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並非海斯汀上尉的親身經歷)

  克羅姆警官正在他的辦公室裡。

  他辦公桌上的電話發出長長的鈴鈴聲,他拿起話筒。

  「先生,我是雅各布斯。有個年輕人帶來一個消息,我想你應該聽聽。」

  克羅姆歎了口氣。每天平均有二十個人來,帶著所謂與ABC案相關的重要線索。其中有些人是並無惡意的瘋子,有些則是好心人,他們相信自己的資訊是有價值的。雅各布斯警官的任務就是做一個過濾器──擋住那些沒用的東西,將剩下的移交給他的上司。

  「很好,雅各布斯,把他帶來吧。」克羅姆說。

  幾分鐘後,有人敲門,雅各布斯警官出現在門口,他帶來一個高大、樣子挺俊的年輕男子。

  「先生,這位是湯姆.哈廷格先生。他要告訴我們一些事情,或許會與ABC案有關。」

  警官很高興地站起身來,同他握手。

  「早安,哈廷格先生,請坐。你吸煙嗎?抽支煙吧?」

  湯姆.哈廷格很笨拙地坐了下來,敬畏地看著他心目中的「名人」。但眼前這位警官使他有點失望──他看上去只是個很普通的人。

  「既然,」克羅姆說,「你認為有些事情與本案相關,那就說吧。」

  湯姆緊張地開始說起來。

  「當然可能一點用都沒有,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可能會浪費您的時間。」

  克羅姆警官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又得浪費時間來勸說了!「我們會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把事情說給我們聽聽吧,哈廷格先生。」

  「噢,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年輕的女朋友,她母親有間房子出租,那房子位於卡登鎮的路上。他們把三樓租給了一個名叫卡斯特的男子,已有一年多時間了。」

  「卡斯特,喔?」

  「是的,先生。他是個中年人,脾氣很溫和,沒什麼個性,有點落魄潦倒,可以這麼說。他是那種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傷害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些事情實在太奇怪了,我是不會覺得不對勁的。」

  湯姆百般困惑地重覆了一兩遍,講述了在尤斯頓與卡斯特先生相遇,以及他掉落車票的事。

  「先生,這怎麼看都很可笑。莉莉──那是我的女朋友,先生,她很肯定他說要去丘特漢,她母親也這麼說。她說她還記得那天上午他說的話。當然,我那時候也沒太注意這些事。莉莉,我那個年輕女友,說過她希望他不會被那個去唐克斯特的傢伙殺害。然後她又說,因為上次那樁謀殺案發生時,他也正好去了徹斯頓。我笑著問她,再上一次他是否在貝斯希爾?她說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她知道他去了某個海濱。我告訴她說,如果他就是ABC,那就不妙了,她說他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傷害。而那時候我們只談了這些,但我們不是就此停止不想。至少,我私底下還是覺得有點可疑,先生。我開始懷疑這個卡斯特,我認為,儘管他看上去毫不具威脅,但他或許精神有點反常。」湯姆歎了口氣後又接著說。克羅姆現在是全神貫注地聽著。

  「唐克斯特謀殺案發生後,先生,所有的報紙都在報導說,希望民眾提供關於A.B.Case或Cash的行蹤,而描述的外表特徵也與他非常吻合。第一天晚上,我去莉莉家,問她卡斯特先生的名字縮寫是什麼。她起先記不起來,可是她母親記起來了。她說一定是ABC沒錯。隨後我們便開始回想第一次謀殺案在安多弗發生時,他有沒有外出。哦,先生,您該知道,要回憶起三個月前發生的事可不容易。可是最終我們還是有了答案。六月二十一日馬伯里太太有位兄弟從加拿大來探望她。他好像是突然來的,她想給他準備個床鋪,莉莉便建議,既然卡斯特先生外出,那不如讓舅舅去睡他的床。但馬伯里太太不同意,她認為用房客的房間不太好,她希望自己立場公平。我們算出是那個日子沒錯,因為伯特.史密斯的船就是那天在南漢普敦靠岸的。」

  克羅姆警官非常仔細地聽著,不時地記下點什麼。

  「講完了?」他問。

  「講完了,先生。我希望您不會認為我在無事生非。」湯姆有點臉紅。

  「不會的,你來這裡是對的。當然,這個證據並不充分。時間可能是個巧合,而姓名則只是相仿而已。可是這消息值得我和你的卡斯特先生見個面。他現在在家嗎?」

  「是的,先生。」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克斯特謀殺案的當天晚上,先生。」

  「回來後他做了什麼?」

  「大部份時間他都待在房間裡,先生。他看上去非常奇怪,馬伯里太太是那樣說的。他買了許多報紙──很早就出門去買早報,天黑之又後去買晚報。馬伯里太太還說他不時自言自語。她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

  「馬伯里太太的家在哪裡?」

  湯姆把地址給了他。

  「謝謝。我可能今天會到那裡去轉轉。我應該不用提醒你,如果碰到這位卡斯特先生的話,要注意你的態度。」他站起來,握了握手。「你以後或許會很慶幸你來了這一趟。再見,哈廷格先生。」

  「那麼,先生,」過了一會兒,雅各布斯重新回到房間,他問道,「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嗎?」

  「極有可能。」克羅姆警官說,「如果那小伙子所說的情況屬實,應該就是那個人。我們還沒有找到長統襪的生產廠商。我們現在已掌握了一些狀況。請你順便把徹斯頓案的卷宗給我。」

  他花了一些時間尋找他所要的資料。

  「啊,在這裡,在托基警方的供詞記錄中,有一位叫希爾的年輕人說,他在看完電影〈不識燕雀〉準備離開托基雅典娜戲院時,他看到一個男人行動很古怪,像在對自己說著什麼。希爾聽到他說『這倒是個主意』。〈不識燕雀〉……就是那部在唐克斯特王室電影院放映的影片?」

  「是的,先生。」

  「這其中大有蹊蹺。當時並不算什麼,可是下一場謀殺的做案靈感可能是這個當下產生的。我們有希爾的姓名與地址。他對那個男人的描述挺不清楚的,但他和瑪麗.斯召德以及湯姆.哈廷格的敘述相吻合。」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們就要散放熱力,發掘真相了。」克羅姆說道──這個說法相當不真切,因為他這人個性頗為冷漠。

  「有什麼指示嗎,長官?」

  「找兩個人去監視卡登鎮的這個地方,可是我並不想驚動我們的小鳥。我必須和副督察談一談,然後我想該把卡斯特帶到這裡來,問他是否願意陳述他的情況。看起來,他是個很容易受驚嚇的人。」

  ※※※

  湯姆出來後,莉莉.馬伯里迎了上去,她一直在泰晤士河堤上等著他。「情況還好吧,湯姆?」

  「我見到了克羅姆警官,他是負責這件案子的人。」

  「他長什麼樣子?」

  「有點安靜和裝腔作勢,不是我想像中的警探。」

  「他是特倫查德爵士的新翻版。」莉莉滿懷敬意地說道,「他們那種人大都十足威嚴感的。那麼,他說了些什麼?」

  湯姆簡單地把談話內容講述了一遍。

  「他們是否真的認為是他?」

  「他們認為有可能。不管怎樣,他們會過去問他一兩個問題。」

  「可憐的卡斯特先生。」

  「最好別說是可憐的卡斯特先生。如果他真是ABC的話,他已經犯下四起可怕的謀殺案。」

  莉莉歎了歎氣,搖搖頭。

  「真是可怕。」莉莉說道。

  「好了,現在隨便去吃點午餐吧。想想看,如果我們弄對了的話,搞不好我的名字會在報紙上出現!」

  「哦,會嗎,湯姆?」

  「當然,還會有你的名字、馬伯里太太的名字,而且我敢說,你的照片也會出現在報上。」

  「噢,湯姆。」莉莉心醉神迷地緊緊抓住湯姆的手臂。

  「對了,你認為去角落屋餐廳吃午飯怎麼樣?」

  莉莉抓得更緊了。

  「那我們走吧。」湯姆說。

  「好,再等一會兒。我必須去電話亭打個電話。」

  「打給誰?」

  「我本來要見面的一個女孩子。」

  她穿過馬路,三分鐘後又回到他的身邊,看起來滿臉通紅。

  「那麼走吧,湯姆。」她的手臂挽住他。「再給我講講蘇格蘭警場的事。你去那裡有沒有見到另外一個人?」

  「哪一個?」

  「那個比利時先生,ABC寫信的對象。」

  「沒有,他沒在那裡。」

  「那麼,把全部情況都講給我聽吧。你進去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你跟誰說了話,怎麼說的?」

  ※※※

  卡斯特先生輕輕將話筒放回電話架上。

  他回到房門口,馬伯里太太站在那裡,滿心好奇。

  「你不常有電話來吧,卡斯特先生?」

  「哦,是的,馬伯里太太,不常有。」

  「不是什麼壞消息吧,我想。」

  「不,不。」

  這個婦人真頑固。他的眼睛盯著自己手中的報紙。

  出生──結婚──死亡……

  「我妹妹剛生了個男孩。」他突然脫口而出。

  他,可沒有什麼妹妹啊。

  「哦,天哪!噢,太好了。(「這些年來從未聽他說過有一個妹妹,」她心裡這麼想。「那可不像是男人的行為。」)我可以告訴你,當那個女士說要找卡斯特先生講話時,我非常驚訝。起先我還以為是莉莉的聲音。那有點像她的聲音,但有點──更要傲慢些,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那種聲音比較尖。卡斯特先生,恭喜你。是第一個孩子嗎?或者你還有其他的小外甥或外甥女?」

  「就這一個,」卡斯特先生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個,我想我該馬上走。他們,他們希望我過去,我……我想如果動作快點的話,還可以趕上一班火車。」

  「你會離開很長時間嗎,卡斯特先生?」當他匆忙上樓時,馬伯里太太問道。

  「哦,不會,兩到三天,就這麼長。」

  他走進臥室。馬伯里太太回到廚房,滿心感動地想著「那個可愛的小男孩」。

  她的良心使她突然間感到內疚。

  就在昨天晚上,湯姆和莉莉還在回頭核對那些日子!就因為他的名字縮寫和一些巧合,他們試圖弄清楚卡斯特是不是那個可怕的怪物ABC。

  「我不認為他們是當真的。」她寬慰地說,「現在,我希望他們會感到慚愧。」在某種連她自己也解釋不清的情形之下,卡斯特先生說他妹妹有個孩子的事,已經很有效地消除馬伯里太太對這位房客的懷疑。

  「我希望她沒有吃太多苦頭,可憐的女孩。」

  馬伯里太太想著,在她的臉頰上試了試熨斗的底部,然後開始熨燙莉莉的絲綢套裙

  她的思緒快樂的飛回許久前的某段產育時期。

  卡斯特先生輕輕下了樓,手裡拎著提包。他雙眼朝著電話機盯了一會兒。

  剛才那簡短的談話又在他腦中回響。

  「是你嗎,卡斯特先生?我想告訴你,有位蘇格蘭警場的警官想來見你……」

  他說了些什麼?他記不清了。

  「謝謝,謝謝,親愛的……你真好……」

  似乎就是這些話。

  她為什麼給他打電話?她是不是已經猜到?或只想確定他會留下來等候那個警官?可是她怎麼會知道那警官要來呢?

  還有她的聲音,她偽裝的聲音連她母親都聽不出來。

  看起來,看起來,好像她知道……

  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就不會……

  不管如何,她可能已經知道。女人都是非常奇怪的,無來由的殘忍和無來由的心軟。他曾看到莉莉把一隻老鼠從老鼠夾中放跑。

  善良的女孩……

  善良、美麗的女孩……

  他在掛有雨傘和上衣的架子旁停下。他該怎麼做?

  從廚房傳來的聲響使他做出決定……

  不,沒有時間了。

  馬伯里太太可能會出來……

  他打開前門,穿過去,又關上門。

  要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