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你們七個人,今晚就一起去讓餓鬼平息下來。」
這句話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村民要拿他們去餵餓鬼。他們是認真的!
四個人臉色煞白,想到昨晚的經歷孟思敏心裡的恐懼壓過了理智,垂死掙扎似的嚷著:「我們也是被連累的啊!醜丫也看到了!都是高學夫——是他破壞喪禮的,要餵餓鬼拿他自己去餵啊!」
說完孟思敏都有些不敢相信這種話真的是她說出來的——
幾個村民已經拿著麻繩上前,村長站在後面冷冷地說:「是不是連累都沒什麼意義,現在必須要拿七個人去補上供品。」
村民開始動手要先捆住他們,楊豐旭見事已至此乾脆跟他們動起手。
可是這一個個枯瘦如柴的村民力氣卻大得嚇人,楊豐旭一個運動社團的高大男生幾下就被扭住。
其他人開始動手去抓女生,楊豐旭掙扎喊著:「別動女生!」
「放開別碰我!」
女生們拼命想要掙脫那一雙雙鐵爪似的手,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一個聲音悠哉地從院外的人群後面傳來——
「這是在幹什麼?這麼粗暴的對別人的學生,不好吧?」
大家詫異地看著那個從人群後面閒閒走進來的人影,而他居然還若無其事般客氣地跟面前擋了路的村民說:「勞煩,讓讓。」
「華老師!」
「華老師!」
學生們見到他的一瞬間就像見了親人,好像絕望中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頓時什麼埋怨都沒了,急切又激動的聲音裡像是下一刻就要安心地哭出來。
村民仍舊沒有放開他們,只是警惕地盯著華玉盞——這種時候多一個人也沒什麼區別,他們隨時都準備動手把這個老師也一起制住。
但華玉盞站在人群之中卻像是不會看氣氛似的,好像絲毫感覺不到壓力,只是看了看學生,就轉頭對新任村長笑問:「不必搞這麼大陣仗吧,看女孩子都快被嚇哭了。」
村長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新任村長今年也九十多歲了,是送走這一批百歲以上老人之後村裡年紀最大的。這村子裡的人長年跟餓鬼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人越老,也就越透著股邪性。
他的眼力比不上幾乎是他雙倍年齡的前任老村長,也不知道前任老村長為什麼要答應讓他帶著的這幾個學生去觀看事關村子未來的重要喪禮。
但在剛剛,華玉盞從人群外走進來的時候,明明只是閒散著,掩不盡黑T恤和迷彩褲這種硬氣裝扮下透出來的優雅和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媚氣——他就像那種沒有實力,擺著好看的花架子,但莫名的讓人感到威脅。
甚至當他從人群外走進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不自覺的讓了路,沒有一個人去阻攔。
村長沒有立刻發難,而是盯著華玉盞說:「這位老師,聽你之前跟前任村長的談話,你對村子的風俗似乎也很了解。現在你的學生破壞了我們村子的喪禮,讓村子置於險境,難道他們不應該補償嗎?」
華玉盞若有所思似的點點頭,「的確。」
學生們無聲哀嚎——老師你不要去附和這些瘋子啊!!他們要拿你無辜的學生去餵鬼啊!!
然而華玉盞卻似乎聽不到他們的心聲,反而頗感贊同,「您說的沒錯,負起責任這一點也是這些孩子迫切需要學會的。」
他轉頭視線掃過幾個學生又轉回來,依舊還是那副不急不緩的神情,「不過說到根本這還是因為我監督不力,我是他們的帶隊老師,也自然應該帶頭負起責任做好表率。不然以後還怎麼教導學生呢?」
村民的一雙雙眼睛警惕地盯著他,等著他說完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好似他隨時都會刷什麼花招似的。
「——既然學生們要去當供品完成被打斷的喪禮契約,那不如把我也一起送去,也算對學校和學生們有個交代。反正對你們來說多一個人也沒什麼差別吧?」
村長黃褐乾皺的臉上沒有眉毛,只是微微挑了挑一邊的眉頭,半瞇起一只眼睛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花樣。
華玉盞淺淺笑一下,「不可以嗎?」
村長半響才緩緩說:「當然可以——不過我們只要七個人,既然老師要去,那可以留下一個學生。」
村長也不傻,這樣上趕著去送死的老師他是信不過的。既然他要去,那就留下一個學生,看他們還能耍什麼花樣。
華玉盞微微勾唇不動聲色,「那最好。那不管到時候留下來的是誰,還請村民多照顧了。」
「只要喪禮完成,那是自然。」
「那您看我們既然都已經答應去完成喪禮了,是不是可以不用這麼嚴厲——」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村民手中的麻繩,「——看學生們都被嚇壞了。」
村長那渾濁的眼球掃視了一圈,嘶啞的聲音說:「好吧,可以不捆。但你們今天誰都不許離開這間屋子,我會找人看著。」
華玉盞略一點頭,既然已經談妥了,他就閒閒往那一站,一副送客的態度,「那麼傍晚再見。」
村長看了看他沒有做聲,留下幾個村民把整個屋子看守起來,帶著其他人走了。
華玉盞這才轉回身來走向幾個學生,他們如今虧吃多了都不敢再沖動,一勁兒憋著一肚子疑問等人走了才圍住華玉盞問:「老師!我們真的要去嗎?那不是去送死嗎??」
華玉盞微微揚一下線條優美的下巴,「進去說。」
華玉盞在屋裡隨手找一個凳子坐下,兩腿翹疊背靠在牆上,壓得一邊凳子腿傾離地面。
他不急不緩地拿一支煙點上,幾個學生一肚子的話此時卻心情復雜得不知道要從何問起。他們的這場經歷,怎麼可能簡單就理得清呢?
大家只是神情熱切而復雜地看著華玉盞,像看著一個救世主,等待他開金口。
桑寧比他們盯得都要熱切,她瞪著那雙黑漆漆烏溜溜的眼睛,瞪著他,使勁瞪著他,用盡全身力氣瞪著他——她瞪得幾乎都要雙目爆突滿眼血絲——快來告訴我前一晚和前前晚都不是夢!不是夢!!
大家愕然地看著桑寧人都快要貼上去,而華玉盞只是伸一根手指點點她身後一個小板凳,「桑寧同學,坐下。」
——白天的華老師跟晚上根本就不一樣!!
這算嘛??
提上褲子就不認人??(大誤!!)
桑寧只能悻悻地坐下,反正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她在晚上見到華老師的經歷,她根本就什麼都不能說。
華玉盞淡淡吐一口煙圈,在薄煙裡微微瞇起那雙狹長的雙目,似笑非笑地掃過一屋子學生,問:「這次的體驗感覺如何?」
——華老師的出現似乎也就意味著這次的課外體驗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展現出來的姿態像是明白的在說,我可不是來救你們的,只是這堂課外體驗可以結束了,所以他就出現了,只是這樣而已。
雖然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處理眼前的困境,但意識到他來接他們了,也許就快能回學校了,慌亂恐懼的心也鎮定了不少。
原來就算已經二十多歲也終究只是一群孩子,只有見到「大人」才能真正安心下來。
白樂枝定了定心神,抬頭問:「華老師,你早就知道這地方的真相,還有會發生的事?那你為什麼把我們丟在這裡,你是,我們的帶隊老師……」
說著話裡已經透著委屈,幾乎說不下去。
華玉盞漫不經心地彈一下煙灰,「我是你們的帶隊老師——所以如果我在這裡,你們就會乖乖聽話了嗎?循規蹈矩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任何異議?還是根本不會把勸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闖了禍等我給你們擦屁股?」
他彎著那雙魅惑的雙眼在薄煙後面露出似是而非的輕嘲,借著薄薄的煙霧掩蓋,讓人看不真切。
大家回答不出,但心裡很清楚會是後者。
如果一些事情沒有親眼見到,那被人告誡得再多也只是漫不經心甚至故意以身試險。
或許在華玉盞的管束之下不得不循規蹈矩,卻也絕不會相信現在所見到的一切。
華玉盞不知是抽的什麼牌子的煙,有著淡淡薄荷的氣味卻不刺鼻,反而淡淡的薄煙充斥在屋裡,讓人覺得有些安心。
他那悠揚的嗓音穿透薄煙,「——有些事,親眼見了才會知道。只有你們見過另一邊的世界有多殘酷,了解規矩的重要和打破規矩的代價,以後才會老實,才會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所以不是從出門之前,我就已經強調過了嗎?」
華玉盞漫不經心的幾句話讓大家無語愕然——他是故意的!他竟然故意把學生丟在這種地方,用這種方式來懲罰那些不聽話的學生!
不,這甚至不算是懲罰,只是讓他們自己作死作到死而已!
——華老師,你這種做法學校知道嗎??
大家實在是無語得說不出話,就連高學夫雖然被放開了但也一直沒吭聲——他依然不會相信有鬼,但他也聽到外面剛剛都發生了什麼,知道自己闖了禍。這些人是真的要動「私刑」,把他們拿去餵那些不知名的生物。
白樂枝半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華老師,現在蔡媛美和李澤俊這個樣子,還有倪倩和柯正亮下落不明,還有徐艦根本就沒有辦法確認他真的回了車上,我們好像看到他在田裡迷了路——還,還有我們現在被村民關在這裡都不知道要怎麼脫身……」
「所以我不是來接你們了嗎。」華玉盞輕笑打斷她,免得她越說越慌,「進村之前我就說過,這是第一次上課,只是讓你們對鬼怪的世界有個初步的體驗,所以我選擇的,也是相對不太危險的村子。既然我帶你們來,也就能帶你們走。」
他們暗暗咋舌——這都算不危險??那危險的要什麼樣子??
可是聽到華玉盞說能帶他們走,心裡畢竟還是定了一定。
「可是那些村民能放我們走嗎……?」
「沒錯,麻煩的就是那些村民,我倒還真沒想到你們有那麼大的膽子,喪禮上那樣的場面都沒把你們嚇到腿軟,居然還有膽子去破壞?」
華玉盞話未說話幾個人就齊齊瞪向高學夫,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個洞來!
高學夫自知連累了大家心有愧疚,但絕不悔改——「他們這是殺人,是犯法,不能因為愚昧就讓他們繼續把人送去餵那些動物……」
孟思敏恨恨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你這個榆木腦袋能不能醒醒啊!什麼動物能凶猛成那樣還襲擊活人啊!你看看李澤俊!看看我們身上的咬痕啊!!」
高學夫被她搖得各種暈,他想說自己昨晚才被撞了頭,很可能有腦震蕩,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粗魯……
「我……」高學夫被搖得一陣暈眩好半天才緩過來,而緩過來一開口就說:「我有看過一些實例,如果老鼠或是家養的貓吃了人的屍體,就會變得特別凶悍……那些動物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長年被餵食屍體,變得凶殘也是當然的……」
他話都沒說完就被孟思敏拿枕頭拍一邊兒去了,這個榆木疙瘩到現在都還在說這種話!
華玉盞看著他們輕笑,「高同學你還是先不要擔心村民犯不犯法了,先擔心你自己吧——不管做法合不合理,隨便在民間的祭祀過程裡搗亂也算是學民俗的大忌了吧。而且還是完全思慮不周,不但不考慮自己的安全還連累同學的情況下。所以,你這次體驗沒有分數,並且倒扣二十分——從你的考試成績裡扣。」
最後這一句終於讓高學夫臉色鐵青如臨絕境。
華玉盞不會多理會他,解決掉他之後就繼續說:「不用擔心蔡媛美,她雖然結了鬼緣但只要離開這片土地就不會再有危險。李澤俊的傷口你們不是已經及時處理過了嗎,他身上都還有草灰的味道,這裡後山上的草燒成灰對治療屍毒很有效,這就是所謂的『七步之內必有解藥』——大自然就是這樣的,不管在哪一邊的世界都一樣。」
他的笑容裡毫不遮掩的透著贊許,讓剛剛還一肚子抱怨的白樂枝和孟思敏不好意思起來——他絕對是有意的!這個人真是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的好手……連投訴他的念頭都因為這一個笑容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那,老師……我們現在被看守著,要怎麼離開這裡……」
「嗯,那些村民可不會對你們留情,又都是大活人不能對他們太不客氣的確很麻煩……」
大家默默的奇怪後面那半句,他一個人要怎麼對那些村民不客氣……
「所以我們才要老實的被送去喪禮,反正村民是不敢在那裡呆的,我們就可以直接從那裡穿過田地離開。」
大家忍住了那句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餓鬼田不是走不出去的嗎?
——因為他的笑容,只要看一眼他勾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他們就覺得一定能夠走得出去。
白樂枝只有最後一個問題——「可是我們不是要留下一個人嗎?」
「沒錯,為了不引起村民懷疑我們只能留下一個人,等我把其他人送出去之後再回來接人——」華玉盞的眼光淡淡掃過,那眉眼間竟有種流光似的嫵媚一閃而過,最後落在桑寧身上,「桑寧,你留下。」
幾乎是所有人都因此而愣了愣,大概沒有想到留下的會是桑寧。
楊豐旭開口問:「等一下,老師,留下的話會有危險吧?」
「這嘛……」華玉盞慢慢拖長了語調,「如果回來的及時就不會。但如果被村民發現我們人都跑了又一次破壞了喪禮,那留下的人當然會有些危險……」
「那我留下!」楊豐旭二話不說,「不能讓一個女生獨自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華玉盞只是淡淡看他兩眼,還很有點憐香惜玉嘛,可惜他開口反問,「如果你留下,誰幫我搬床上的那兩個人呢?」
楊豐旭頓時沉默了,的確如果這麼考慮的話,留下桑寧似乎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要搬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嬌小的桑寧是最幫不上忙的。
——而華玉盞要回來單獨帶一個人走,帶小個子的桑寧又說不定是最方便的。
桑寧雖然多少也是有些不安,但天生就是隨波逐流的性子,華老師怎麼安排她就怎麼聽好了——「我沒關系的,我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也未必就會被發現啊!」
不過她心裡也許隱隱是有點失望的。
她以為那些「夢」都是真實發生的,絕不僅僅是夢。她以為……華老師對她,是有些特別的。
看起來好像,是她有點想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