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極東一路向大燕北方行,並沒有感覺到氣候的轉好,大燕在南齊北部,也是越走越冷。
三千軍馬行走在官道上,速度很快。擁衛著前頭的兩輛馬車。儀仗隊前飄揚的旗幟上,有斗大的「晉」字。
這是晉國公出使大燕的隊伍,一路官府都已經接到通知,但是沒有人能有幸迎接招待這只出使隊伍。據說晉國公下了命令,出使隊伍不接受任何迎來送往,也不在任何市縣停留超過一晚。瞧那行走速度,幾天就到了兩國邊界,看上去不像出使,倒像要急行軍打仗。
出使隊伍裡的禮部隨員們很少這樣辛苦的趕路,難免有微詞,好在國公大方,給的補貼豐厚,倒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隊伍最前方不是此次擔綱護衛主角的翊衛,而是二五營的學生們,在經過西凌時,這群學生提前趕到等在路邊,一力要求跟隨太史闌,太史闌覺得他們多點歷練也好,當即也令他們編成隊伍,算作她的親隨。
太史闌的聽力還是忽好忽壞,而且很詭異的白天不行晚上行,說話還是沒聲音,她習慣了倒也無所謂,跟隨她的二五營的人也無所謂,反正她本來就話少。
急行軍是太史闌的要求,她對出使這樣走過場的任務很沒興趣,心裡只牽掛著景泰藍,只想早點辦完事去麗京。她心中總有些不安,覺得那女人生產前後必然要出些ㄠ蛾子,她不在景泰藍身邊不放心。
這一日已經到了大燕邊界,稍稍停駐,明日大燕方面會派出使節來接。
當晚在最靠近邊界的一座小城住宿,照例三千軍馬在城外搭帳篷,太史闌和容楚帶護衛住進縣衙。
晚上容楚坐在她屋內,看看她,笑笑,忽然道:「你這啞,啞得倒確實是時候。」
太史闌到晚上,聽力會好些,她靠容楚坐得很近,揚眉以示詢問。
「我剛接到消息。」容楚道,「聽聞大燕內部現在也不穩,對於我的出使,大燕朝廷持兩種意見,一種以大燕皇太孫納蘭君讓為首,表示應該和我南齊交好,敦親睦鄰為上,何況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自然要好好接待使節;一種以大燕右相沈夢沉為首,認為我南齊近來國勢微亂,正有可乘之機,偏偏出使的兩人,一個是傳聞中南齊第一青年名將,一個是新近崛起的南齊女將。沈相表示,南齊現今將領力量青黃不接,眼下南齊南疆可能有大戰,必將更加折損將員力量。如果能將這兩個南齊新老勢力中最優秀的將領留在大燕,對南齊必將是沉重打擊。必將引起南齊內亂,到時大燕就可乘虛而入,趁南齊和東堂交戰之際,奪南齊北部領土。」
太史闌點點頭,表示——好算盤。並表現出對這位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右相的興趣。
「說起這個沈相。」容楚笑道,「沈皇后的家族中人,很早就入仕。和大燕皇太孫、冀北睿郡王、聖僧梵因並稱大燕四傑。這四個人雖然我沒見過,不過就我那邊得來的資料看,我倒覺得沈夢沉才是最危險的那一個。」
太史闌挑起眉。
「這人原先在沈家並不是一流子弟。入仕的時候是從小官做起,但短短幾年平步青雲,我看過他的資料,他為官期間,大小事務,無不處理得完美,是憑真才實學陞官至此,而不是靠著沈家的地位。這點很難得。」他一笑,「你知道的,大家族子弟牽扯很多,他這樣的出身,很容易在仕途上遇見各種暗礁,他入仕之後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本身就能說明不簡單。」
太史闌點點頭。
「據說沈相最感興趣的是你。」容楚道,「我得了一個有趣的消息。沈相曾經找過那位大燕著名聖僧梵因,算過你的命相,據說得出的卦象讓兩人沉默很久。沈相之後便表示,你有破軍之命,所經之處血流千里,將來會是諸國的一個絕大威脅,除掉你比除掉我更重要。最好趁勢力未成之前,早早翦除。」
太史闌挑起眉毛,覺得不可思議——大燕至於嗎?現在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和容楚比,怎麼會令大燕更加警惕?大燕也是快完了,連一個傻兮兮的糟老頭和一個神經兮兮的老神棍的話也信。
她打手勢問容楚打算怎麼辦?
「大燕朝廷爭執不休。據說會議已經開了幾天。皇太孫堅持認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麼做大燕臉面全失。何況大燕現今也不能算安定,據說冀北等藩不是很服管束,這種時刻何必惹怒南齊,那不同樣導致大燕內外作戰?」容楚嘩啦啦翻著情報,「納蘭君讓還說,傳聞裡我雖然號稱名將,其實不過是南齊故意渲染誇大,是借了我父的威名,借了晉國公府的威勢而已。其實我本人是個……」他回頭去找那密信,舉起來認認真真地讀,「男生女相、陰柔暴躁,刻薄寡恩,油頭粉面的貴族子弟。」
太史闌一笑,大力點頭——然也!好個油頭粉面!
「我怎麼覺得他形容的是紀連城?」容楚有點不爽地咕噥了一句,「搞錯人了吧?」
太史闌也覺得,這形容似乎真的更加符合紀連城,大燕的情報機構人員,能力不怎麼樣啊。
不過回頭想來,容楚的聲名確實似乎也不怎麼樣。他成名早,又太快,成名時年紀太輕,有些戰例聽起來和他的年齡不太符合,令人懷疑南齊為他造勢,他不過是借老子光也不奇怪。所謂油頭粉面,大概和他當初一邊梳頭一邊殺了五越首領的光榮軼事有關,一個在戰場上梳頭的將軍——怎麼都覺得有點不是那麼回事。
「納蘭君讓認為,冒著兩國交惡的危險和大燕背信棄義之名,殺我這個徒有虛名的二世祖,實在不值得。他也對沈相提出要扼殺你的建議表示反對,認為你不過是一介女子,再怎麼出色,也不能獨領大軍掌握重權,絕無威脅到大燕的可能。」容楚點點頭,「我覺得他這點分析是對的,你只喜歡揍得罪你的人,除非大燕挑釁你,你不會對大燕產生興趣。倒是沈夢沉,顯得有些過於草木皆兵。」
太史闌比劃了一下,容楚點頭,「對,我也覺得不對勁。沈夢沉身為管軍的右相,不會不知道殺來使會引發怎樣的麻煩,也不會不知道大燕國內目前的局勢並不適合多事。我怎麼覺得,他似乎像在想把大燕的局勢搞得更亂一些?奇怪,他不是大燕右相嗎?大燕亂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不過心中疑惑,隨口一說,並不知道自己的推測已經無限接近真相。
「無論如何,大燕那邊有了這種動念,我們就得小心了。」容楚道,「大燕皇帝目前還沒表態。納蘭君讓和沈夢沉都得他信重,很難說誰的建議會獲得最終許可。我們必須對此做出準備。」
太史闌點點頭。
「男生女相、陰柔暴躁,刻薄寡恩,油頭粉面……」容楚又讀一遍,微微一笑,「既然大燕諸君這般認為,我又何必讓他們失望?」
太史闌撇撇嘴,心想傻兮兮的燕人們,等著被折騰吧。
容楚哀怨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能好?你這樣子我總覺得對著幽靈講話……」他忽然眼睛一亮,「幽靈……太史,這回出使之路看來沒想像中那麼平靜,你還是別去了吧。」
太史闌示意,「這是聖旨!」
容楚又瞟她一眼,沒說什麼。太史闌以為他已經放棄,也沒在意,舒舒服服躺下來。容楚爬到床上,扳著她的肩,嘰嘰咕咕和她講:「這邊事情辦完了,和我回國公府去吧?」
太史闌不理,她不認為近期回國公府是個什麼好主意。
「前幾日我那妹子還寫信來問我什麼時候帶你回去瞧瞧呢,她說你好有意思。」容楚笑。
太史闌想起聽他說過老國公夫婦,但很少聽他說起兄弟姐妹,她覺得大家族裡的兄弟姐妹往往都是仇人,容楚不提,她便也不問,此刻聽他主動提起,來了點興趣,翻身望著他。
「我兄弟頗有幾個。」容楚道,「妹妹卻只這一個,是庶出,我父親的側室所生。說個笑話給你聽,這孩子自幼身子很差,險些夭折,後來我姨娘帶她求助於麗京華嚴寺,華嚴寺主持說這孩子篡命而生,體質太陰,難承人間福祿,必須以男兒身養到十五歲。自此便改了稱呼,上下皆以少爺相稱,當男孩看待,也便危危險險養大了。如今也有十四了,正盤算著要改回她的女孩身份,打算先暗示她自己知道。誰知道這丫頭做男人做了十四年,完完全全當自己是個男人,又天性執拗,怎麼都不聽別人關於她是女兒的暗示,一心一意認為自己是個男人,信中還說她就喜歡英氣的女孩子,要我在外給她留心著,務必也找個未來嫂嫂這樣的姑娘給她,省得被老爺隨意配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喂,你身邊可有合適的?」
太史闌聽著想笑,覺得容楚一家也是奇葩,不過這事兒也不算稀奇,人的意識自我催眠,做了十四年的男孩,享受慣了男孩的便利,潛意識裡當然不願意做女人。
不過容楚提到他父親有側室,倒讓她有點不爽,還以為國公府不同凡響,原來也不能免俗。
她悻悻地對容楚一指,示意他快點滾出她的閨房。
容楚也就若有所思地出去了。倒讓太史闌有點詫異,以往他但凡有能進她房間的機會,那必然是要黏黏纏纏摸摸靠靠的,哪怕在她床邊滾三滾也是好的,今天怎麼這麼爽快?
不過她連日急行軍般趕路,到晚上也覺得疲倦,翻個身就睡著了。隱約聽見外頭容楚出門後對周七道:「請來客在外廳等我。」
原來他是有客人,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客來拜訪?以容楚的身份,一般人輕易不得見,更不可能在這大晚上的接見,難道來者身份不一般?
太史闌也就是想想,不打算操心,反正容楚在,她就是蛀蟲。
這晚她睡得特別香,一改前幾日輾轉反側睡不好的毛病,因為她夢見了景泰藍。
她夢見那小子高踞寶座之上,一腳踩著宗政惠,對她咧嘴笑,「麻麻,你不用擔心,太后涼涼我搞得掂。」
太史闌心情愉悅地醒來,覺得景泰藍就是好,知道她煩心,託夢讓她寬心來著。夢裡一定就是美好的將來,小子踹倒妖婆,佔穩南齊江山。
她睜開眼,四面還是暗沉沉的,她有點奇怪,生物鐘告訴她這時候絕對不早,但天色怎麼還這麼暗?
她又閉上眼睛,躺了一會,但終究還是躺不住,因為她覺得她完全睡夠了,而且她也覺得四周靜得詭異,沒有人氣的感覺。
昨晚明明一個大院子都住滿了。現在人到哪裡去了?
太史闌一骨碌起身,穿好衣服,她不用任何侍女,身邊就一個蘇亞,她也不要蘇亞做侍女的事情,什麼都動手自己來。
她穿衣服的時候停下來嗅了嗅,覺得屋子裡的氣味似乎有點怪異。
隨即她撐開窗想看看天色,窗子一拉,啪嗒一聲,掉下一塊什麼東西,然後一抹刺目的光線射進她的眼睛,她趕緊用手擋住眼。
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不好——這明明是陽光!而且這麼亮,最起碼是接近正午的時候了!
果然一低頭,看見一塊黑氈布落在地上,這東西先前蓋在窗子上,遮住了陽光。
太史闌嘩啦一下拉開門,外間,蘇亞直挺挺地坐著,早就起床的樣子,卻根本沒叫醒她,看見太史闌出來,苦笑了一下低下頭。
太史闌瞧她一眼,快步出門,外頭還有人,二五營的學生和她的護衛都在,但是……
所有人弓腰曲背,輕手輕腳,賊樣走路,氣音說話。
她聽見拐角處於定在悄聲問雷元,「什麼時候可以開中飯……」
「那邊說不行,不能吵了大人……」雷元的大嗓子硬憋著聽起來讓人擔心他便秘,「要咱們等大人自然醒……」
「可是兄弟們從早飯就開始沒吃啊……」於定苦著臉,「咱們的還好說,還有一部分翊衛的大爺呢。」
「他們留下的人少,再說這是那位的命令,他們要不滿去找國公嘛……」雷元無奈地撓頭。
「我說這位是怎麼忽然冒出來的?還有國公為什麼跑那麼快?」於定問雷元。
「我怎麼知道,聽說昨晚連夜趕過來的,一來就用枴杖敲了國公,國公一大早就跑了,連老婆都不要了還管得著你我……呃。」雷元八卦得正起勁,然後就看見一個人從他身邊過去了。
太史闌……
於定雷元大眼對小眼,半晌齊齊一跺腳,「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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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大步向外院去,她沒聽見那兩人的悄悄話,不過從神情上來看也知道有坑爹的事情發生了,而且她敢用容楚的腦袋打賭,容楚一定已經先跑了。
容楚應該知道丟下她只是自討苦吃,但依舊跑了,說明肯定出現了一些他也不願意面對的人和事。
當然這人和事自然沒有危險,否則他也不會丟下她。
太史闌快步走到吃飯的前廳,就看見護衛們大多愁眉苦臉地聚在一起,一個個揉著肚子飢腸轆轆模樣。
店家倒是想送飯,但是卻被一些陌生的家丁給阻在院子外,探頭探腦。
院子裡有些不太熟悉的人,這些人看見她,忽然都快步跑了。
詭異,什麼都透著詭異的氣息。
太史闌正要召來於定雷元等人問問到底怎麼回事,一轉頭,就看見一個婦人,氣喘吁吁地由兩個少年給扶出來。看那方向,明顯是奔她來的。
這就是昨晚貴客?
這就是今天害她睡過頭,然後被男朋友拋棄的罪魁禍首?
太史闌不動,雙手抱胸,等著目標物的接近。
對方是個五十上下的婦人,衣著莊重華貴,標準貴族老太太裝扮,一左一右兩個少年和她面貌有點相像,看起來應該是母子。
婦人在她面前站定,先捂著胸口喘了幾口氣,她身邊的少年急忙給她捶背,一邊偷偷瞄太史闌,眼神好奇。
「你這孩子,跑這麼快做什麼!你能這樣跑嗎?」那婦人氣喘勻了,開口就責怪。
太史闌聽力不好使,不過她以不變應萬變,還是那萬年面癱表情。
婦人倒也不打算要她回答,此刻才開始上上下下打量她,看了頭髮看臉,看了臉看手指,看了手指看衣著,眼神越看越失望,眉頭越皺越緊。
半晌她轉頭對身邊少年道:「聽說你哥這回選了個女人很奇怪,如今看來,何止奇怪,你哥是不是打仗的年頭多了,連男女都分不清了?」
她自以為悄悄說話,奈何那嗓門不小,所有人都聽見了。
兩個少年尷尬地低頭,吶吶不語,一旁跟過來的太史闌其餘護衛臉色都不好看,蘇亞怒道:「夫人,請你注意措辭!」花尋歡如果不是楊成史小翠拉著,大概就要上來暴打了。
那婦人就像沒聽見,又嘆了口氣,道:「可憐我那姐姐……不知多失望呢……不過也沒辦法,木已成舟……這也不是我該管的事。」一邊轉過頭,看著太史闌,正色道,「我既然受託來了,少不得要照顧你,聽說你領了聖旨要去大燕出使?一個女人何必做這樣的事?三公怎麼想的?何況你還……我那姐姐,哦國公夫人已經讓國公上書,請求讓你不必出使大燕,當然現在長途跋涉回麗京也是不妥的,就留在這裡,住到我府邸裡去,好好休養一陣子,等楚兒出使回來再一起回京交卸差使便是。」
她巴拉巴拉說完,再上下看看太史闌,目光著重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落了落,皺皺眉道:「你這身子,走路還這麼快,真是武夫一樣。還有你這些護衛,難道不知道你的情形嗎?還讓你這樣滿院子亂跑?楚兒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調教得身邊人?」
太史闌抱胸瞧著她——奶奶你在說什麼?
蘇亞等人茫然地瞧著她——啥意思?哪裡不對了?國公一大早跑了,留下話說要儘量尊重這位夫人的意思,而這位奶奶一大早派人守在門口,不許人說話,不許人動作,甚至連主子的窗戶都給遮黑了。各種莫名其妙,現在又來責怪他們,到底哪裡不對?
婦人瞧瞧面癱太史闌,又失望地嘆口氣,回身和兒子咕噥,「這臉板的,我怎麼覺得我是來要債的?」
兩個少年再次深深地低下頭……
太史闌看這老太眼神不住在她肚子上溜,不知怎的覺得毛骨悚然,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目前的聾啞狀態,又急於追上容楚問個清楚。勉強扯扯嘴角,做個笑容,轉身便走。
她被拉住。
「你這是怎麼回事?有沒有聽我說話?」婦人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你走什麼?還有你這步態,你這衣服,你這鞋子。沒人告訴你這段時間很危險,走路要小心嗎?還有你束這麼緊的腰,就為了好看?有危險怎麼辦?還有你這鞋子,居然是靴子!滑倒怎麼辦?快換上我給你帶來的裙子和軟底便鞋,然後上我帶來的馬車,回我府裡躺著去!」
太史闌拂開她的手——她才沒興趣和一個雞婆嘮叨,容楚就是因為這魔音貫腦才嚇跑的吧?
「哎你站住!」婦人看太史闌當真淡定拔腿,眼睛越瞪越圓——啊,這個侄媳婦,比傳聞裡還古怪!她那可憐的姐姐,白歡喜了!
「你給我站住!」眼看太史闌聽而不聞大步而去,婦人跺跺腳,厲聲道,「樸兒!杉兒!給我攔下她!」
兩個少年應聲而出,身影一閃便撲向太史闌。
與此同時蘇亞花尋歡火虎等人紛紛怒喝,衝上便攔。
「反了!反了你們!」婦人頓著枴杖怒喝,「你們怎麼做護衛的!你們主子懷孕,本夫人前來接她回府療養,你們敢攔?」
……
一瞬間蘇亞的腿踢到一半,花尋歡的刀豎在頭頂,火虎的爪卡在半空,於定的劍一定,雷元的鎚險些砸了自己的腳。
連同湧進來準備大打出手的護衛們都傻傻地看住了太史闌。
太史大人懷孕了?
好勁爆的消息!
再看太史闌——一臉淡定,好像對這句話毫無否認的意思。
真?的?
太史闌只是沒聽見而已……
護衛們卻已經不敢出手。連蘇亞幾個也猶猶豫豫——國公確實和太史大人過從甚密啊,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也多,難道某年某月某一天,國公偷上太史床,哦不太史壓上國公身,然後春風一度珠胎暗結?
這個這個……那個那個……從某人啥也不在乎的行事作風來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瞧當事人那一臉從容,啊,好事就這麼來了!
所有人這下真的不敢動了。
難怪國公居然會拋下太史大人跑了。
難怪國公要他們服從這位夫人。
敢情國公自己偷吃搞大了人家肚子,怕老夫人責罰,也怕太史大人遷怒,乾脆腳底抹油溜了?
既然是國公家親戚,聽口氣還是國公的姨媽,自然是可以放心的。
護衛不敢再動,那兩個少年卻是高手,道聲「得罪」,一個鎖住了太史闌的肩頭,另一個便點了她的穴道。
太史闌沒感覺到這些人的敵意,也就沒準備出她的殺器們,結果猝不及防,瞬間著道。
她愕然挑起眉毛——這叫什麼?神展開?
「這女子性情這麼倔強,楚兒的眼光真差……」婦人咕噥著,揮揮手,一輛馬車長驅直入,婦人指揮著兩個兒子,把太史闌往車裡一塞。
「跟我回府去養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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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砰砰地關上門,眼看著就要把太史闌給拖走了,蘇亞等人急了——這怎麼行?趕緊上去攔,婦人瞧著她們,倒還有點滿意的樣子,一直緊皺著的眉都展開了些,點點頭道:「嗯。先前說你們不像樣,現在瞧著倒還忠心。對,僕從就該有僕從的樣子,那就跟著你們主子一起去府裡伺候吧,也不差你們這口飯吃。」
說完很有氣魄地點點頭,道「後頭那輛牛車給他們坐!」順手卡嚓一聲上了鎖,自己上了另外一輛車。
火虎一邊眉毛高一邊眉毛低地瞧著婦人背影,嘀咕:「這算哪根蔥?下人?太史闌都沒把咱們當下人看!信不信我立刻砸了這鎖?」
蘇亞搖搖頭,一邊和花尋歡商量,讓她和楊成史小翠帶著二五營其餘學生還是留在客棧,等著接應或者消息傳遞,一邊拉火虎上了車,「別,好歹是國公的長輩,給人家點面子,瞧瞧再說。」
「國公也是,太不像話!」火虎大罵,「主子懷孕了也不告訴我們!還就這麼自己跑了!這合適嗎?」完了又開始搓手笑,「嘿嘿,嘿嘿,景泰藍剛走,這邊又來個小的,速度很快啊國公威武!」
蘇亞皺著眉頭,覺得奇怪,她算是太史闌身邊人,這懷孕總該有點蛛絲馬跡,怎麼一點也沒發現?
但無論如何,既然主子傳出這個訊息,倒不可造次,出使也不合適了,國公想必也有讓太史大人在此休養的意思,又怕太史大人犯倔脾氣不肯,所以乾脆溜了?
護衛們覺得,既然這樣,那是該去養一養。
太史闌在裡頭把車門敲得砰砰響,蘇亞火虎等人就好像沒聽見……
太史闌在車裡翻個身,自己也覺得奇怪,按說她被擄,蘇亞火虎她們無論如何也該出手搶回來,怎麼都沒動靜?還有剛才大家表情為什麼都那麼詭異?都盯著她肚子看幹什麼?
太史闌嘆口氣,開始覺得殘疾人就是悲哀,她的聾啞狀態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
她最近已經發覺,在黑暗狀態下,自己的聽力好像會好些,而且這種狀態是慢慢緩解的,雖然慢,但是有進步。她懷疑所謂天譴,其實還是一種邪術或者藥物,也許和她那日踢破的牆壁有關,她就是在踢破牆壁之後忽然失去聽力和語言能力的。
馬車微微晃動,四面封閉只有頭上有天窗,她也懶得掙扎,沒感覺到惡意就先走著瞧。乾脆閉目練功,按照容楚的交代,從粗淺的內功築基之門開始練起。
她心知她練武太遲,速成很難,不過儘量強身健體罷了。她在乾坤陣裡狗血地吃到了所謂靈丹,但因為沒有強大的內元做支撐,所以也沒有狗血地發生內功霍然提升三十年的奇蹟,只是感覺到體內時有灼熱之感,身體似乎比以前輕,容楚給她把過脈,說藥力不能完全發揮作用,一部分流失,一部分沉入丹田,等待以後她內力有所增長之後再補益。真正能發揮的藥力大概只剩下十之二三。
不過容楚說,聖門的武功輕靈詭異,所練的丹藥也以促進這方面的能力為主,所以如果運用得好,她倒是可以在提氣輕身方面有所進步。
太史闌很滿意,打得快而且跑得快才能東方不敗。她有鐵臂鐵腿復原術,有毀滅感知人間刺,再有高來高去逃跑第一功,夠了!
太史闌運氣了一會,將那一縷細細的氣息按照固定的軌跡納入丹田,運行一週天,正要結束,忽然聞到一股奇異的氣息。
她睜開眼,就看見自己面前兩道極淡極淡的紅色氣流。
太史闌一挑眉——內功氣息也會有顏色?傳說中練到極致就會有白色氣流,也沒聽過紅色的啊。
紅色倒像什麼妖功。
這點氣流隨即消失,她又等了一會,沒有出現,她試著又吐納一遍,再睜開眼睛,果然發現自己吐納的氣息微呈淡紅。
那就是自己體內有問題?
太史闌沒覺得體內有什麼不對,她仔細聞了聞那氣息,似乎有點熟悉。淡淡的灰味,帶點微甜,讓人想起一些陰暗而滄桑的東西……
她忽然就想起了黑暗中的乾坤殿。
乾坤殿給她的第一感覺是光明堂皇的,真正像天外來客,但是一暗下來,就好像換了一個殿,那種陰森詭異又憂傷的氣息瞬間籠罩全殿,像是天堂之下,地獄裡的惡鬼被忽然放了出來,四處尖叫遊走。
陽光下的乾坤殿是天堂,黑暗裡的乾坤殿是地獄,這種明暗轉換的感覺,讓人想起來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太史闌很自然地又想起那件詭異的紅色禮服,那件衣服她在滾出去逃生時就已經脫下,她還記得她曾經用牙齒撕扯過衣服的領口,感覺到吃進去什麼東西,但當時並沒有什麼感覺。
難道現在體內的紅色氣流,和這東西有關?
太史闌又想起景泰藍,小子在殿內被莫名捲走,又安然出現。那捲走他的白光,和堂皇的乾坤殿,妖異的禮服給她的感覺都不同,她覺得那彷彿是一種特別的存在,是那個大殿裡的第三方勢力,或者也是最弱勢的一個,只能在兩者停頓的間歇出現。
那白光出現似乎只是為了景泰藍,事後她曾問過景泰藍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子神情很模糊,說似乎說了很多,但都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有個聲音反反覆覆在他耳邊道:「當妖紅的血流過玉階,你會在該想起的時候想起,記得到時候為我開啟這道門。你若忘記,南齊萬年基業必毀。」
太史闌聽著這神神鬼鬼似預言似警告的話,只覺得不安。看樣子那道白光知道景泰藍的身份,這也是它直奔景泰藍而去的原因,但玉階應該指皇宮,白光口中的門則應該指的是乾坤殿甬道盡頭的圖騰,兩者相隔千里,怎麼打開?
有些疑問,只能慢慢等時光揭開。
太史闌繼續閉目調息,淡紅的氣流在她面前繚繞,望去平添了幾分詭異。
那位婦人打開車門時,看見的就是這副景象。
然後她險些發出一聲驚叫。
「這是什麼?」她瞪著那紅色浮沉的氣流。氣流如兩條紅色小蛇,在太史闌眉目間游動,映得太史闌神情似有扭曲,恰好車內光線昏暗,太史闌又一動不動坐著,望去妖氣橫生。
「天哪你是不是練邪功?」婦人瞪大眼,摀住嘴,「你身懷有孕,還敢練邪功?你這不是要孩子的命?不行不行,我要寫信給姐姐,這媳婦怎麼回事?來人,來人,給我加派守衛!」
太史闌睜開眼,婦人只覺似有兩道冷電射來,驚得又後退一步。
這婦人府中也算武勳世家,她的夫君,容楚的姨夫,是折威軍軍器監,正四品上的職位,不算高,卻是肥缺,家中子弟都練武,她也知道武功該是怎樣的,就沒見過能吐納出紅雲的。
妖異!
這個侄媳婦各種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