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桑寧正在為自己不久之後的未來憂心忡忡,心思沉重地走出教學樓,一輛銀灰色的跑車慢慢停在她身側。華玉盞打開車窗探出頭來,微微彎起細長的眉眼,媚色在微轉的流光之間一閃,「桑寧同學。」
「華老師!」
眼前的人出現得讓她毫無心理準備,畢竟她對未來的擔憂,正是源於眼前的這個人。
華玉盞擺著那張足以讓人心跳不已的俊美笑容問:「可以上車嗎?我有事找你幫忙。」
桑寧盡管很奇怪華玉盞會有什麼用得著她幫忙的,但是不管怎麼樣她都不可能拒絕導師的請求,立刻乖乖坐上車——
順便心裡犯一下嘀咕,一個男人,笑那麼媚幹嘛啊……
「華老師您有什麼事啊?」
華玉盞一邊慢慢打著方向盤開動車子一邊不在意的說:「那事先不急說,我先送你去宿捨,你去替那兩個餓鬼附身的同學收拾幾件衣服。」
「哦,好……」
盡管桑寧有點奇怪這事兒幹嘛找她來辦,她對那兩個人的宿捨是最不熟悉的了。
不過老師嘛,隨手抓到誰就用誰也不稀奇。她乖乖照辦,打電話找人問了他們的室友,請室友幫忙收拾好東西,她去拎了下來,在華玉盞的示意下重新坐回車上。
「華老師我們這是去哪兒?」
華玉盞頭也不轉的開著車,像是隨口說:「你不想去看看他們嗎?」
——誒?
——難道要去華老師家??
桑寧就這麼糊裡糊塗的被拉上車,往華玉盞家去了。她一路發懵,很阿Q地在想——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不過是去一下老師家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對吧??
……
盡管桑寧一路多少還是有點擔憂什麼孤男寡女的問題,不過顯然她是想多了。
首先她忽視了那兩個餓鬼附身的同學的存在,其次她忘記了關於華老師家裡的傳聞——她站在那棟前有庭院後有花園的別墅前,被一位管家兩個傭人列隊迎接著,愕然地見他們深彎下腰去,整齊的說一聲:「您回來了。」
這句話當然應該是對華老師說的,但她怎麼又有一種在對她說的感覺?
華玉盞在她身邊低下頭來提醒:「把嘴巴合上,進門。」
「哦。」
桑寧快步跟在他身後,明明華玉盞只是優雅地邁著那兩條長腿,她卻幾乎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腿的長度果然是種差距。
「華老師,你的那些傳聞果然是真的啊?」
華玉盞腳步未停,只是稍稍轉頭側目,「什麼傳聞?」
「你家是豪門啦,歐洲貴族啦……」桑寧從腦袋裡那點記憶裡扒拉著,惋惜她怎麼就沒有把那些八卦聽得更仔細一點。
華玉盞只是笑笑,「這是華龍建築的房子,跟我可沒關系。」
——對,就是這個名字,地產界的大腕華龍建築,它的大老板是那個叫什麼華玉龍的,不就是你哥哥嗎,怎麼會沒關系!
但既然華玉盞這麼說了,桑寧也不敢反駁,只是跟在後面進了屋。
進了門,走過一個小門廳,眼前直接就是寬敞得有些過分的客廳,裝修大概就是所謂的低調的奢華,乍一眼還以為來到了酒店大堂。
整個客廳是打通的,沒有設置隔間,只是簡單區分了三個區域。
左手邊是會客廳,放置著寬大的沙發和大理石茶幾。中間是一片空置的區域,正前方是通往樓上的樓梯。而右轉深處則是餐廳,臨著巨大的玻璃窗。
客廳的左右兩邊各有一條走廊,左邊通向書房等地,右邊則是主人的臥室。
桑寧在一眼掃完整個格局的時候稍微愣了愣,書房和臥室什麼的應該都只是她的猜測,可是卻莫名的感到很確定。就好像她來過這裡似的。
她回了回神,還沒忘記自己是來幹嘛的——「倪倩他們呢?」
「這邊。」
華玉盞帶她拐進右手邊的走廊,打開走廊盡頭的一扇小門,竟然出現了一個延伸向下的樓梯。門後沒有窗戶,看起來這樓梯就像是延伸進了黑暗裡——這就有點跟這個華麗的現代別墅不搭調了吧?
「我能問一下,這是……?」
「地下室而已。」
「老師把他們……『安置』在地下室?」
華玉盞已經走到樓梯中央的拐角,不在意的抬頭反問:「你知道他們是餓鬼附身吧?」
好吧……估計在這種事上她這個門外漢沒什麼發言權。
她跟著走下樓梯,地下黑暗中磚灰色的牆壁和哥特式的黑色雕欄扶手頓時把她扯進了另一個時空,大概她已經穿越進了中世紀的拷問地牢。
華玉盞打開了地下室走廊的燈,黃色的燈光給磚灰色的地下室鍍上一層讓人心慌的光。
走廊深處突然傳來像是鐵鏈撞擊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裡格外刺耳,像在心頭上猛地劃了一下。
華玉盞就在她身邊,她不該感到害怕。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華老師把倪倩他們怎麼了……
他們在一扇包著鐵皮的厚木門前停住,木門是拱形的,上面留了一扇帶鐵柵欄的窗——桑寧在內心吶喊,這真的就是地牢吧!!
什麼人會在建別墅的時候在地下室建地牢啊!!
她已經不用華玉盞指示就直接趴在鐵窗上往裡面看過去,她是真的看到了華老師居然用鐵鏈把倪倩和柯正亮鎖了起來!不是她看錯!!
屋裡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鐵皮燈罩的螺口式燈泡,雖然看起來瓦數不高但絕對夠她看個清楚!
屋裡的牆壁上三面都釘著鐵鏈,倪倩和柯正亮被面對面各鎖在一邊,鎖鏈的長度讓他們完全碰不到對方,只能雙目赤紅饑渴地盯著彼此和彼此中間的一盤半生不熟的牛排。
「華老師……我能問這是在幹什麼嗎?」
華玉盞閒閒靠在一邊牆上,高挑的身段在光影裡顯出一種窈窕,悠然地回答她,「驅除餓鬼最好的辦法就是逼它們自己出來,方法你看到了——餓鬼唯一的本能就是吃,只要它們附身的身體受到控制吃不到,它們的本能也會把自己給逼出來的。」
「——該不會一直餓了一個多星期?就不能跳跳大神什麼的嗎?」
「你如果是說那些術士的法子,對付惡靈倒是有用,對付這麼『原生態』的餓鬼可沒什麼效果。它們就像感冒病毒,感冒是最普通的病,卻從來沒有特效藥。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們可沒餓上一個多星期,帶回來的時候這兩人的身體狀況不怎麼好,怕是沒等逼出餓鬼他們就先扛不住了,所以我可是好好的用雞湯養了他們幾天才開始驅鬼的。」
桑寧頓時對懷疑華老師做法的自己感到略囧,其實華老師做事一直都挺有他的道理的,只是他們懂或不懂罷了。
「看過了就上去吧,我們也還有正經事要談,我想你沒興趣一直呆在這裡看他們受罪吧?」
桑寧趕忙表示當然沒這個興趣,跟著華玉盞離開地下室回到客廳。
——地面上的陽光真好啊。
華麗舒適的客廳,窗外溫暖的陽光,都讓桑寧感慨萬千。
他們在客廳坐下,傭人立刻給桑寧端上奶茶,奶茶甜暖的香氣幾乎讓桑寧感覺到罪惡感。
「華老師,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華玉盞的身子稍稍向後傾著靠在沙發背上,微微勾起唇角看著她說:「你知道我今年剛升了教授,學校裡會有一些比較麻煩的規矩,像是要刊登學術論文,出版書籍——所以我需要一個助手來幫我整理資料。」
桑寧立刻了然,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人在大學裡當然知道有時候教授們會找學生去當助手,有時候有工資,有時候純屬壓搾勞動力,反正人家是教授想怎麼樣都可以。
她就只是奇怪——「找我嗎?」
一般來說好像沒有人會找大一的學生吧?
華玉盞很理所當然的回答:「我還沒有開始帶自己的研究生,在民俗專業裡又只有你是臉熟的學生——雖然顯然你是不太記得了。」
桑寧囧,每次別人提起這事兒她都好有壓力!是她把別人都忘記了,她罪大惡極——只是華玉盞一直都沒有提起,她以為他以前應該對她沒什麼特別的印象。
「可是我都需要做什麼?我成績好像不怎麼好,也不知道怎麼寫論文……」
「那些事你都不用操心,你只要摘抄資料就夠了。」華玉盞說著起身,「喝完茶到這邊來。」
教授發話,桑寧趕緊兩口把奶茶灌進去,跟著他往客廳左手邊的走廊走過去——
桑寧小小的緊張了一下,畢竟右邊走廊盡頭的那扇門直接讓她見識了傳說中的地牢。這一次又是什麼?
當華玉盞打開左邊走廊盡頭的小門帶她走下樓梯打開燈,桑寧看到那一排排堪比古老圖書館的書架時,歎為觀止的同時也有那麼一點點小失望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在期待看到什麼比地牢更勁爆的場景嗎?
桑寧環視著這個書庫,整個房間都用了暗色的木質裝修,牆壁也貼了顏色古樸的壁紙,盡管燈火通明整個房間卻依然顯得很暗。
那些擺放密集的深色木質書架似乎已經有了很多個年頭,陳舊得讓人懷疑它本身搞不好已經是古董了。上面擺放的書籍看起來似乎也都很古老,光只是看著就感到它們散發出一股古樸肅穆的氣息。
華玉盞在她身後說著:「這裡的書都是古董級別的,不可以帶出這個房間。我需要你在這裡查找指定內容摘抄完帶出去,沒有問題吧?」
桑寧點點頭,「沒有……」
聽起來雖然枯燥一點但也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那就一無是處了。
「但是還有一點——如果一段時期內需要的資料比較多,我需要你能夠留宿。」
「誒??」桑寧這下愣了,「還要留宿??」
——這個就有點過了吧?
華玉盞卻表現得好像根本沒什麼,「為什麼那麼驚訝?包食宿的打工助手很少見嗎?」
雖然這樣一說好像也是……可還是哪裡不太對吧??
桑寧糾結了半天卻好像有點抓不住重點,「包食宿好像是沒什麼……可是跟教授住在一起……」
「這裡又不是我家,我也只是寄宿。就當我們是租客直接把這裡當成公寓來住的話,還有什麼問題嗎?」
華玉盞看著她,桑寧終於被他說得找不到理由了——這樣的房子她真的沒有辦法當做「家」來看待啊!
華玉盞根本沒打算再給她考慮的機會,直接說:「沒有其他問題我就當你答應了,並且你最好不要反悔,不然我沒有助手會很煩躁的。」
「……」
這是不是威脅?桑寧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感覺到了某種威脅!
「那個,我……突然要住在學校外面的話總得跟家裡商量一下……」
「那你就先去跟家裡商量著,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總得等下一堂課回來之後。」華玉盞說著就已經轉身往樓上去,「餓了沒有?先上來吃點東西。」
華玉盞轉身之後桑寧才努力理清了一下,然後發現這件不知幾時就已經拍板決定的事情裡,自己的意志好像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
回到樓上女傭已經又端來了精致的蛋糕和一盤小餅乾,奶茶也已經滿杯,桑寧雖然懷揣著心思想早點離開好跟曲小路打個電話,但人家招待得這麼周到也不好意思一口也不碰就走。
她坐下來,入口的蛋糕綿軟奶茶濃醇卻有點食不知味。
怎麼看當助手這件事既然被教授點了名都是不能拒絕的,桑寧也沒真心想要拒絕,但外宿這件事到底需不需要跟家裡說她卻拿不定主意。
那明明是自己的父母,有時候卻覺得距離很遙遠,反而跟表哥曲小路倒還親近多了。何況外宿的事他遲早要知道,家裡那邊要怎麼辦她想先問問看他的意見。
只是最近除了周末和周一約定好一起往返學校的時間,其他時候好像越來越難找到曲小路似的,他最近很忙嗎?
正想該怎麼開口說告辭的事,桑寧就隱隱開始覺得眼前發黑,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
她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像一個人提著攝像機在黑夜裡奔跑,又像是閉著眼睛隔著眼皮在看東西——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身體也失去了控制不能活動,但為什麼還隱約能夠看到?
這樣的情況應該是很不妙的吧?
只是她感覺不到緊張,害怕,擔憂……好像連意識和感情也一起麻痺了,只是恍惚的用另外一雙眼睛看著。
飄忽之中她開始感覺到自己被抱起來,意識已經像是開始脫離身體,像是附著在身體上的一層煙霧。意識的脫離和漂浮讓走路的一點輕晃都被無限放大,像躺在一艘顛簸的船上隨水搖擺。
最終她被放在一張台子上,隱約看到上方人影晃動——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曲小路的臉。
她想看得更真切一些,念頭一動意識就開始上浮,只是她在這時低頭看了一眼。
她以為她會看到自己,或者說自己剛剛脫離的軀體。
但她看到的,只是一個放在台子上的草娃娃。
下一瞬間,桑寧的意識就徹底的進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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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X月X日早晨7:00,桑寧是被牧文心的鬧鍾吵醒的,醒來之後她木然的坐在床上看著牧文心起床洗漱,時不時的盯著手機發愣。
X月X日,日期是她去華老師家的兩天之後。
她又莫名其妙的不見了一整天的時間。
桑寧抬頭又看了會兒牧文心,問:「文心,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牧文心走到她床邊摸摸她的頭,也不見發燒也就沒太對她這副呆樣大驚小怪,隨口問:「怎麼了?又睡迷糊了?你表哥昨晚送你回來的啊,說你有點小發燒他帶你去看了一下。你不是燒糊塗了吧?他說不太要緊啊……」
——又是曲小路嗎?
上一次莫名消失了一天之後是曲小路送她回家,這一次是曲小路送她回宿捨。她從來都不會去懷疑曲小路什麼,這是她表哥,自己的親戚,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就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她努力回想在華老師家吃完蛋糕之後發生了什麼,但是記憶似乎斷了片兒,只恍恍惚惚的殘留著一些零星畫面。
回憶到草娃娃的畫面時她打了個哆嗦不敢多想,立刻用手機撥出曲小路的號碼——他一定是知道什麼的,就算真的是自己看錯或是幻覺,他沒有出現在華老師家,那他是從哪裡接到她的,每次她消失的那一天都在哪裡?
當事情一而再的發生時,疑問也就無法再被忽略了。
牧文心收拾妥當問了她一句:「不一起走嗎,你不去上課?」
桑寧隨口應著:「我上午沒課晚點再去!」
她都是前一天才去注意第二天上什麼課,從來不會提前關注課程,莫名消失了一天之後哪兒還知道今天上午到底有沒有課。
手機反反復復撥了幾遍都沒有接通,這樣的情況最近越來越經常發生。桑寧乾脆起床洗漱,索性去曲小路上班的地方看看他在不在。
桑寧雖然知道他上班的大廈就在東青大對街,但記憶中似乎還從來都沒有去過。
走進大廈,跟門衛問了XXX律師事務所所在的樓層,從電梯裡一出來就發現這裡的窗戶還真是正對東青大歷史系,甚至連校園裡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見到一個從事務所裡出來的人就上前詢問,對方聽到曲小路的名字卻愣了半天,「你找小曲?怎麼你不知道他很久以前就不在這裡了嗎?」
桑寧這下懵了,她突然找來曲小路的工作場所,以為得到的結果無非是在或者不在,但很久以前就不在是個什麼情況??
「他辭職了嗎?多久了?」
「哎我想想啊,有多久……搞不好大半年快一年了吧,也沒辦辭職就突然不來了,人也聯系不上,好像失蹤了還是怎麼的。但是警察那邊沒多大反應我想應該沒什麼事吧,也許就是突然不想幹了換了聯系方式,不過不來辦辭職手續也不調走檔案倒是挺奇怪的……哎這事兒我以前沒太詳細去了解,我總在外面跑回來的少,要不你去人事部問問吧。」
直到那人走了桑寧腦子都還在發懵——曲小路失蹤?辭職?不幹了?
他人就在這個城市裡,每周末在學校門口接她一起回家,周一一起返回來,一條馬路之隔的律師事務所卻說聯系不上他?
而且曲小路從來也沒說起過他不幹了,他的表現一直都像一個在正常工作的人啊!
桑寧正想去人事部問個清楚,手機卻突然響起來,白樂枝急急地在手機裡說——「桑寧你去哪兒了?快來上課啊!這堂課老師要點名!快點我們正找人跟老師閒扯拖著呢!」
桑寧忙掛了電話就飛奔向電梯,好在跟學校只隔了一條街還來得及趕過去。只是曲小路的事情卻又壓在她心頭上,沉沉的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