了你!」楊公公蹭一下蹦起來,兩個太監都拉扯不住。
「太史姑娘。」喬雨潤聲音溫和,「你不覺得你過分了嗎。」
「大家都是人。」太史闌直直和她對視,「都是嫌疑人,你說公平對待,自然什麼都要一樣。」
「太史姑娘,我想你不懂一個道理。」喬雨潤笑得柔和,「公平來自上位者的賜予,願意給你,它就存在,不願給你,它就不該存在。而你,以及在這裡的所有人,」她環視一週,目光不凌厲,卻籠罩一切,「並沒有資格站在這裡,對我叫囂著要公平。」
「太史闌!蘇亞!」接到消息的院正營副等人終於氣喘吁吁趕來,當先一個太史闌沒看見過的白面中年人,還未到,已經發出一聲怒喝,「不得干擾西局大人辦案,退下!」
「吳總院。」喬雨潤頷首。
太史闌瞟一眼院內高層那一群人,心想來得果然很慢。
「退下!退下!」二五營最高長官吳總院,臉色陰沉得要滴水,「我不過出外辦事幾日,回來助教學生,俱都不成模樣!你們幾個,還擋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速速退下!」
他身後鄭營副,默不作聲手一揮,示意護衛隊上前來拉開太史闌,並對喬雨潤諂笑,「喬大人,您放心,我們一定好好管束學生。」
太史闌瞟一眼鄭營副,這人今天特別沉默,眼神閃爍,看起來有點異常。
「貴營雖然號稱南齊最末。」喬雨潤並沒有生氣的樣子,眼神居然還有幾分讚賞,「不過貴營的學生倒還確實有幾分膽氣,也罷。」她笑笑,「世人多年來對西局多有誤會,其實西局確實是以民為先,以律為先的國家之器,太史姑娘要個公平,那就給個公平。」
「喬大人!」楊公公不可思議地驚呼。
「我去封了他的穴道,請太史姑娘做個見證。」喬雨潤含笑邀請,「如何?」
二五營高層怔了怔,想不到西局作風怎麼大改,學生們卻有很多露出讚賞神色,覺得這位女副都指揮使,當真大度有風範,確實一改西局恐怖形象。
太史闌點點頭。
喬雨潤伸手一招,兩人走到坐在地上的楊公公身前。
此時兩人背對眾人,中間夾了個楊公公,為喬雨潤打傘的竹情和梨魄亦步亦趨跟著,一把巨大的絲傘微垂,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太史闌。」喬雨潤待太史闌走到她身邊,忽然低聲笑道,「想拖延時間?只怕不行呢。國公和扶舟,因為昨夜五越刺殺,大首領出現在東昌城,已經趕了過去,一日夜之間,怕是很難來得及回來哦。」
隨即她微微彎身,伸出手,做點穴狀,口中道:「太史姑娘你看清楚。」
她的衣袖在楊公公身上拂過,太史闌低頭,正迎上楊公公抬起的頭,那人血紅的眼睛裡,殺機一閃!
隨即楊公公抬手,一把拉向太史闌的手腕!
他的指掌間,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柄薄刀,刀柄向內,要將薄刀送入太史闌手中!
此時大傘撐起,眾人視線被擋,楊公公出手快如閃電。
他唇角獰笑浮起——馬上,你也是個殺人疑犯,然後,落入西局的血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史闌忽然抬頭!
她一抬頭,撞到正彎身擋視線的竹情的下巴,砰一聲悶響,竹情向後一退,傘落地。
這一退,太史闌已經越過楊公公,一把抓住喬雨潤,揮掌,「啪!」
響亮的一個耳光,驚得眾人在原地一跳。
響亮的耳光聲裡,太史闌的聲音清晰冷靜,「你要栽贓我刺殺楊公公?他還不夠資格,乾脆就你吧!」
「太史闌!」喬雨潤還捂著臉,震驚得眼眸都放大一圈,無論如何都反應不過來,鄭營副已經衝了過來,一腳踹向太史闌,「混賬!敢毆打喬大人!」
太史闌似乎反應慢了一拍,只來得及揮臂一擋。
「砰」,她的拳頭和鄭營副的腳底接觸,太史闌身子一震,被震得飛出丈許,落在地上,重重一響。
「哎喲!」鄭營副也發出一聲痛叫,抱住了腳,眾人這才發現,他的靴底不知何時被戳了一個洞,腳底已經刺傷,有鮮血殷然而出。
此時事件迭起,從楊公公出手到鄭營副中招,也不過眨眼工夫,大多人還沒反應過來,蘇亞衝過去,將太史闌扶起。
太史闌剛剛站直,忽然衝了過去。
她一直冷靜周旋,不動聲色,此刻衝出卻勢若瘋虎,一頭將還在抱腳呼痛的鄭營副撞倒!隨即騎在他身上,手起掌落,打人!
「說!你昨晚幹什麼去了!」
「砰。」一拳落肉有聲,包括西局的人在內,全體張嘴,吃風……
結果鄭營副的回答,讓他們的風吃得更飽……
「見了……見了中越二首領……」
全體學生「嘶」一聲。
五越以方位命名,中越,五越五番之一。
二五營高層面面相覷,眼神驚慌——鄭營副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砰!」又一拳,「你和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嗷……啊……我帶他進入二五營,指出玉芽兒的住處……」
「砰。」又一拳,「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
「你和他們聯繫多久了?怎麼聯繫上的?」
「……前年……他們派人找到我……給了我千兩黃金……還置辦了一座宅子……說他們在朝中有人,將來還可以幫我調出二五營尋個肥差……」
「你在這裡,為他們做了多少事?」
「沒有……他們一直沒找過我……這次才聯繫我……要我帶人進來……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太史闌狠狠一拳,鄭營副的嘴差點歪到腮骨,寒門子弟看得兩眼放光——受他欺負這麼久,如今可解氣!
「花助教是你誣告的?」
「喬……喬大人命人找到我……要我提供線索……她說五越奸細闖入二五營,必有人接應,想必還是熟人,我想這便是指花助教了……這樣也好,不然難免有人懷疑我……」
太史闌抬頭,冷冷看向喬雨潤。
喬雨潤眼神閃過一絲慌亂,隨即笑道:「太史闌,聽說你學了曹夫子的懾魄之術?」
她這句話極為厲害,淡淡一句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懷疑。
畢竟,現在的鄭營副,太不符合他平時性格。
太史闌大馬金刀坐在鄭營副身上,平淡地道:「你背後能看人?」
眾人默然,想起太史闌撲過去就直接壓在鄭營副背上,從來就沒有眼神接觸。
喬雨潤盯著她,兩人自出現後便一直交鋒,而她面對這個區區平民,竟然一直處於下風,節節敗退,處處被辱,忍到此時,終究忍無可忍。
「很好。」她格格一笑,「多謝太史姑娘仗義,為我西局尋到真兇,來人!」
一大群人影自遠處飛馳而來,落在她面前,躬身,喬雨潤一指鄭營副,道:「拿下!」
又一指花尋歡,「放了!」
寒門子弟發出一陣歡呼,湧向太史闌身邊,太史闌卻只望定喬雨潤,眼神警惕——這女人這般決斷,必有後招。
果然,喬雨潤第三指,指向太史闌,「拿下!」
「為什麼!」蕭大強瞪大眼睛,「你剛還說太史姑娘有功!」
喬雨潤手一招,一個太監遞上一個盒子,她將盒子一拋,拋在太史闌腳下,「西局賞罰分明,這是賞你的。」
西局太監們臉色陰沉——西局自成立至今,獨掌大權,飛揚跋扈,只有他們欺壓別人,今日被人逼退至悶聲挨打,對方還只是一個二五營學生,此刻人人心頭憋悶,腦中充血,可著勁兒想像太史闌落入自己掌中的悲慘下場。
「賞過了,現在談罰。」喬雨潤冷笑,拂袖,「二五營學生太史闌,無視法度,阻攔西局公務,並以下犯上,毆打三品命官、西局副都指揮使,以民害官,罪加一等,著西局收監審問!」
學生嘩然,太史闌沒有表情,喬雨潤的反應在她預料之中,容楚不在,在場高層無人能夠抗衡西局,她能憑一人之力,保下花尋歡,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兩個太監掠過來,執住她雙臂,兩手使暗勁,一沉一按,就要先卸了她的關節。
「砰。」蘇亞一橫臂,擋住了一個太監。另一邊,恢復自由的花尋歡衝過來,一膝頂向另一個太監的襠部,逼得他不得不回手自救。
攻受二人組擋在太史闌面前,熊小佳巨大的身形,遮得太史闌身週三尺沒陽光。
一群寒門學生湧過來,無聲站在太史闌身邊,連品流子弟,都有人忍不住動了動腳步。
彷彿又是那日,選課之爭時,默然站到太史闌身後那一幕。
抗爭從未不存在,只因未到血熱時。
「貴營是要踏平我西局麼?」人越來越多,喬雨潤神情反而越發快意,「太史闌,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救一人,毀一營?」
「都退下!退下!」總院咆哮,怒目瞪著留守的院正大人,不明白他不過離開區區十幾日,學生忽然就翻了天。
太史闌撥開蘇亞花尋歡,走了出來。
「別高估西局的人性。」她道。
她對喬雨潤招招手,指指自己鼻子。
喬雨潤一笑,此刻笑意,終於再無法被胭脂和虛偽遮掩,露出幾分嗜血的猙獰,「來人,先分筋錯骨!」
「太輕了。」忽然有人輕飄飄地道,「分筋錯骨怎麼夠?應當剝皮揎草,滾油過龍,梳洗挖眼,斬鼻斷耳,將西局百般刑罰都嘗個夠,才能勉強洩恨一分。喬大人,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