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寧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不過在車上打了個小盹兒,再睜開眼時人竟然就已經在宿捨裡。
思維在清醒過來的那一刻她慌忙想要去尋找本該帶在身上的珠子,但顯然是沒有的——既然她都已經回來了,想必珠子已經被華玉盞拿去了。
華玉盞是答應過她要告訴她有關她的身體和曲小路消失的真相的,桑寧這一次可不能讓他賴賬!
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打開衣櫃想找身衣服卻看到裡面整齊疊放的幾套沒見過的新衣服,旁邊還放著一個新的背包。拿出來看了看居然還是她的尺碼,只是沒見過的牌子。
桑寧隱約覺得自己或許知道這衣服是誰買的,這兩次體驗課出行回回丟身體丟衣服丟背包,丟的她的確已經很傷腦筋了。
但是非親非故的,她也不能這樣就拿別人買給她的衣服啊……
桑寧拿出手機開機,正想撥打華玉盞的號碼,卻看到手機上的一個漏接來電提醒——時間應該還是在她在水澤村的時候,來電人破天荒的居然是無視了她很久的桑小豪。
桑寧這個二十四孝姐姐受寵若驚般趕緊打回去,可是對面只有一陣忙音——也不知桑小豪是因為上學不能接電話還是因為她沒接電話而生氣了。
她也只能遲一些再試試,先繼續撥打了華玉盞的手機,只可惜這一邊也是不在服務區!
——她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這一回既然已經知道華老師的住處,他也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桑寧直接把那幾套新衣服裝進新背包裡,盯著自己的衣櫃看了半天,無奈地拿出學校那套象牙白配棗紅色的運動服換上。
只怪她有錢都花在了吃食上,平時對衣著並不十分在意,有那麼幾套乾乾淨淨的夠穿就好。現在倒好,這樣丟來丟去的已經快要找不到應季的衣服穿了。
桑寧拎著背包離開學校,直接乘車來到華氏的別墅。
一個人站在那個三米高黑色金屬的歐式雕欄大門前,沒有人帶領還真是讓人覺得華麗到局促。
她應著頭皮按下門鈴,幸好出來應門的是上一次見過的管家,他也還記得桑寧,客氣地來開了門,微笑招呼:「桑小姐,您來了。等您很久了。」
「誒?」他知道她要來嗎?她正要問華老師在不在家,嘴才剛張開,就又有兩個女傭迎過來,對她略略欠身行禮,桑寧也趕緊跟著欠身還禮。
她的頭還沒抬起來手裡的包已經被拿過去,兩個女傭一左一右笑瞇瞇地連推帶拉把她往裡面請,管家也客氣地邊引路邊說:「行禮就請交給她們,房間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請讓我為您帶路。」
「等等那不是行禮,您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沒有錯的,二公子已經跟我們打過招呼,說您最近會作為他的助手搬進來。我們一直在衷心期待著您的到來。」
桑寧這麼實在的孩子實在不知道對這樣的場面話該怎麼應付,他們都不認識她,有什麼好衷心期待的啊!
可是當助手這件事華老師也的的確確是跟她提過的,她當時也沒有明確拒絕,頓時就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明。
不管怎麼說先見到華老師就好吧,這種事只要跟華老師說清楚,管家和女傭自然也不會留她。
只是想到這裡也就忍不住想起,上一次就是因為要找小路商量給華老師當包吃住助手的事,才會發現曲小路這個人在現實生活中似乎並不存在。或者說曾經存在,卻消失不見了。
她忍不住又擔心起小路,看時間他們是昨天凌晨逃出水澤村的,那麼昨天中午就應該返回學校了。
而她直到今天下午才剛剛睡醒——像之前那時不時就會發生的情況一樣,她又憑白消失了近一天的時間。
不過現在她大概已經能夠猜得出這一天是為什麼消失的,所以也就不是那麼在意。
或者就算還有點在意這一回又給她換了什麼身體,但一想到華玉盞已經把蚌珠拿去一天一夜卻還沒有曲小路的消息,她也就沒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事。
桑寧被兩個女傭半推半就已經進了別墅上了二樓,進門之後她都沒有見到華玉盞,只能問管家:「請問華老師他在嗎?」
管家把她請進屋說:「我這就去通知二少爺您已經到了。這是為您準備的房間,請看一下還缺少什麼,還請千萬不要客氣盡管提。」
管家說完退出了房間,兩個女傭也替她放好行禮就退了出去。
桑寧有點囧囧的,沒想到華老師這麼快就正兒八經的替她準備了房間。雖然對於這樣的大別墅來說一兩個房間可能根本不算什麼。
她本想先安安分分地等著華玉盞,有什麼事至少也先見了他再說。
可是等了一會兒實在無聊,目光就開始左瞅右瞅的打量這個房間——如果她真的答應給華玉盞當助手,那麼這裡以後就是她的房間了吧。
而且根據現在的狀況來看,這大概也是遲早的事。
無關她願不願意,又是怎麼打算,當她的人生莫名其妙地跟華玉盞糾纏在一起,他對她的事情比她自己還了解,跟她的家人搞不好比她還熟悉——雖然曲小路這個表哥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她真正的表哥已經有待考證了。
但是這也都足以讓她短時間內的人生被華玉盞牽著鼻子走,哪裡有她選擇的余地。
她也就半是認命半是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房間,以這種低調華麗的別墅來說這個房間略有點平凡得格格不入了。兩室一衛生活氣息十足,不像是客房反而完全像是一個普通女孩的家居室。
而且這裡還意外地讓人感到中意,無關家具,而是窗簾床單的顏色,桌上的日用品擺放的位置,完全就像是遵循著她的習慣似的讓人感覺到舒服。
這間房間對她來說的舒適度幾乎都可以相信是她自己一手整理的房間了,相比起來反而是她自己家裡的那間房間卻像一間客房似的,看上去什麼東西也沒有。
她甚至真的開始有了念頭,不如乾脆住下來算了。
不管這房間是誰布置的,招待她的人顯然都用了心,只憑這份用心她也該領情了。
……
桑寧在房間裡等了很久都不見華玉盞來,窗外天色已經開始變暗,她下意識就有些饑腸轆轆的感覺。
直等到坐不住,想去找管家問問看,一開門卻見管家已經來到門口,「桑小姐,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請下樓去用餐。」
桑寧怎麼好意思跑來這裡混吃混喝,趕忙想要謝絕,「不,不用了,華老師還沒有時間嗎?他在家裡還是外出了?不然我明天再來……」
管家依然一板一眼卻又客氣的重復:「飯菜已經準備好了,二少爺還需要一點時間,勞您多等一會兒。」
桑寧感覺到華玉盞應該是在家的,管家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沒有說他外出了。
他這麼久不見人,是在救曲小路嗎?
桑寧也自然決定再多等一會兒,可是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就跟著管家先下樓去吃飯。
來到餐廳就見餐桌上已經坐著一個男人,側對著桑寧看著報紙。見她來了才放下報紙轉頭一笑,「小桑寧,好久不見~~」
桑寧微微愣了愣,見這個人一張臉長得秀秀氣氣卻是有點娃娃臉,年紀不怎麼好辨認。只是他身上的衣服穿的是很正兒八經的西裝馬甲,這種衣服總讓人感覺除了電視裡那些世家貴族大少爺,就是一些成功商業大腕才會穿著的。
果然管家也在一旁介紹,「這位是家主華先生。」
桑寧很愕然,「家主華先生」這個稱呼所代表的應該就是龍華建築的大老板,這間別墅的主人華玉龍。
可是眼前的人一張親切可人的娃娃臉兒,就是用可愛兩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哪裡像是華老師的哥哥了?這長相他就不像是一窩生的啊!
桑寧回過神,意識到自己這副呆愣模樣的失禮,慌忙低頭打招呼說:「您好,我是華老師的學生桑寧……」
說著她才意識到什麼,抬起頭問:「請問,您認識我?」
「唔……」華玉龍的笑容莫名停頓了那麼兩秒鍾,「你剛剛都說了,你是玉盞的學生,我見過你的嘛。」
「是這樣……」桑寧尷尬笑笑,覺得自己是太大驚小怪了。
華玉龍對她招招手,「來,快坐下來吃飯了。小玉盞那兒還忙著呢,就讓他自己忙去,我們先吃。」
桑寧坐下來,對這樣一個娃娃臉兒大青年喊華老師「小玉盞」實在有點小別扭,但她隱約覺得華玉龍似乎也是知道什麼的。
他一定也不是個普通人,否則也不會在自己家裡建著地牢一樣的地下室。有些話既然管家不能回答她,那也許她可以跟他問一下。
「華先生,我能問一下華老師是在忙什麼嗎……?」
華玉盞笑瞇瞇的很善解人意的樣子,剛拿起的刀叉又放下來,「當然,我想你一定很擔心你表哥吧,如果什麼都不告訴你只怕你吃飯也會吃不香的。不過你就放心吧,他已經沒事了,有小玉盞照顧他,用不了幾天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桑寧的心稍稍放下來一些,這樣她也就不用再擔心,可以安心等著曲小路出現,然後好好找他算賬了。她有山那麼多的問題,抓到他非要問個明白。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華老師?」
——這個不會也要好幾天吧?
「啊,這個我知道,小玉盞答應告訴你一些事的對吧?那個家伙看著一副好像很瀟灑人間的樣子,其實是個悶葫蘆。他不開心的事情就不願意開口,所以這件事我來告訴你好了——」
華玉龍說著從自己剛剛放在一邊的一疊報紙裡拿出一張,折了一下推到桑寧面前。
桑寧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能先大眼掃過被他折出來的版面,引起她注意的是一條醫院丟失病人屍體的消息,但丟的畢竟是屍體又不是大活人,也沒有刊登照片,只是在醫院和家屬的互相指責上下了點噱頭。
大意是花季少女剛咽氣屍體就從病房裡丟失,家屬指責醫院看管不力,但院方卻主張屍體還未入太平間,是在家屬的眼皮子底下丟失的。正因為家屬在醫護人員不可能一直留在病房裡看管屍體,所以雙方爭執不下。
桑寧正想問給她看這個報道的意思,華玉龍就又推過來一張照片,「這就是丟失的那個女孩,二十歲,先天性心髒病過世的。」
桑寧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只覺得嗡一聲頭都大了——那大概是那個女孩生前的一張全身照,無論身量發型都讓人覺得異常的熟悉,明明是不一樣的臉,卻像是在看著自己。
桑寧在瞬間恍惚,仿佛自己看著的不是一張照片,而是曾經每個恍惚不安的清晨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
「——這就是被留在荒田村的那具軀體。」
「嗄?」
桑寧愣愣的抬頭,意識還停留在恍惚裡有些回不過神,坐在對面的華玉龍對她笑了笑補充說:「是你自己選中的身體。」
「那是……什麼意思?」
華玉龍這才交叉起雙手墊在下巴下面,慢慢地從頭說起——
「——有些事情你大概不會記得,小桑寧你因為一些原因失去了自己原來的身體,而玉盞在替你想辦法尋找新的可以替代的身體。在下不才,對一些傀儡術,附身術和返魂術小有涉獵,所以一直在幫小玉盞的忙。」
——說到這裡時桑寧隱隱想起來,她曾經在水澤村的湖邊偷聽到華老師打電話,在那時知道了自己當時的身體竟然是一個泥娃娃。電話裡的那個人,原來是華先生嗎……
「不過要真正找到一個可以長久附身的軀殼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小桑寧你的魂魄有一點特殊,所以最初進行得並不怎麼順利。而且你當時並不是自主魂魄出竅的,猛然在無意識之下失去了身體又沒有東西可以依附的魂魄會有一點麻煩的本能,就在我們一個不留神的時候你的魂魄跟剛剛過世的那個心髒病女孩的身體搭上了波長,一頭扎進去就拔不出來,不得已之下我們只能把那具屍體從醫院裡偷出來了。」
「……」
桑寧汗涔涔地聽著,華玉龍的描述實在是生動得叫人汗顏……
結果,醫院裡的屍體竟然是這麼不見的嗎……桑寧頓時滿心愧疚,屍體偷也就偷了,居然還丟在那種地方……
「可是,那……這是不是就是借屍還魂?這樣的話讓我一直用著那具身體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把它丟掉?」
桑寧不敢去想那具軀殼的下場,只是現在她已經很確定,華老師是故意把那具身體丟下的。
華玉龍擺一下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附身不是隨便找一具軀殼附上就行。人形的東西自然是最容易附身,新鮮的屍體更是其中最方便的,但重要的是保鮮問題啊,保鮮!只是附身個三五日自然不成問題,魂魄一旦附身上去本身就已經具有延緩*的作用,但也只是延緩而已。而且那具身體的心髒是壞掉的,根本就沒有辦法支撐太久。
可是你當時的魂魄剛剛經歷過一次失去身體,那就跟突然被人扒了皮一樣,處在毫無保護惶惶不安的狀態下,戒備十足,想盡了辦法都不能從那具軀殼裡拖出來。你知道這樣下去會怎麼樣嗎?那顆心髒用不了幾天就會再次停工,身體不再供血漸漸壞死,外表還會在附身狀態下保持一點光鮮,但內髒已經開始*,慢慢從裡爛到外……」
桑寧聽得已經開始發毛發癢,一想到這樣的變化曾經就在自己身上進行著,雞皮疙瘩頓時掉了滿地。
華玉龍跟講鬼故事嚇到小朋友似的滿足地補充一句,「知道了嗎?你再扒著那具身體不出來,就會變成一個活死人呦~」
「知,知道了……」
華玉龍略略調整語氣,「所以帶你去荒田村其實也是沒有辦法啦,魂魄在那種陰氣十足的空間裡會比較沒有防備,一旦放鬆下來魂魄就很容易從那種附身的軀殼上脫離出一部分無意識的飄蕩,幾次之後沒有危險才會完全放下戒心。等到你有意識的主動離開軀殼的時候,毀掉軀殼,才能徹底讓你離開那具身體。」
桑寧頓時有點激動——「難道從一開始華老師就打算把那具軀殼大卸八塊!?」
「那是意外啦,意外~~」華玉龍示意她稍安勿躁,「這件事我也聽說了,難道不是你們毀了荒田村的餓鬼祭才會鬧成這樣的嗎?本來只要把你帶出荒田村,身體留在那裡,隔離在兩個空間裡你也就回不去了。」
桑寧又只能洩氣地坐好,低聲問:「那結果,我現在是死了嗎……」
華玉龍想了想,大概這個問題不怎麼好回答,「跟死還是有區別的……」
「身體都沒了,還不算是死了嗎?」
「不算不算,我保證會傾盡所學讓你活的跟一般人沒兩樣~~」華玉龍笑嘻嘻地保證著,桑寧悄悄抬眼看他一眼,實在不知道當個泥娃娃草娃娃也算跟正常人沒兩樣嗎……
突然知道的真相讓人有點難以消化,桑寧覺得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是一時卻又理不清。
華玉龍招呼著她,「來來,打起精神先吃飯,有問題我們邊吃邊慢慢說~~」
桑寧感激華玉龍告訴她真相,也很感謝他的招待,只是看一眼自己盤子裡的西紅柿燉牛腩……剛剛說完那個話題就吃這種東西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