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容楚到來

  景泰藍一路滑了下去。

  這孩子精乖,滑落時瞬間便想起麻麻說過,一旦遇險,要先保護好頭部,急忙腦袋一低,抱住頭。

  好在斜坡不算陡,也沒生太多荊棘類灌木,饒是如此,他一路滑落,身上衣衫也瞬間被磨破扯爛,好在他身上穿著特製的容家軟甲,姿勢正確,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忽然景泰藍身子一震,下滾之勢停住,撞得暈頭暈腦的景泰藍抬起頭來,覺得身下柔軟,他小手摸索了一下,觸目所見卻是一片黃黃煙霧,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嗆鼻,他忍不住大聲咳嗽,咳了兩聲,忽覺屁股底下有震動。

  景泰藍嚇了一跳,揮開面前煙霧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兇惡的黑眼睛。

  一時,大眼對小眼,都怔住了。

  那雙眼睛裡,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還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中,直直地盯著景泰藍,似乎還在想為什麼會在這裡遇見這麼一個娃娃,還是從天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

  景泰藍的眼睛,卻已經從對方的眸子裡,移到他的肩膀上——那裡有個血洞,汩汩地冒著鮮血,那人穿著土黃色的軍衣,半幅護胸皮甲,皮甲前頭燙出兩個字,卻不是他認識的南齊字。

  不認識,卻早已從這幾日城頭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藍的烏黑眼睛,忽然瞇了起來。

  這個近三歲的娃娃,第一次露出這種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帶著幾分殺氣。

  他認出來了。

  西番兵!

  景泰藍伸手就去小靴子裡拔刀!

  自從戰爭開始,太史闌就不顧趙十三的勸阻,給景泰藍做了武裝,他的小腰帶裡有石灰粉,兩邊袖口綴著的柳葉銀邊很鋒利可以做小刀,靴子裡一邊一把小匕首,都打磨過,開了刃口,趙十三曾擔心這樣會導致景泰藍不小心誤傷自己,太史闌卻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你以為還是萬人圍護的皇宮中央?這是戰場!戰爭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戰死,那麼,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景泰藍記住麻麻的每一句話,記住她的告誡,「記住你的武器都在什麼位置,不需要的時候,永遠不許摸它,需要的時候,給我毫不猶豫,拔出它,對你眼前所能夠到的任何地方,扎!」

  現在,他毫不猶豫拔出匕首!

  麻麻的教導是迫於無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辦法傷人,景泰藍可不管,他討厭這些蠻人!

  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

  身下的西番兵,終於從爆炸後的餘波裡清醒,他本來就是走在前面的步兵,身上背著的弓箭還替他擋去了一部分衝擊,他受傷不重,一眼看見身上的娃娃,破爛的衣衫裡露出的軟甲,金光暗隱,質地不凡,頓時眼底冒出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將景泰藍拎了起來。

  他一動手,景泰藍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後。

  因為此時他已經搆不著對方要害。

  太史闌教他對所有能夠看到的地方扎,是怕他年紀小力氣小,萬一遇上生死之險,強求他看準要害動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傷人自救就好,景泰藍卻是個有心眼的,在城頭親眼看了這麼久戰爭,他漸漸也知道,哪幾個地方,是可以殺死人的。

  「哪來的小兔崽子。」西番兵獰笑,「這軟甲不錯,正好拿來給我做護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藍脖子,一手就去剝他身上的軟甲。

  他右手一抬,脅下一露。

  景泰藍忽然也一抬手。

  隨即這士兵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疼痛。

  他低頭,便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手,小手裡露出一點金黃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疼痛便排山倒海席捲了他,他驚愕地瞪大眼睛,鬆開手。

  對面,小小的娃娃,兩腮鼓起,似乎在積蓄力氣,忽然大聲「嘿」,小手用力一拔!

  「嚓」一聲微響,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藍拔了出來!

  麻麻說,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會失血過多死得更快!

  麻麻說,我們要對親人春風般和煦,對敵人嚴冬般寒冷。對親人不能做的事情,對敵人儘管幹。

  那就拔!

  小小孩子的腦海裡,瞬間破城的北嚴、哭號的百姓、伏在城牆上的屍首……一閃。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

  兩歲啟蒙,日宸殿裡師傅一遍遍和他說的「撫民萬方,天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王者以民為基」「夫民,國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這兩個月在太史闌身邊,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體味,來得深刻而永生不忘。

  刀拔出。

  「噗。」

  鮮血激射,噴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藍的小臉上,濃重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傷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還太小,渾渾噩噩不知太多人間滋味,卻忽然就覺得想哭,眼淚嘩啦啦落下來,將小臉衝出兩道粉紅的溝。

  西番兵踉蹌一下,景泰藍翻身後退,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死,卻知道此刻自己危險未過,一邊哭一邊抹著臉一邊向煙多的地方跑,小小身影不過一閃,已經沒入濃霧中。

  那西番兵暈倒在地,他沒死,景泰藍畢竟力氣太小,也不可能摸準心臟要害,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衝了過來,他身後有亂箭飛射,也不知來處,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絆倒,罵了一聲,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

  面前不遠處,有一隻小靴子,軟緞鑲金,綴滿寶石!

  這人立即伸手去抓。

  一隻小影子忽然衝出來,抓著個長長的布包,對他眼睛就撒。

  一股白霧騰開,都衝到他眼睛裡,那人慘叫一聲,摀住眼睛蹲下,滿頭滿臉的白灰。

  小影子奔到他身後,雙手抱著一根木棍,使盡全身力氣,「砰」一聲掄到他耳後。

  西番兵應聲仰面而倒。

  景泰藍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裡抓的靴子,托著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過的各種整人手段,選了比較好用的一種,把小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從靴子底戳進去,尖頭朝上,正好被靴子邊擋住。

  然後他又躲到一邊。

  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奔過來,這一處是比較偏僻比較窄的山坳,大部隊還在外頭,來的人較少,都是被爆炸驚得不辨道路亂撞入的。

  這人奔進來,煙氣漸漸稀薄,他一眼看見仰面朝天的同伴,胸口一隻綴滿寶石的靴子!

  人為財死,這西番兵眼睛也紅了,立即撲過去拿——

  「砰。」他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跤,正跌在那暈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聲,靴子裡藏著的豎著的匕首,瞬間刺入他胸膛。

  他身後,一隻肥肥的小腳丫伸了出來,腳趾頭猥瑣的動了動……

  半晌,景泰藍覺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來,伸手從兩具交疊的人體間,去抽自己的小靴子。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

  西番主帥的屋子裡,腳踏弓正對著太史闌後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

  坐在對面的耶律靖南,一臉殘忍的笑意,跳躍的燭火將他曠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氣。

  此時太史闌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邊,太史闌右側,坐著李扶舟,因為他的面前要放置腳踏弓,所以沒有桌子遮擋。

  太史闌凝視著金劍,忽然道:「你信我麼?」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立即答:「永遠。」

  「哪怕涉及生死?」

  「我很欣喜這樣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信任。」他微笑。

  太史闌似乎在出神,隨即道:「那麼你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管。」

  「好。」李扶舟果然閉上眼,唇邊一抹笑容未散。

  耶律靖南有點佩服也有點嫉妒地看著兩人,冷笑道:「她騙你閉上眼睛,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辯駁。

  太史闌也不理他,手緩緩伸向金劍。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絲毫不敢怠慢地盯緊太史闌,他素來是個謹慎的人,哪怕穩操勝券,也不願意出現一絲疏忽。

  正在此時外頭隱約有喧嘩,有人似乎快步衝了進來,但守在門外的護衛遵照大帥的囑咐,堅決地將人攔在門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誰也不許進門。

  士兵們踏弓的腳微微提起,眼神微紅嗜血,等待一場射殺。

  太史闌的手,抓住了金劍,幾乎瞬間,碎裂的金劍開始恢復。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

  「咻!」「咻!」

  腳踏鬆開,繃地一聲,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

  一箭向太史闌後心,一箭向李扶舟前心!

  太史闌忽然身子向右大力一歪,左手抓住金劍狠狠向前一推,右手同時大力橫甩!

  「嚓!」

  射向她後心的箭,射入她右肩,剎那間穿骨而出,鮮血飛濺,噴了對面耶律靖南一臉!

  「哧。」

  太史闌甩出去的右手正撞上射向李扶舟的箭尖!

  「散!」

  厲喝聲裡,鋼鐵箭頭刺穿太史闌手掌,去勢未絕,眼看要穿過太史闌手掌,再射入李扶舟咽喉。

  「破!」太史闌鮮血橫流的手掌狠狠一握。

  鋼鐵箭尖,忽然消散!

  「咻」一聲,箭桿穿過太史闌的掌心,因為瞬間失去箭頭,重量改變,運行軌跡隨之改變,白色染血箭桿一閃,擦李扶舟頸側而過,擦出一抹血槽。

  而此時,「噗」一聲輕響,太史闌左手順桌推出的金劍,插入了耶律靖南的小腹!

  電光火石,瞬息萬變!

  所有動作同時發生,所有鮮血同時濺開,剎那間太史闌復原、推劍、移身、甩手、摧箭、漫天鋪開的鮮血裡,以身作盾,瞬間毀箭,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三人同傷!無人死亡!

  四面震驚僵硬至無聲,連耶律靖南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太史闌的決心,卻還不止於此!

  她好像不知疼痛,也無視重傷,接下射李扶舟那一箭後,立即狠狠一腳蹬在桌子邊,隨即自己往旁邊角落一滾。

  砰一聲桌子被蹬動,沉重的桌身,正要撞上耶律靖南小腹的金劍!

  只要撞實了,來個對腹穿,耶律靖南必將流血而死!

  只在此刻,只在一霎,人人還未跟上她的反應!

  桌子傾倒。

  撞向金劍。

  耶律靖南來不及擦去眼中黏的血跡,直覺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他含血的眸子隱約看見那堅硬的桌角,眼神終於閃過一抹絕望和後悔。

  忽然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射入幾條黑影,當先一人厲聲道:「耶律靖南,受死!」

  厲喝聲如霹靂炸響,一劍光柱滾滾而來,正衝向那翻起的桌子。

  「卡嚓」一聲,桌子在觸及耶律靖南腹中金劍前一刻,被這刺客劈裂兩半!

  耶律靖南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

  「天不亡我!」

  被刺殺者喜極若狂,刺客們愣住了。

  此時護衛已經反應過來,搶步而上,團團護住了耶律靖南。

  滾在牆角滿身浴血的太史闌撐臂而起,一眼看見劈裂的桌子,「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功虧一簣,恨海難填!

  她裝瘋、傷友、落城、毀劍、不惜傷自己傷小翠傷李扶舟,費盡心機設連環局,為的就是接近並找機會殺掉耶律靖南,使西番群龍無首,徹底解除北嚴危機,未想到一切順利,犧牲已成,在最後一刻,被這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傻逼攪局!

  太史闌此刻如果沒有重傷,手腳尚自能動,一定會撿起身邊任何一樣可以殺人的武器,先宰了這群混賬!

  可是她此刻昏眩、劇痛、穿背的箭猶未取出,只能伏在自己血泊裡,因悲憤而一口口咳血。

  闖進來的刺客愣了一愣,隨即也發覺似乎哪裡不對,眼神裡閃過一絲懊悔,卻又有幾分驚異——耶律靖南竟然已經受傷?誰能在他的主帳內傷了他?四面還有護衛在!這等大功,誰立的?

  當先那人目光一掃,便看見一邊一直咳嗽的太史闌,「咦」了一聲,忽然眼睛一亮,掏出懷裡一張畫像對了對。

  隨即他臉色一冷,一揮手令屬下形成保衛陣型隔開耶律靖南的護衛,自己長劍一挺,掠向太史闌,人還未到,劍光森森,已經逼向太史闌喉頭。

  「奉天紀少帥令,捉拿竊奪軍權、刺殺府尹之重犯太史闌,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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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裡,景泰藍的腳腕乍然被抓住,驚得他一聲尖叫,低頭一看,那趴倒的西番兵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迷迷糊糊中伸手抓住了最近的東西便不肯放手,景泰藍拚命拉扯腳丫子,可是瀕死的人力氣特別大,他小小人兒哪裡抵得過,被一點點拖到那西番兵面前,更要命的是,那士兵竟然伸手在地上摸索自己丟下的刀,看樣子準備掄起來給景泰藍一刀。

  小子嚇得心膽俱裂,這時候後悔不該學麻麻打架逞能也來不及了,無奈之下手一撒,眼一閉,張嘴大哭:「麻麻!麻麻!十三叔叔,十三叔叔!」

  此時四面轟炸之聲雖然已絕,但受驚的西番兵摸不清狀況四面奔逃,呼喊不斷,蓋住了景泰藍細微的童聲。

  景泰藍絕望了。

  他已經在想,獨腿景泰藍麻麻還要嗎?

  忽然頭頂風聲掠過,很急很快,黑影罩了下來,似乎是人影,景泰藍心中狂喜,全力大叫:「救駕!」

  這詞兒他經常聽侍衛們喊,熟悉,緊張之下順嘴就溜了出來。

  那人影本來要躥過去,聽見這一聲驚得身子一歪,低頭一看,驚道:「娃娃!」伸手一拎景泰藍沒拎動,他「咦」了一聲,才發現景泰藍的腳腕被抓住了。他這麼一拽,連帶那士兵的身體都拽起半個。

  「滾你娘的!」他罵一聲,乾脆落下來,蹦一聲重重踩在那士兵背上,踩得那士兵鮮血狂噴,連帶他底下被壓住的那個,眼睛一翻都嚥了氣。

  邰世濤哈哈一笑,在屍首上蹦了兩蹦,道:「果然是踩死最痛快,咦,這人怎麼會這樣受傷?」一低頭看見連滾帶爬要跑開的景泰藍,一把將他抓住,道:「你這娃娃好不曉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家大人呢?」

  景泰藍瞄一眼邰世濤的南齊小軍官裝扮,頭一抬,怔了怔。

  眼前的面貌,幾分熟悉,幾分親切。

  邰世濤和姐姐邰世蘭本就有幾分相像,太史闌和邰世蘭眉目彷彿,景泰藍這一瞧,頓時觸動心情,眼圈一紅,抱住了邰世濤的脖子。

  邰世濤被這一抱,小小軟軟身體投懷,淡淡奶香氤氳,他怔了怔,也暈了暈,低頭看看小子,不知何時大眼睛裡已經蘊了盈盈的水汽,邰世濤瞧著,忽然覺得心疼。

  「哭什麼,不哭不哭。」他抱住景泰藍,笑呵呵地哄他,「剛才都沒哭,現在哭什麼,嗯,這裡不能久留啊,西番兵比咱們多,咱們剛才炸了他們的火藥,堵了他們的路,毀了密道,現在也該走啦,我帶你先到安全地方。」

  他心情焦躁,也顧不得先去尋這孩子家人,只想著趕緊帶人轉移到安全地方,招呼一聲,帶著自己其餘手下就閃了出去。

  他這邊剛走,那邊人影一閃,趙十三掠了過來,剛才景泰藍一滾下來,趙十三就追了過來,但谷底地方平坦,煙霧濃密,景泰藍因為身子小,滾到一處狹窄的岔道裡,趙十三一時沒能找著。

  此刻他奔來,第一眼看見地上景泰藍的華麗小靴子,第二眼看見三具屍體,頓時驚得渾身一顫,連忙翻開那幾具屍體,隨即坐倒,吐一口長氣——還好,沒景泰藍的屍體。

  隨即他就注意到屍體的傷痕,驚得再次坐起,將屍體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越看眼神越驚異——景泰藍身上的武器都是他親手給裝上的,他當然認得。

  天哪,這三個壯漢,是景泰藍殺的?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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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大人是誰?」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剛才那幾個西番兵怎麼回事?」

  邰世濤一邊背著景泰藍向外跑,一邊還不忘問他問題。

  景泰藍搔搔下巴,回頭望望,知道十三叔叔必定在找他,可是他現在不想跟著十三叔叔。

  他要知道麻麻怎樣了。

  「麻麻……」他道,「找麻麻……」

  邰世濤想了一陣子才明白這個麻麻是指「娘」,一邊奇怪這孩子對母親的稱呼特別,一邊道:「那你娘在哪裡?」

  景泰藍瞄瞄他,決定不告訴他,自家老娘在西番大營,以免把這傻小子嚇跑了。

  「前面……前面……」他抱著邰世濤脖子甜甜笑,哄著他。

  邰世濤背著他跑了一陣,景泰藍還在「前面、前面」,眼看出了陰山,走上大路,再繞過一座小山,怕都快到西番兵的地盤了。

  邰世濤終於覺得不對,原本還不信這小小孩子會騙人,眼看這方向越來越離奇,他停了腳步。

  「你娘到底在哪裡?」他道,「再走,就是北嚴外城,現在已經被西番兵佔據。」

  景泰藍瞞無可瞞,只好低下腦袋揉鼻子,嗚嗚咽咽地道:「麻麻……給西番……捉去了。」

  邰世濤怔了怔——給西番兵捉去的普通民女?那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他心中湧起一股疼惜的情緒,停了下來,將景泰藍放在身邊,道:「我現在不能帶你去救你娘,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過我會幫你探聽你娘的消息的。」

  景泰藍坐在他身邊,垂著大腦袋,看著自己那隻光光的小腳丫,不說話,一滴淚珠,要墜不墜地掛在長睫毛上。

  邰世濤實在受不了這副喪氣貓表情,無奈安撫,「我真的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也要救人……很重要的人……」

  「誰?」景泰藍覺得這世上就沒有比他麻麻更重要的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邰世濤笑笑,一邊招呼士兵集合休息,吃點乾糧補充體力準備作戰,一邊瞇起眼睛,神往地道:「我要救的那個人,是世上最優秀的女子……」

  「胡說!」景泰藍立即反駁,「我麻麻才是世上最優秀的!」

  「她決斷、乾脆、冷靜、智慧。」邰世濤沉浸在自己思緒中,「這麼多年,我沒見過一個如她那樣的女子……」

  「我麻麻才是智慧的……」景泰藍反駁,把嚼的乾餅子吐在邰世濤腳下。

  「她值得全天下所有人敬仰愛慕……」

  「我麻麻才是……」景泰藍不屑扭頭。

  「她勇敢非凡,敢於承擔一切苦難……」

  景泰藍雙手托著下巴,咕噥,「我麻麻才是……」

  邰世濤笑起來,疼愛地揉揉他腦袋,長吁一聲,看著北嚴的方向,「不知道她怎樣了,難為她這麼多天,守住北……」

  一心牴觸不服氣的景泰藍卻沒仔細聽他的話,忽然道:「我和你打個賭。」

  「什麼?」

  「賭你要救的人,和我麻麻,到底誰強。」景泰藍掰著手指頭,「你輸了,帶我去救我麻麻,我輸了……我……我讓你做大將軍!」

  邰世濤先還認真聽著,覺得這孩子真是聰明也真是可愛,竟然會使激將計,想要騙他去救人,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撲哧」一笑。

  「好,。」他畢竟還是少年,玩笑心起,捏了捏景泰藍的臉,「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景泰藍揚起小臉,一臉認真。

  邰世濤看著他的神情,心中一動,隨即一笑而過,自己都覺得自己想法荒唐,隨即他想了想,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反正他想要進入北嚴,也得先殺入外城,不如就冒點險,直接從西番兵陣中穿過,代他找人好了。

  他炸掉了西番這批補充的火藥,滾落的山石堵住了那條密道一大半的路,西番這次等待的武器火藥以及糧食的支援,泡湯不說,這條密道也不能再用,等於被斷了後路,這絕對是大功一件,邰世濤卻不滿足,在他心裡,救出太史闌,才是最重要的事兒。

  他原準備將景泰藍託付手下,自己孤身去闖營,手下卻一個都不肯,誓死追隨,邰世濤無奈,將景泰藍抱上馬,護在自己身前,剛要前行,忽然發現前頭煙塵滾滾,有大批人馬接近,仔細看裝束,卻是西番兵。

  邰世濤一驚——西番兵出來巡察了?正準備接戰,卻發現那群士兵丟盔棄甲,衣衫零落,比先前被他炸跑的那批還要狼狽,而煙塵起於他們身後,很明顯被人追趕,邰世濤瞇眼一看,那煙塵裡搖動的旗幟,可不正是南齊的旗?還是天紀軍的!

  這正是常大貴被容楚空手套白狼騙來的隊伍,容楚在進入西番勢力範圍前,將他的步兵分成三路,穿刺入西番陣營夜襲,他選擇的時辰和地點都極為準確,區域之間互相影響,很快造成了西番兵的騷亂,再加上沒有及時看到主帥耶律靖南和他麾下副將,群龍無首,很快就出現炸營,隨即被常大貴的兵驅趕得到處亂竄,邰世濤遇見的就是其中一支敗兵。

  這批敗兵想躲藏入密道,結果奔到此處,卻看見邰世濤虎視眈眈,心知密道已經被發現,前後無路,絕望之下,都向邰世濤衝了過來。

  「正愁沒機會揍你們,來呀,來呀!」邰世濤哈哈一笑,一把甩了上衣,拍馬便迎了上去,人還沒到,鋼槍已經游龍般挑起了一個西番士兵。

  他向來作戰悍勇,手下見怪不怪,對面常大貴屬下一個副將負責主持此次追擊,看這小白臉打起仗來一副不要命架勢,倒嚇了一跳。趕緊衝上來配合。

  兩邊夾擊,西番兵又是驚弓之鳥,沒多久就被砍瓜切菜,倒了一地,剩餘的發一聲喊,換個方向逃跑,邰世濤等人正要追,忽然前頭又是一陣馬蹄聲響,這陣馬蹄聲來得詭異,潑風密雨,倏忽而近,顯見得都是極品好馬,軍人都是愛馬的,正聽著這蹄聲悠然神往,隨即便見轉過山坳的那批西番兵,忽然都嘶叫著一步步倒退回來,一邊退一邊緊緊握著自己咽喉,臉色發紫,眼神恐懼,退不了幾步,砰然倒地,滾了兩滾便氣絕。

  轉眼間那跑掉的幾十人,都這般退回瞬死,死時渾身僵硬臉色青紫,這詭異一幕,看得邰世濤等人都呆了。

  隨即蹄聲放慢,一群人轉過山坳,邰世濤先看見他們飛揚的袍角,忽然渾身一震。

  青色錦袍,黑色滾邊,滾邊上還有一道紅色細細的勾牙邊——他記得!太史闌在邰家被捕那天,西局太監穿的就是這種袍子!

  西局!

  再一抬頭,邰世濤眼神一縮——那領頭的長臉男子,不正是那晚那個欺辱他和太史闌的常公公?

  邰世濤怔怔盯著對面的西局太監們,渾身都開始輕微顫抖。

  要怎麼忘?怎麼忘?

  怎麼忘這些人在那個夜晚闖入邰府,絲毫不容商量地要帶走太史闌?

  怎麼忘這個常公公帶一群侍衛,下狠手追捕一個不會武功的太史闌?

  怎麼忘這個常公公折磨戲耍欺辱姐弟兩人,怎麼忘那晚太史闌的斷骨和鮮血,怎麼忘如果不是太史闌喊出了容楚的名字,他早已白骨一堆?

  那一夜是他人生轉折,他為此離家出走,遠赴西凌,拚命出人頭地,沙場浴血掙軍功,所做一切,都為那夜牛車前,太史闌那句話。

  「你我再見,必不再為人欺辱!」

  言猶在耳,仇人卻已經到了眼前……

  邰世濤牙關發出格格輕響,身子微微顫抖,別人還沒發現,景泰藍已經注意到,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邰世濤一低頭,看見孩子仰起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神滿是困惑,那般困惑澆熄了他滿心的激越,他深深吸一口氣,從齒縫裡低低道:「西!局!」

  他聲音很低,滿腔恨意蘊在齒間,以為沒人聽見,不想身邊小子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西局?」他愕然。

  「你不也知道嘛。」景泰藍往他身後縮了縮,奶聲奶氣問。

  「我當然知道。」邰世濤冷冷道,「我要救的那個人,就曾被西局險些殺死……」

  景泰藍不說話,忽然想起奶娘水娘。那女人影像在腦海裡已經模糊,可他記得她的胸,記得她抱自己在懷裡,連哭帶笑的瘋癲。

  對面的常公公卻沒注意邰世濤,邰府相遇那日他本就沒正眼看過邰家這小子,幾個月來邰世濤也曬黑了,臉上線條更為硬朗英俊,他已經認不出。當然對邰世濤身後暗影裡的景泰藍更不注意。

  他在馬上,皺眉用一張手帕,擦了擦剛剛施了毒藥的手指,順手將手帕扔了,手掌一翻,出示了一個藍底銀字的牌子,隨即淡淡道:「對面,是上府還是天紀,哪位將軍?我等西局公公,前來北嚴公幹,既然相逢,便請順便護送我等進北嚴。」

  常大貴那個副將,和主將一個脾氣,看不得對方裝模作樣,眉毛一挑便要說話,邰世濤忽然上前,賠笑道:「西局公公光降,自當效勞。」

  「你小子識相。」常公公點頭,這才瞄他一眼,忽然皺眉道,「有點眼熟呀。」

  「在下曾在京中求學,想來有幸見過公公。」

  常公公隨意想了想,無可不可點點頭,手一揮,「聽說西番主營已經被破?正好,稍後天紀和上府應該就會趕來收拾殘局,我等要提前穿過主營辦事,速速帶路。」

  「是。」邰世濤態度恭謙,親自上前為常公公牽馬,引得他的士兵面面相覷。

  常公公卻很滿意,一路上也便紆尊降貴和邰世濤說上幾句,邰世濤又曲意逢迎,不一會兒兩人已經談得熟絡,只是常公公嘴還是太緊,始終不肯透露自己到底來北嚴幹什麼。

  邰世濤心中暗暗焦急,他看見西局的太監,便直覺不安,只是西局的太監終究還是訓練有素,這話,不是那麼好套的。

  「喂,你要幹嘛?」當他落後一步思索對策時,景泰藍忽然在他身後用氣音問。

  「套話啊,真難……」邰世濤下意識答,忽然反應過來,輕拍一下他的腦袋,「小孩子問那麼多做什麼?別亂說話!」

  景泰藍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拉了拉他袖子。

  邰世濤感覺袖子裡被塞了樣東西,低頭一看,是個金牌,藍底金字,上書「日宸殿」。

  這是當初太史闌在奶娘水娘身上搜到的金牌,先前給景泰藍整理逃亡行裝時也給他塞上了。

  邰世濤怔了怔,景泰藍對著他嘻嘻笑,他並不太清楚這令牌的作用,但當初奶娘要他拿出這令牌,然後兩人依此逃出宮廷,他記得路上遇見西局太監,他躲在奶娘懷裡,奶娘出示令牌也就被放行了。

  邰世濤看看令牌,想起剛才常公公出示的西局令牌,心中忽然一動。

  這令牌,是不是也可以號令西局?

  不管如何,試試看吧。

  邰世濤將牌子繫在腰間,放下一半衣襟遮住上端金龍紋樣,只露出下面日宸兩字,策馬追上常公公,故意繞著他走了兩圈。

  第二圈果然常公公就發現了那令牌,不禁一怔,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隨即臉色大變,瞬間對邰世濤神色恭謙,笑道:「失敬,失敬,沒想到兄台您也是自己人!」

  邰世濤大喜,知道令牌果然有用,當下加意籠絡常公公,常公公懾於他「身份」,以為他持有高級令牌,想必另有秘密任務,也不敢多問,但邰世濤問起他的任務,這回他不敢再不回答,湊近邰世濤,神秘兮兮笑道:「兄弟您下問,也沒什麼好瞞的,我們奉總局命令,前來查看北嚴軍情,如果還在戰事之中,則督促天紀上府出兵,隨即以北嚴軍事總指揮太史闌守城不力將她問罪。」

  邰世濤心中一跳,壓低聲音問:「如果北嚴守住了呢?」

  「那自然要恭喜她,予她嘉獎,升她職位,讓她到西凌首府昭陽城授勳。」常公公咧開嘴角。

  邰世濤剛剛放下心。

  就聽見常公公忽然語氣陰森,伸出手掌,狠狠一劈!

  「然後以她私通西番為名,秘密逮捕,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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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地正法!」

  刺客們說出的四個字,驚得連耶律靖南都跳了一跳。

  他愕然看看刺客,再看看太史闌——這女人不是護衛北嚴的功臣嗎?如果不是運氣好,剛才她就已經是刺殺敵軍主帥的大功臣,怎麼天紀的少帥,要將她就地正法?

  但耶律靖南已經沒有時間驚訝,此時他終於聽見外頭的廝殺聲,從城內各處傳來,越來越逼近,無數火把燃起,點點星火,閃耀在漆黑的夜色裡。

  他驚得顧不得傷勢,猛地站起——有人夜襲!這時候哪來的人!是這次刺客帶來的?所以他們能闖到這裡?

  天紀屬下的精英執法隊隊員們卻也在面面相覷,他們是執行少帥命令的暗殺隊,擅長潛伏和暗殺,並不參與作戰,這次來也是一個十人隊,一路潛伏而進,自然不是他們幹的。

  不過這些人這時候回想起來,也覺得這一路闖進來太過順利,他們本來是打算悄悄穿城而過,並不驚動任何西番士兵,進入北嚴內城,殺掉太史闌的,結果在接近耶律靖南主營附近,發現有亂象,且護衛人群空虛,臨時起意想要刺殺西番大帥,立個大功才衝了進來,不想竟然在這裡遇見太史闌。

  那現在在外面作戰的是誰?城內四面火光,敵人竟然從四面八方進行攻擊,一定人數不少。

  這幾人對視一眼,不管來的是誰,總之都是己方,沒什麼好擔心的。

  「拿下他們!」耶律靖南強忍痛苦,拔出腹中金劍,匆匆做了包紮,一邊指令手下護衛留下包圍這一群人,一邊帶人轉過廳堂——他沒空在這裡追究,他要出去指揮作戰!

  耶律靖南的護衛包圍上來,天紀那幾個刺客眼珠一轉,忽然道:「我們來,是要殺太史闌,和我們比起來,她才是你們最大的敵人,你們罷手,讓我們殺掉太史闌,然後我們自會退走,不插手此間戰事,你們也少犧牲幾人,如何?」

  那群西番士兵對視一眼,剛才刺客到來那一劍他們也看見了,自知不是對手,實在沒必要拿自己小命去填,都默不作聲向後退了退,散開包圍。

  天紀屬下那幾個暗殺隊員哈哈一笑,提劍向太史闌逼去。

  太史闌望定他們,眼神中並無畏懼,忽然啞聲道:「天紀少帥?紀連城?」

  「你是要記住少帥名字,好將來下地獄參拜嗎?」領頭男子笑道,「也無妨,不過怕你得等最起碼一百年。」

  太史闌不說話,望定他。

  她滿臉沾著自己的鮮血,越發襯得眼神黝黑,因為長久沒有好眠,黑色瞳仁四周泛著幽幽血色,似一簇簇飛舞的烈焰,她看人的眼神專注、堅定、充滿恨惡和殺氣,先前的悲憤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殺意,鋼鐵般,銳利地逼了來。

  就是這些人。

  就是這些無恥、無用、無情、而又偏偏竊據高位掌握他人生死的人。

  就是這些內心裡藏滿陰私骯髒,只會崩毀而不能重建,卻又不願他人重建的人。

  憑什麼想要抹殺她?憑什麼?

  那領頭人原本嬉笑自若,頭一抬接觸到這樣奇特而可怕的目光,殺人如麻看管生死的人,竟然也心中一凜,忍不住倒退一步。

  隨即他驚覺自己的失態,定定神獰笑一聲,上前一步,舉刀劈下!

  「呼!」

  驀然廳堂裡捲起一陣風,風聲自地上起,轉眼就越過那群刺客,風聲裹著一條修長的影子,暴起的剎那就已經抵達刺客的背後,隨即橫肘一擊,擊出的肘影因為太過兇猛,瞬間凝結成實影,砰然一聲,那刺客如被重鎚擊中,生生被這一肘擊得飛起,噗地噴出一口混雜著內臟碎肉的鮮血,啪地撞在了牆上,嘩啦啦一陣煙塵瀉落,牆上生生被撞出一個人形的洞,而那人竟然還嵌在牆內,竟然因為撞入得太深,沒有掉落!

  廳內一霎那陷入絕對的寂靜,那是震驚和恐懼的情緒集合,人們定定地看著那人的後背——已經塌陷下一個拳頭大的深坑,可以想見,這人內臟一定全部碎了!

  太史闌仰頭注視那人,她今天也算見識到了,什麼叫「一巴掌拍你到牆上,摳都摳不下來。」

  「砰。」打出那凶狠一肘的李扶舟,停也不停,一個轉身,手中忽然多了剛才刺客的劍,他扭身,錯步,藍色的寬袖翻飛而起,劍光如流星,剎那自袖中穿出——

  「咻咻」兩聲,雪亮劍光直直延伸如絲絛,瞬間擊中衝在最前面的兩人,濺血花數朵,盛開在白色的劍光雲浪間。

  身姿微斜,衣袖翻舞,劍在肘底的李扶舟,回眸的眼神平靜而凌厲,一霎那美如天神。

  連太史闌也有些發怔,「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是不是也這般風神凜冽,驚艷剎那?

  「砰。」

  天神忽然自雲端墜落,李扶舟身子一晃,似乎要倒,然而最終他只是撐劍慢慢坐下,坐在太史闌身邊。

  他看起來力竭,其餘刺客卻不確定他是使詐還是真的受傷,被他連殺三人的手段和劍術所驚,一時不敢上前。

  李扶舟也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卻在笑,低低問太史闌,「如何?解氣否?」

  太史闌注視李扶舟唇側淡淡血跡,點點頭,「解氣。」停了停,又道:「太用力了,接下來你怎麼辦?」

  她想起耶律靖南的警告,李扶舟已經被截脈,三個時辰內不能動不能妄動真氣,否則後果堪憂,她知道耶律靖南不是虛張聲勢,真不知道李扶舟剛才是怎麼能衝過來,發出那凶狠絕倫一擊的。

  「哎……」李扶舟似有些出神,想了想笑道,「有時候人著急起來,真真是沒理智的。」

  太史闌正要說話,忽然李扶舟一把抱住她,向外一滾。

  「砰」一聲,牆上的屍體連帶碎磚大片砸落下來,李扶舟合身一撲,將太史闌護在身下,黃灰色的泥磚砸在兩人臉側,濺了一頭一臉蓬蓬的灰,一塊碎磚從太史闌頰側劃過,帶出一滴朱紅鮮血。

  「沒事吧……」李扶舟捧起她的臉,趕緊用袖子去給她擦拭傷口,又怕袖子染了灰土導致她感染,急急忙忙翻起袖子換乾淨地方再擦,順手撕下另一半的乾淨袖子,要給她包紮掌心傷口。

  太史闌咳嗽,按住他的手,低低道:「那麼多傷,那麼多敵人,你還管這個……」

  李扶舟沒有停手,只輕輕道:「就算下一刻咱們一起死,我也希望你痛苦能輕一點,少一刻。」

  太史闌的手指停了停,李扶舟抬眸對她一笑,只覺得她手指涼,而輕軟。

  然而此時,醒過神的眾人,都已經舉刀逼了過來。

  「對不住……」李扶舟每說一個字,唇邊都不可自控地溢出一點血絲,襯他蒼白臉色,平日溫和裡多幾分淒艷,如染血的美玉,「我不能……再救你,但我可以……死在你前面。」

  刀光一閃,他忽然抱緊了太史闌,一個翻滾將她藏在自己身下。

  而頭頂,群刀再次劈下。

  太史闌卻忽然勉力抬頭——她聽見嘯聲——

  清越的、綿長的、充滿警告的嘯聲,自城那頭響起,像一條長龍,駕雲御風,穿越天穹,滾滾而來,起頭的那一刻還在天外,尾聲已經到了眼前!

  有客雲外來,嘯聲動全城。

  嘯聲驚得無數正在和夜襲南齊軍作戰的西番兵仰頭四望,驚得耶律靖南臉色發青拍馬遙望,驚得廳堂中正待下殺手的人們,齊齊一震。

  就這麼一震之間。

  呼啦一聲風捲門簾,簾子啪嗒甩在牆上,人影一閃,已經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