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昱聽著這兩人對話,覺得要瘋了。
不是前後有敵嗎?
不是危機當前嗎?
不是掙扎求生嗎?
為什麼這兩人卻在這裡悠哉悠哉,討論洗澡呢?
他和這兩個是生活在同一個大陸嗎?
那兩人進行完無厘頭的對話之後,也不理會他一臉發黑的表情,容楚自顧自從草地上拖來一具女子屍首,對照太史闌看看,道:「差不多。」
太史闌點點頭,容楚剝下女子外裳,這女人頸骨被折斷,身上沒什麼鮮血,衣裳是淺淺的紫色,隱約有西番蓮的暗紋,還鑲著銀色的邊,鑲邊上也有精緻的刺繡,十分華貴。
太史闌也對司空昱道:「轉過頭去。」
「做什麼?」
「我要脫衣裳。」
司空昱張了張嘴,終究說不出那句「我是你夫君我們不需避嫌」的無恥話兒,只得轉過身去。
他一轉身,就聽見太史闌也對容楚道:「轉身,我要脫衣。」
「好極。」那個傢伙無恥地道,「我等下也要脫衣,我先看你的,你再看我的。」
司空昱:「……」
原來無恥是沒有下限的!
太史闌對待容楚可不像司空世子這麼無力抓狂,脫就脫,反正就一件外衣,現在渾身濕淋淋的裹著身體,反而更讓某人看個飽。
想到這裡不禁感嘆下還是世子純潔啊,從出來到現在,堅持只看她脖子以上,不像某人,堅持只看她脖子以下。
她脫了外衫,換了那女人的衣服,她換衣服的時候,忽然想起要送給容楚的「口香糖」,最近她一直帶在身上,還選了個鐵盒裝的,以免丟失,但是現在一摸腰囊,還是沒有了。
一路折騰,被俘泡水又躥來躥去,也不知道掉在哪裡了。
沒有了也便算了,反正她那裡還有,下次送好了,不然司空昱那個眼皮子淺的看見又要要,她還嫌煩。
她換上那女人的衣服,也沒好好穿,隨便一裹,還把裙子撩起來束在腰帶上好方便走路,司空昱看她那粗放樣兒,嘆口氣扭過頭去,覺得自己眼光真有問題,一定是被古怪的南齊人傳染了。
容楚倒沒空看她,忙著把她的衣服給那女人換上,頭髮散開去掉簪環束成她的式樣,隨即一把抽出司空昱的劍,道:「借用。」不待司空昱反應過來,一劍劈裂了那女子的臉部和半邊肩膀。
他幹這事時毫不猶豫,太史闌倒還閉了閉眼,在心裡默默禱告了一句。畢竟這些女子無辜,死後屍首還不得不遭受殘害。
她禱告的內容是「美女,容楚砍你屍體是為瞭解救我,你真要記仇,找我,別找他」。
容楚看她閉眼,笑了笑,拍拍那女子的臉,道:「死後有靈,記得看清楚我,就怕你怨氣再大,也近不了我身。」
太史闌心想這個人才是真兇惡,可惜了那一副好皮囊。
容楚把這女子毀得看不出容貌,順著崩塌的石橋邊緣一扔,屍首落了下去,但落得很巧妙,在半山處被突出的山石掛住,從山頂能看見,但是卻看不出是誰。
「讓他們去猜,有本事爬下山去驗證吧。」
等在崖下的紀連城和喬雨潤也許能聽見先前石橋的轟然崩塌之聲,但不能判定容楚等人到底有沒有中伏,而康王的人趕到,也會半信半疑,那一具掛在山崖上的女屍,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像太史闌,而這裡崖壁都是直上直下,滑溜無比,想要費事爬下去查證必然已經過了不少時辰,足夠容楚太史闌找到藏身之地或者想出離開的辦法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太史闌鄙視地道,「喬雨潤就這德行,不愛明刀明槍,喜歡背後算計,大概喜歡那種隱身幕後運籌帷幄的感覺?此刻她如果率人來,用人海戰術包圍這山頭,我們還真的玩不了什麼招數。」
「她這不是被你打怕了麼,不想看見你這女瘋子。」容楚笑,「所謂機關算盡,不抵絕對強橫,她終有一日會知道。」
太史闌唇角微微一扯,司空昱坐在一邊若有所思,似乎被觸動了什麼。
「往前走是不成的,喬雨潤紀連城等在山下,不過她們圍山也不能多久,三公必然會想到辦法拉走他們,所以我們在康王別院裡先享受享受。」容楚抱起太史闌向後走,司空昱目光灼灼瞧著,試圖用眼神的威懾力,阻止某人過於親近他未來夫人的行為——他總覺得,當面喊出「這是我未來老婆不許你抱」很傻很沒面子,如果某人能自覺感受到他的不快就好了。
當然某人是不會感受到的,對世子爺一遍遍掃射在他手臂上的目光視若無睹——有種你來搶啊,正愁沒揍夠你呢!
康王的別院很大,分前後兩院,前院格局鬆散,亭台錯落,精舍散在草地之間,都是獨立成棟,有點像現在樓盤的別墅群,每四五個精舍,會形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屋舍圈,有自己的花園和配套設施,並且樣式不同。整體十分別緻。
後院自然不會去,人都聚集在那裡救康王,正亂著呢,石橋這裡這麼大動靜都沒人出來探看,容楚抱著太史闌,走了好一陣子,也不隨便進入哪間屋子,司空昱在後面冷言冷語,「你到底要做什麼?在外面亂晃等著被抓住嗎?」
太史闌卻覺得容楚的行走是有目的的,他的眼神一直在建築物的風格上著重留意,終於在走過三個住宅圈後,他腳步一停。
眼前是一座小院落,外觀別緻,院牆上是一圈一圈的各色鵝卵石,整齊地排成龍鳳環繞圖案,這座院子稍微偏僻點,掩在半邊山體後,而且和別的院子長久沒人住鎖上落灰不同,這院子的黃銅鎖還算乾淨,顯見得經常開門。
容楚又取出他的小刀,太史闌懷疑他上輩子是個修腳匠,所以這輩子小刀不離身。
小刀不過輕輕一挑,看起來複雜的黃銅鎖就啪嗒打開,太史闌又開始懷疑他上輩子是個慣偷。
容楚推開門,幾乎立刻,三人都聞到了淡淡的硫磺味兒。
「還真有溫泉。」司空昱驚訝。
「康王喜歡泡溫泉,他的別院多半建在各處溫泉活躍的地方,而且他喜歡請人泡溫泉。」容楚道,「他嫌京中王府沒溫泉,在京外蔚山也造了別院,和這裡格局很像,很多客院,配一處溫泉院,這是供來住宿的貴客使用的,後院想必還有他自己專用的。」
「有皮膚病吧?」太史闌道,「這麼喜歡泡溫泉。」
容楚詫異地回頭看她一眼,太史闌一挑眉,「不會給我說中了吧?」
「雖不中,亦不遠矣!」容楚一笑,看了一眼司空昱,隨即道,「走,咱們也享受一下。」
太史闌唇角一勾,「他就算發現崖下那女屍不是我,再回頭在院子裡找,這一間間精舍搜過來,也要費好久時間。」
「那時候你的毒應該大好了。」容楚抱起她,司空昱早已目不斜視先進了門——眼不見心不煩。
容楚等他進去,走遠了,才放下太史闌,返身越過圍牆,將那鎖又掛回門上鎖好,鎖好後還在鎖眼裡加了點東西,這下鑰匙也打不開了。
太史闌則在欣賞院子,一點也不操心——她一個人的時候,打生打死,殫精竭慮,多少人性命命運背負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敢懈怠,雖說她是打不死的小強,有時候也會覺得累,所以容楚一來,她就抓緊時間休息,腦袋放空,目光呆滯,堅決做個混吃等死的蛀蟲。
蛀蟲此刻很有心情地四處打量,這院子格局很奇特,幾乎沒什麼封閉的房屋,進門就是鵝卵石小路,鋪成八卦圖案,中心匯聚在一個巨大的圓形建築,那建築四周都是房屋,一間間都是竹木結構,沒有牆壁,四面開放,全部是竹木地板,地板上放著小幾,矮凳,長長的竹木美人榻。
這季節已經有點涼了,所以美人榻上都鋪了錦褥。
太史闌覺得這裡倒有幾分度假村的味道,就查海岸、沙灘、椰子樹,和比基尼美女了。
想到比基尼美女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身側容楚和司空昱,也都突然側頭看向一個方向,隨即容楚笑道:「麻煩司空兄去看看?」
司空昱瞪他一眼,飛身掠了出去,沒一會兒回來,手裡拎了個……美女。
太史闌一挑眉頭——還真有女人藏在這裡!
女子並沒有露出怯弱可憐相,在司空昱手中不斷掙扎,拚命嚷:「放開我!放開我!」看樣子還是個小野貓。
這只野貓穿得也比較暴露,和前頭那些死去女子的著裝風格很像。看樣子先前有人對前頭女子下手時,這位偷偷藏了起來,能跑到這裡,藏在這溫泉院子裡,還算有點本事。
「殺了。」司空昱不耐煩地將人往地下一扔,「南齊女人,好煩!」
那女子重重落地,也不哭泣,手指貼上大腿,她衣服暴露,上衣大開領下裙大開衩,這一落地裙子翻了起來,雪白的大腿若隱若現。
就在她手指貼上大腿又要再揚起的時候,看似一直漫不經心的容楚忽然上前一步,腳尖輕輕一點,點在那女子手腕上,女子手腕一顫,叮噹一聲,一柄透明的小刀落地。
她的大腿上,竟然貼肉藏著薄刀,只要手伸進裙子開衩摸出來,立即便可傷人。
真看不出這麼個賣笑承歡的女子,竟然還有這一手陰毒的準備。
司空昱半邊眉毛挑得高高的,怒道:「南齊的女人就是陰毒!」
太史闌托下巴不語——南齊女人一無是處,可你死賴著不滾。
女子武器被奪,這才露出點怯色,咬唇仰頭看向容楚,眼神楚楚可憐。
容楚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反反覆覆端詳那透明匕首,忽然笑道:「真是難為姑娘了,早早知道有人會在這裡把你找出來,把刀先藏在這裡。」
那女子身子一顫,低頭不語,半晌恨聲道:「既然給你們抓住,要殺要剮,隨便!」
太史闌明白容楚的意思,這女子不可能預知躲到溫泉院還會被他們找出來,這刀自然原本不是為了對付他們的,她也不可能預知到今日飛來橫禍,姐妹們一起被殺,這刀應該是早早備在身上的,一個以色娛人的女子,沒事身上藏一把這麼陰毒的刀做什麼?
再想想她伺候的是誰,答案也就呼之慾出了。
「我不殺你。」容楚笑得玩味,將刀在手裡拋了拋,又扔還給她,「姑娘出身武林名門,居然還能不惜折節,混入敵人陣營,以身伺敵,在下還是很佩服的。」
那女子霍然一震,睜大眼睛看他,眼神裡充滿警惕和不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出身竟會被對方一口叫破,也不能確定,對方到底瞭解她多少。
「別想套我話!」半晌她咬牙恨聲道,「要麼放我走,要麼殺了我,其餘我一個字也不會對你說!」
「我也不想聽。」容楚笑吟吟地道,「康王前幾年想收攏武林勢力,遭到抵抗,為了形成震懾,警告江湖,康王對幾家江湖門派下了手,姑娘左不過是其中之一。可嘆,可惜,堂堂武林大派,強者如雲,沒有一人敢仗劍南來,劍挑王侯,卻要你一個女子犧牲一生,孤身刺敵。」
「你懂什麼!」女子怒聲道,「師伯師兄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似是忽然發覺說漏嘴,趕緊低下頭,緊緊閉嘴。
「我無意牽扯你們武林和康王的恩怨,不過有句話你應該知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敵人的敵人?」女子抬頭,詫然環視他們,「你們不是康王的人?」
「康王的人會在這時候躲入溫泉院麼?」
「你們是……啊,我見過你。」那女子這才看清換了衣服的太史闌,「康王捉來的那個女人。」
「都不必對對方尋根究底了。」容楚笑道,「這位姑娘,我也不問你名姓,也不問你想做什麼,也不會為難你,只要你承諾對我們的去向守口如瓶,並幫我做件事,我馬上便放了你,如何?」
「什麼事?」女子警惕地盯著他。
「這事兒說起來對你是好事,能幫你報仇。只不過要看機緣。」容楚道,「你稍等。」轉頭又道,「請司空兄注意四周保護太史,我去去就來。」
司空昱冷哼一聲,「這需要你關照嗎?」
容楚也不以為杵,又對太史闌笑笑示意她放心,一閃身進入了溫泉小院。
太史闌看著他背影,唇角一扯,心想這傢伙又要使壞了。
也是,他來一趟康王別院,不給人家下點絆留點紀念怎麼捨得走?
容楚很快就出來了,手裡拿著個東西,用錦緞包著,透出點隱隱光華,他將那東西遞給那女子,道:「今夜過後,康王必定不會再使用這個別院,你有什麼安排儘早準備,我建議你繼續隱藏身份跟隨在他身邊,機會終究會有的。」
女子接過那東西,並沒有立即打開來看,有點疑惑地看著容楚,「我怎麼知道你安沒安好心?」
「你為殺他,早已不惜生死,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麼欺騙?除生死無大事,姑娘這麼畏怯多疑,何時能手刃仇人?」
「你說得對。」那女子默然半晌,將東西收好,「我是必死的人了,真不必在乎什麼,但多一分機會,都應該好好爭取。」
「那麼,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容楚唇角笑意又誠懇又狡黠,「康王愛楓葉,每年楓紅,都會尋求天下楓林最美的地方去看楓葉,他看楓葉,還有個習慣,只邀一兩個要緊的人,輕車簡從,秘密前往,你如果能成為他信任的身邊人,知道哪一年他在哪裡看楓葉,你就會有最起碼七成的機會。」
女子眼睛亮了,重重點了點頭。
「記住,在楓林刺殺他的時候,帶著我剛才給你的那個東西。」容楚指了指她懷中,「千萬不要忘記,否則七成把握就變成三成。」
太史闌眼神一閃——剛才那東西明顯是飾物不是武器,這女子帶著對行刺可不會有一分幫助,容楚一定要她帶著幹嘛?難道上面有毒?或者巫蠱咒術?
女子似乎也有同樣疑惑,然而看看容楚眼神,終究沒問,只是點點頭。
「好,我信你。」
容楚微笑,退後一步,做出讓路的姿態,「姑娘請。」
那女子爬起,深深看了容楚一眼,忽然道:「我覺得你很強,我想你如此瞭解康王,必然是朝中要人,將來如果我成功了,能否去找你?或者能否請你幫幫我?」
「沒有足夠實力,不要和我談條件。」容楚淡淡拂袖,「等你足夠成功再說吧。」
「我會來找你的。」女子並不氣餒,又深深看他一眼,揣了東西出去了。
「真是不憐香惜玉。」太史闌看著她背影,托著下巴。
「香玉在此,無須他顧。」容楚笑容可掬。
太史闌抱臂打個寒噤,摸了摸一身的雞皮疙瘩——她瞬間想到紅樓夢裡的香玉了。好酸,好酸。
這個滿嘴說酸話的傢伙,剛才又幹了什麼壞事?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想必陰康王陰得不輕。
瞧著吧咧。
「泡單湯還是雙湯?」容楚又繞回老問題問她了。
太史闌瞟他一眼,「雙湯可以,我請司空昱和我一起泡。」
「就怕他有命泡沒命出。」容楚笑吟吟地說完殺氣騰騰的話,眨眨眼睛,又問,「確定單湯?」
太史闌一看這人笑得狐狸樣,就覺得有貓膩,可是無論怎麼想,雙湯必然是雙人的,她現在還不想和容楚玩野戰。
「單!」
「好。」容楚抱著她先進了那個大圓屋,那裡硫磺氣味濃重,白霧翻滾,是個大池子,司空昱正坐在池子邊發呆。
容楚帶太史闌從旁邊推開一扇小門,司空昱忽然跳起,一步就奔了過來。
「你要幹什麼去?」
「如你所見,帶她洗澡。」
「不許!」司空昱似乎終於覺得忍無可忍,攔在兩人身前,「我想過了!祖宗規矩不可違背!無論怎樣她都該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怎可一再讓於你!」
太史闌忽然伸出手,一推。
「啪……」
世子爺四腳朝天栽到了池子裡。
「囉嗦。」太史闌說。
容楚微笑——不瞭解太史闌的人,追她就是在找死,都不用他動手。
太史姑娘直奔主題,完全遵從她自己的感受,絕不扭捏猶豫。他相信只要他足夠好,只要太史姑娘確實覺得他好,那麼什麼表白什麼爭取都不必,太史姑娘會直接撲上來撕掉他衣服的。
他無比渴望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容楚心情很好地踢開小門,裡面果然是一個單池,只能供一個人使用,門楣上還寫著「女池」。太史闌覺得很滿意。
溫泉水咕嘟咕嘟冒著泡兒,這種水一般都不會很清澈,霧氣氤氳,看不清水池的形狀,隱約覺得也是很別緻的。
「你也去找個男澡堂去泡泡,小心你的腰。」太史闌一見這水池就覺得渾身的寒氣都冒了出來,忍不住催容楚。
「單池?我算了,我是個正常人。」容楚說了句很古怪的話,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他並沒有走遠,抱著雙臂靠在門邊,似乎在等待什麼。
太史闌沒聽清他說什麼,她此刻注意力都被那冒著熱氣的池子吸引,泡了半天寒池,此刻熱水就是最大的救贖。
她三兩下甩掉衣服鞋子,張開雙臂,往那池裡一撲。
「嘩啦——」
隨即她發出一聲低喝。
……從不大叫的太史闌發出叫聲……
隨即她唰一下跳出來,抓起衣服一陣揮舞,將霧氣驅散,池子的形狀露了出來。
……好個單湯女池!
此時才看清,整個池子竟然是人形,還是個男人的形狀,池底是整片的白色軟玉,也雕刻了一個男子,長髮披散,眉眼含春,栩栩如生,最關鍵的是……還不著寸縷,更關鍵的是……整個雕刻是立體浮雕!
換句話說,這個玉做的男人,也有「堅實的臂膀,分明的腹肌,偉岸的男人標誌」……
於是猛撲入池中的太史闌,差點把小肚子給戳出一個洞來……
「次奧!」基本不愛罵人的太史闌也忍不住飆了句髒話,抓起衣服胡亂套套,套上旁邊的木屐就奔出去準備找容楚算賬。
門一開,容楚抬起頭來,唇角剛剛泛起一抹笑意,打算應對太史闌的吐槽,忽然眼神一凝。
旁邊坐著鬱悶的司空昱此時也回頭,瞬間一呆。
門開了,大團大團的熱氣先衝了出來,如雲似霧,霧氣裡忽然衝出黑髮的女子,因為裙子嫌長,她微微彎著身,提著有點寬大的裙角,裙子是淺紫色,盤繞著銀邊,質料高貴,式樣特別,上身緊而下身散開,在朦朧的水汽裡似一朵紫羅蘭般綻放著,上衣穿得匆忙,有點歪斜,領口款款地敞著,露一抹肌膚瑩潤的肩,鎖骨凸起的弧度恰到好處,讓人想到精美精緻等一切美好的詞兒,一縷被沾濕的黑髮垂下來,正落在鎖骨的窩裡,讓人瞧著心癢癢的,不知道貼靠上去會是什麼樣的銷魂滋味,而鎖骨之下,一線胸口肌膚,半隱半露,竟有一顆小小紅痣,在淺紫綢緞的包裹中盈盈地亮著,渾圓可愛如相思豆。
因為腰帶沒有束攏,下身的裙子微微蓬著,散著銀邊的拖尾,露著太史闌同樣精緻渾圓的腳踝,木屐在裙子下若隱若現,行步時啪嗒啪嗒響動,卻因此更增風情,讓人想起木板迴廊,蕭蕭秋雨,佳人提燈而來,一步如一曲。
而她微微彎身收拾濕潤裙角的姿態,是完全女性的,婉轉的,優美的,總是束起的黑髮濕濕地垂在頰側,也中和了平日的凌厲和冷峻,她亭亭俏俏,彎身拾裙,春光陌上,小兒女訪花風情。
四面忽然就沒了聲音,連呼吸都沒了。
兩個身份尊貴,閱遍花叢,眼高於頂的男子,在這一刻,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這一生至今也算識遍人間之美,然而到此刻才知驚艷。
這樣的驚艷,來自於對平日印象的完全推翻,假如原本就有一個楚楚纖秀的美人,濕身衝出,做這般的姿態,那固然美,卻萬萬沒有此刻的衝擊,然而此刻,他們只覺得眼前變化翻覆,顛倒印象,萬萬想不到女裝的太史闌,如此清麗嬌艷,屬於女性的柔美特質竟然並不缺一分,還多幾分明快瀟灑氣質,將那美更提亮幾分。
水汽氤氳裡裙襬散開有點倉皇的她,和先前把裙子束起大步快走的太史闌,簡直判若兩人,明明剛才還是這件衣服,可是換了情境和神情,女漢子就成了仙女。
司空昱深沉美麗的大眼睛裡,現在完全倒映著太史闌的影子,眼神裡充滿深深的遺憾和懊悔——怎麼沒讓嬤嬤們瞧見此刻的太史闌,那什麼反對都沒了,走遍東堂,美人無數,可哪裡去找這麼特別的美人?
他有信心,太史闌不需要天天這麼美,只要偶然這麼美一次,就足夠給人留下永久印象,足夠配得上他了。
就因為太少見,所以才霹靂一般擊中人心。
容楚原本靠牆站住,此刻挺直身體,瞟一眼司空昱,不動聲色移了移,擋住了他的視線,司空昱猶自痴痴不覺,下意識又挪了挪步子,探頭去看,容楚又挪了挪步子,將他擋住。
太史闌可不知道兩人這眼神官司,她甚至沒覺得這兩個男人的眼光灼熱,她一手扶著牆,一手拉扯著裙子,沒好氣地就要開口責問容楚,容楚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擋在她的唇上。
「別……先別說話。」他溫柔地道,「將這一刻的你,給我多留一會兒。」
太史闌一怔,抬起眼睛看他,她濕漉漉沾了水汽的眼神,越過他手掌上方,一瞬間神情溫軟。
迎上容楚微深的眸子,她便明白了什麼,唇角微微一扯,倒也沒有煞風景地繼續罵下去。
她唇角一扯,他的掌心感受到那一抹笑的弧度,如此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笑容,他也忍不住心情震動,忽然想要做些什麼,留這一刻的她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彎下身去,一吻,輕輕落在她眼睫上。
那不過是輕輕一觸,觸及她濕潤的睫毛,細密而柔軟,像她內心深處隱藏起來的另一個太史闌,那種茸茸的感覺,又讓他想起芳草,開在心的天涯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便綠了兩岸山水。
她的眼睛在微微顫動著,這讓他起了一種憐惜的心情,他從來都是憐惜她的,哪怕她強大,獨立,決斷甚至霸道,所有人都認為她強到一個人就能撐起一片天,男人不過是她的附屬,可唯有他不這麼認為,他只認為,再強的女子,也不過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強,她們內心深處必然有其空缺和遺憾,有其想望和渴求,而一場愛情,沒有憐惜的心情打底,那不能稱為完滿。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總是從最初的憐惜開始的。
他的唇在她眼睫上停留,芝蘭青桂香氣在此刻忽遠忽近,她有點不習慣那種濕重的感受,想要讓,忽然感覺到那般憐惜的心情,她亦有微微觸動,像在荒漠裡竟然聽見葉笛的聲音,忽然覺得心中某處也似微濕。
他似乎發出一聲含糊的笑意,隨即離開,香氣一近又遠,她垂頭不動,先前要罵的話已經忘了。
這一垂頭看見自己的腳,赤足穿著木屐,緊緊靠著他的織金絲靴,望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人還是很可惡的,不能不僅不懲罰還給他佔了便宜去,這不符合她的公平準則,抬起腳就踩了他一下。
容楚倒沒想到這女人在難得小女兒嬌態的時刻,居然還能想到發飆,「哎喲」一聲,只是聲音裡調笑多於疼痛。趕緊退後一步,伸手一抄抄住了她腳腕,笑道:「你凶起來我倒也覺得挺親切的。」
他抓著太史闌的腳踝,心忽然又微微一動,手心裡的觸感絲緞般光滑,踝骨小巧精緻,正可一握,她不是幼年練武的女子,因此沒有骨節粗大的毛病,這給她留下了精美的輪廓,只是平常掩在男裝裡浪費了,此刻他握著,掌下肌膚柔潤得似乎流水,觸著了又覺虛幻,忍不住指尖彈動,想要多摩挲幾下。
可惜有人不許他摸。
司空昱已經從驚艷的呆滯中甦醒過來,一眼看見兩人這曖昧的姿勢,先是一怔,隨即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先一把拂開容楚的手,容楚正在發怔,給他輕易就拂開了。
隨即司空昱蹲下身,給太史闌掩好裙角,一邊忙忙碌碌一邊教訓道:「女子之足何等矜貴,怎麼能露於人前還被男子把玩?你什麼都好,就是這禮教規矩完全不通,改日得讓嬤嬤們好好教你……」
他絮絮叨叨蹲在地下給太史闌理裙子,太史闌起初有點好笑,低頭看驕傲的世子蹲在那做這女人做的事,有點詫異他居然肯為她做到這樣,這個驕傲的少年,對他來說,為女子執裙可能比讓他裸奔還難一點吧?
詫異之餘又有些溫暖——肯為女子做這些事的男子,終究有一份愛護和體貼的心情在。
司空昱做這動作完全是發乎自然,什麼也沒多想,裙子其實還提在太史闌手裡,他拉了又拉,發覺怎麼也沒能完全遮住她的腳,頓時脾氣發作,狠狠向下一拽。
太史闌手指本就無力,一拽,一鬆。
這裙子是兩截的……
於是……
裙子唰一下被拽到腰下,還有繼續下滑的趨勢,而太史闌裡頭沒穿衣服……
容楚眼疾手快,伸手一扯,將裙子挽救在她腰下一寸,最最關鍵地方之前。
司空昱此刻才發覺不對,一低頭,忽然注意到太史闌圓潤精緻的腳踝,再一抬頭,忽然看見太史闌沒來得及掩上的渾圓纖細的腰,淡淡蜜色的肌膚,在氤氳的水氣裡誘惑生香,他「啊」地一聲向後急退,急急摀住了鼻子,太史闌看見他的指縫間,忽然滴出血來。
太史闌:「……」
這輩子自個還能有讓男人驚艷到流鼻血的時候!太尼瑪毀三觀!
容楚:「……」
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童子雞也不能嫩成這樣!
司空昱:「……」
多年的砂鼻毛病,怎麼這麼巧在這時候要命地發作!
……
給這幾滴驚悚的鼻血一攪,連什麼都不在乎的太史闌都有點尷尬了,再這麼隨意下去,就變成她有心勾引了。
她只好一轉身,回頭,穿起自己的內衣,再穿好那裙子出來,她出來的時候,兩個男人背對背,各自負手,都正人君子狀。
可惜地下幾滴鮮血頗刺眼。
太史闌也不理那兩個,扶牆走了幾步,看見「男池」兩個字,推開門進去,果然,軟白玉雕成女體,一樣的張臂擁抱姿勢,某些關鍵處的設計,連她看了都臉紅。
不過她還是表示了滿意——好歹容楚沒去洗。
容楚也表示滿意——識時務者為俊傑。
單湯不能泡了,只能去雙湯,太史闌有意在正中間那個大池子泡,容楚淡淡地告訴她,「這池子是共浴池,一般是一男多女搭配,泡水假,嬉戲真,所以時常溢滿脂粉,你確定你要用?」
太史闌立刻轉身換個方向。
雙湯池走過一條走廊就到,推開門,卻不是單湯那樣的屋子,而是直接面對山崖。
這裡單獨闢出了一塊地方,三面崖,一面面對來路,地面鋪了完整的鵝卵石,拼出龍鳳呈祥圖案,山崖青青,野花點綴,既有野趣,也有皇家富貴,池子在正中,用原始的山石砌成,不加雕飾,山石縫裡生著野花,伸手便可以摘到。
雙湯池也並不大,頂多雙人躺臥,倒也看不出什麼雙人設計,只在池水正中,粗粗地攔了一道野籐,籐上開著繁密的花以做遮掩,太史闌正詫異什麼樣的籐可以在溫泉水中生存,仔細一看也知道不過是栩栩如生的雕刻。
太史闌倒是很喜歡這裡的設計,野性和精緻並存,在不協調中生出一種奇異的美感來,只是這樣的設計似乎並不符合康王的愛好。
她也不想脫衣服了,看了看池底沒問題,直接和衣跳下,進去便發出一聲舒服的長嘆。
身邊水聲一響,籐隔欄隔壁似乎有人進入,隨即司空昱憤怒的聲音響起,「容楚!你要不要臉?這池湯是你泡的?」
「不是我難道是你?」容楚在隔壁微笑,舒服地伸展身子。
「你起來!別逼我動手!」司空昱拔劍,「你這是在侮辱太史闌的清白!」
「你說對了。」容楚閒閒道,「我一心希望生米煮成熟飯,希望世人都認為她非我不嫁,洗個澡算什麼,我的目標是她的床。」
「你——」司空昱的劍硬硬地指在空處,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我泡什麼湯池,不需要你同意,倒是應該問問太史闌的意見。」容楚敲敲籐壁,笑吟吟地問她,「太史姑娘,請問我可以在隔壁驅除寒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