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二課 水神婆】課後時2

桑寧默默的吃著西紅柿燉牛腩,聽著華玉龍邊吃邊悠然的跟她閒聊講解——

「——制作借屍還魂的屍身可以說也是一項鬼怪界的傳統工藝呢,只可惜現在雖然方法還沒有失傳,一些材料卻已經絕世了。幸好我對傀儡工藝有過研究,不論東西方都從很早就有各種將死靈放進人形裡來制作傀儡的工藝了。借由將死者的頭髮,骨頭放進人形裡來賦予人形靈性,傳聞春秋戰國時期還有將人的肢體砍碎燒制陶俑來代替活人殉葬的呢……對了你覺得陶瓷怎麼樣?我有相熟的陶藝大師,可以去定制陶俑~~」

桑寧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西紅柿燉牛腩,從來都不知道吃飯也可以是一件艱難的事。

「我還是覺得不用了……泥娃娃和草娃娃就很好……」

華玉龍誇張地歎一口氣,「唉……小玉盞好像不喜歡泥娃娃和草娃娃呢,總說草娃娃把你的腦袋變得更笨了,材料的屬性和跟你的契合度也的確是個問題,我本來覺得泥娃娃應該不錯的,有靈性,現在看來防水實在是個大問題……啊,你放心,這一次防水絕對不會有問題了。正好別墅裡有個大浴池,用的都是正宗溫泉水很養人的,吃完飯讓蝴蝶帶你去泡泡~~」

「蝴蝶!?」

桑寧剛想問一問這一次換了什麼材料,聽到蝴蝶的名字卻驚訝地站起來看著一旁笑瞇瞇點頭應著的女傭——「她,她是?」

「哦,對了,你們見過了的。」華玉龍指了一下她和另一個女傭,「這是鴛鴦,蝴蝶,是我結合本土和東洋法術做出來的式神。你的兩個同學剛被餓鬼附身魂魄正是虛弱還沒有恢復意識的時候,就乾脆讓它們趁虛而入代替他們去水澤村順便給你們當保鏢——不過附身時間不能太長不然兩方都會有耗損,所以也讓小玉盞盡量縮短你們的行程了。」

「式神……」桑寧看看兩個一直保持著笑瞇瞇的女傭,一旦知道了這一點倒是不會再覺得它們太詭異了,只是,「她們兩個都是女生嗎?鴛鴦也是?」

「它們是沒有性別的,這只不過是外在形態而已,畢竟女性的樣子看起來比較賞心悅目~」

桑寧看著華玉龍那張笑嘻嘻的娃娃臉,只覺得完全看不出來他這麼年輕卻是個這麼厲害的人物,仿佛古今中外各種玄術無所不涉獵。

也是托他的福自己才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吧。

桑寧於是由衷的稱贊了一聲:「多虧有您在了華先生,您真是個博學的人。」

娃娃臉兒笑一笑說,「哪裡,不過是活得太久了,有太多閒工夫無處可以打發也是很無聊的。只是想找點事做打發時間,不知不覺就學了很多。」

桑寧突然想起楊豐旭他們曾經說過在一千年前看到一個名為玉盞能夠變成蛟的人,雖然她不能百分之百的確認那就是華老師,但除非是巧合得太離譜那也就十有八九了。

假如,只是假如,華老師真的活著一千年,甚至可能更久,那眼前這個喊著華老師小玉盞的娃娃臉兒先生又有多大年紀了呢?

桑寧還想問他:「華先生,那我表哥曲小路……」

華玉龍卻稍稍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繼續問下去,重新交叉起兩手微笑著說:「有關你表哥的事情,我覺得還是不要由我來替他說,等到他親自告訴你比較好。你長途回來也很累了,不如還是先跟蝴蝶去好好的泡泡溫泉水,會很舒服的~~等泡完小玉盞也差不多該忙完了。」

華玉龍這個人看著一張娃娃臉兒,但他說出來的話的確有些讓人沒有辦法違背。

何況人家剛剛都那麼知無不言了,既然現在不想說,那還是別太得寸進尺了。

桑寧於是謝過他就跟著蝴蝶去泡溫泉水,在更衣室脫下衣服圍著浴巾進了浴池才知道什麼叫有錢人。足有游泳池大的大浴池,水面蒸騰著白霧,白色的地磚也被烘得暖暖的。

桑寧下了水,暖烘烘微微發燙的水燙得整個身子都無比的熨帖,她忍不住往下沉了沉把整個身子都浸在水裡。腳下的池底似乎是高矮不一錯落開的階梯狀,可以選擇合適的高度坐著,除了腦袋之外的身體都完全浸在水裡。

熱燙燙的水實在很舒服,盡管她下午才睡醒,還是被熱氣蒸著暈乎乎地就睡過去。

一睡著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在水裡下滑,下滑……直到完全沉進水裡……

熱水灌進鼻子桑寧才驀然驚醒,會不會死是一回事,溺水的感覺卻是無論什麼時候有過多少次也無法適應的。

她在水裡撲騰掙扎想要浮出水面,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麼折騰人都死死的沉在水底,這只有一人來高的浴池愣是把她溺在裡面絲毫也不露頭。

桑寧想要找到階梯爬上去,卻也爬不動,泛著奶白色的溫泉水遮擋了視線更是什麼也看不清。她無奈之下只能忍著被水灌滿胸腔的感覺呼救,可是聲音傳遞進水裡,來到水面的卻只有悶悶的一點聲響。

她只能掙扎,下沉,再掙扎,再下沉,整個人幾乎離不開池底,連站起來都是一件辦不到的事。

桑寧只能絕望地等著別人來發現她,浴池裡的水是持續加熱的,不會變涼,整個人泡在水裡久了就變得昏昏漲漲。

她都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水上傳來敲門的聲音,伴隨著華玉盞在詢問:「桑寧?你還在洗嗎?」

他大約是出現之後得知桑寧在浴池裡,但發覺時間過得太久了,這才來問問。

桑寧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用盡全身力氣呼救,傳到水面上的聲音雖然微弱,但華玉盞就是起了疑特地來看看的,哪怕一點微弱的聲響也足夠讓他一腳踹碎那扇從裡面別住的磨砂玻璃推門。

浴室裡雖然霧氣繚繞也足夠他看到裡面空無一人,只有池裡的水面在不停翻騰。

他二話不說跳進水裡,正想要一把撈起桑寧,一下子居然力量預估錯誤還沒撈得動,只覺得入手死沉。

華玉盞多加了一把力把她拉出水面,桑寧離開了水,每一下呼吸都在向外排著胸腔裡的水,嗆得她只能不停的咳,經常剛咳出來的水來不及離開鼻腔就又被吸回去一部分,反反復復著,這個過程比灌滿水的時候還要痛苦。

等桑寧終於能夠喘上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竟然光溜溜地被華玉盞拎在水裡,他兩手拽著她的胳膊托出水面,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跟貼在一起也沒多大區別。

她腦袋裡嗡一聲,只覺得熱氣一下子溫度暴漲要把她整個人都給蒸熟了,下意識就想要掙開他的手去遮擋。

華玉盞顯然剛剛一瞬間以為她出了什麼事,結果卻是在一人高的浴池裡沉了底,被無故嚇了一跳心情有些不怎麼樣,就警告不停亂動的她:「還想沉下去嗎?」

桑寧像個煮熟的蝦子,全身紅通通的盡量弓著身子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這時候聽見踹碎磨砂玻璃門的動靜,華玉龍也匆匆趕了過來,踩著地上的碎玻璃進門就問:「出什麼事了!?」

——門都踹了那指定是出什麼大事了!可是在他的地盤上能出什麼事啊!?

華玉龍一進門,華玉盞立刻拽過放在池邊的浴巾把桑寧包起來,細眉長目一挑,目光掃向華玉龍的時候可就半點都不帶著客氣,一肚子不滿就都發了過去——

「我抽不開身才把更換軀殼的事情全交給你,你這次又給她換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桑寧也努力把自己縮在華玉盞懷裡,盡力用浴巾和華玉盞的身體把自己擋嚴實,目光也一起投過去。

華玉龍無奈地申訴:「別都這麼看著我啊,那不是泥娃娃下不了水,我才想說換個石頭的試試,上好的玄武巖,刀槍不入呢!」

是啊,就特麼遇水就沉。

華玉盞一把把包著浴巾的桑寧打橫抱起來走出浴池,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馬上給我換掉。」

一張浴巾包的了頭包不了腳,走過華玉龍身邊時桑寧只能拼命縮成一團,把頭埋進華玉盞懷裡不敢再抬起來——真是丟死人了,這才跟人家第一次見面就在人家裡luo體展覽,以後哪兒還有臉再來啊!

華玉盞淡淡垂眼看她一眼那小動物一樣縮成一團的樣子,露在浴巾之外的皮膚依然通紅得像是被煮熟的蝦子。

他的目光柔軟了些,像是帶著笑,又像只是無奈。

他在房間門口放下桑寧,桑寧低著頭局促地捏著浴巾,「不,不好意思華老師,我,我很重吧……」

「嗯,是很重。」

桑寧一噎,本來想謝謝他送她回房間的,這一下又只是憋得滿臉通紅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脫下來的衣服蝴蝶已經拿去洗了,聽說你帶了行李過來的,櫃子裡也有給你準備的睡衣,挑你自己喜歡的換上吧。」

華玉盞說完側目掃一眼局促的桑寧就轉了身,隨意一擺手不鹹不淡的說一句:「放心吧,沒人會對一堆石頭有什麼不良興趣的。」

啊啊啊——把人看光光了還說人家是一堆石頭!!

桑寧想要抓狂可是沒穿衣服的人是沒有底氣的,只能看著華玉盞消失在樓梯口,這才忿忿地關上房門——她被人看光了看光了看光了!還偏偏是華老師!

她兩手保持著推上門的動作撐在門上靜默片刻——不然咧?不是華老師的話難道她還情願被別人看嗎?這麼說起來的話怎麼覺得好像還不如是華老師……

啊啊她又不是暴露狂為什麼非要給人看!

沮喪了一會兒桑寧也只能默默地去打開衣櫃,裡面竟然真的正兒八經的置備了好幾套外出的衣服,家居服,還有睡衣……

通常來說招一個包吃住的助手,會準備得這麼周到嗎?

桑寧隨手找了一套衣服,穿衣服時已經稍稍鎮定,但一旦鎮靜下來之後只覺得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究竟發生什麼她會失去身體?是因為學校的那次精神毒品風波嗎?所以她才會什麼都不記得?

——華先生說她沒有死,但只剩下魂魄跟死了又有什麼不同?生靈的前提不是應該身體還在生嗎?

她失去的記憶只是一年,這一年的時間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跟華老師之間曾經是什麼樣的關系?

華先生只解釋了在荒田村丟棄了那個身體的原因,但是之後呢?

華老師所做的這一切應該並不只是跟她的身體有關,回想起來的話,他一次又一次的把她置於危機之中,為的簡直像是要鍛煉她學會獨自應付那些鬼怪似的。

他在湖邊時說過的那句話她一直擺在心裡卻又不敢深思,他說當她知道一切真相的時候,就是她有能力扛起一切的時候。

——扛起什麼?跟鬼怪有關的事會是什麼?

總不可能是降妖除魔吧?那不是道士和尚的工作嗎?跟她這種普通人扯不上什麼關系吧?再說華老師也沒教她什麼收妖法術的啊……

她現在真的很好奇難道曾經那個沒有失去記憶的她,是什麼都知道?還是同樣一無所知?

畢竟她雖然失去了一年的記憶,但從她上大學到東大精神毒品風波事件的發生之間也不過就是半年多的時間,那之後她似乎一直都輾轉在各種療養和心理治療中,所以就算有什麼事情發生也不過就在毒品風波發生之前的那大半年之間。

半年的時間,實在算不得很長……

桑寧一邊想著半年的時間能夠發生些什麼,可以完全把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的命運完全扭向鬼怪的世界嗎?一邊已經穿好了衣服,無意識地坐在梳妝台前打開一瓶乳液塗抹到手上臉上。

乳液是新的,本該也是沒有見過的牌子,但熟悉的香氣卻狠狠讓她恍惚了一下,像是久違的用過很久的牌子一樣。

她有些怔然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穿著沒見過的衣服,坐在第一次來的房間,卻莫名的冒出一個念頭——她真的只是失去了一年的記憶嗎?

突然冒出的疑惑讓腦海裡隱隱浮現出一些平時根本不去注意的問題——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很普通,有一個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和一個跟她相處得不太好的弟弟。

——那真的就只是不太好而已嗎?

小豪一直都喊她怪物,還曾經拿著家庭相冊分分明明的指出上面沒有半張桑寧的照片——那時候父母是怎麼說的來著?

因為她小時候住在鄉下爺爺家裡,所以家裡才沒有她的照片——

所以她那時候就相信了?一點疑惑都沒有,不是太奇怪了嗎?

小時候是住到什麼時候?過年過節也不見面?上學以後呢?學校的照片呢?

還有她的房間,那簡直就像是一個臨時收拾出來的客房,除了必要的日用品連一點零碎的小物件也沒有,哪裡像是一個二十歲女孩子住的房間。

為什麼今天之前,她從來都沒有覺得奇怪呢?

就好像有人叫她去相信,她就去相信。此時回過頭來才猛然發覺,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年怎麼就像活在一團濃霧裡,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想不起來。

一直以來茫然的感覺再次浮現——她,真的是桑寧嗎?

那應該只是因為她附身在陌生的屍體上,透過鏡子,眼睛和腦子看到的是不同的樣貌引起的錯覺吧?

就像她附身在泥娃娃身上時,無論別人還是自己看到的都是「桑寧」而不是泥娃娃,當她附身在那個心臟病女孩身上時,她幻覺也同樣欺騙了她和所有人,讓大家都以為那就是桑寧。

但是或許在偶然之間,她的眼睛透過鏡子看到了真實,這種落差才會帶給她疑惑和錯覺。

在聽到華先生的解釋之後,她有那麼一瞬間真的是這麼想的,這讓她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以為從此可以不再被這種恍惚的感覺所困擾。

可是現在她心裡卻覺得問題似乎變得更嚴重了。

她趕忙翻出手機,想給小豪打個電話問問清楚,怪自己為什麼以前總是拿他當鬧別扭的小孩從來都不好好聽聽他的話。

可是拿出手機才發現這一番折騰下來現在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母親早該催著小豪去睡覺了。現在打電話把小豪吵醒,小豪固然是一肚子埋怨,母親也不會高興吧。她會奇怪桑寧為什麼三更半夜給小豪打電話的。

桑寧又只能放下了手機,還是等明天……雖然明天小豪又要上學。

她於是給小豪發了個信息讓他有空時回個電話好好聊聊,發完短信放下手機又陷入茫然——這麼晚了,不該吵小豪,就該再去吵華老師和華先生嗎?

她探頭探腦的剛一出房間,就看到管家站在房門外兩步遠的地方,見了她恭恭敬敬的欠身說:「桑小姐,華先生因為替您尋找新的附身軀體出了點問題,現在正在忙。二公子也已經去看曲先生了,交代我轉告您今晚早點休息,明天我會送您去學校。」

桑寧知道自己錯過了抓住華老師問清楚的機會,但是顯然他並不想親自跟她說,不然也不用拿著曲小路當借口,讓第一次見面的華先生來跟她說那些。

連華先生都直言不諱地說,華老師他不開心的事就不願意開口。

她客客氣氣地謝過了管家特地等在這裡轉告她這些,管家也再次欠了欠身,「桑小姐不必客氣,我和鴛鴦蝴蝶也衷心的歡迎您能夠回到這個家。」

管家說著就欠身退下了,桑寧卻愕然了……

他說衷心歡迎什麼?

桑寧默默回到房間裡,目光再次掃過整個房間。

她之前雖然打量過這個房間,但礙著自己只是個外客,沒好意思動什麼東西。

這一次她站在書架前,之前就注意到書架上除了書籍課本之外還放著幾本筆記似的本子,小心地拿下來看了看筆記上沒有寫名字,打開翻了一眼也只是普通的歷史課學習筆記。

桑寧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不然她難道還希望發現一本日記嗎?

但是上一個住在這裡的人,似乎也跟她一樣是歷史系的學生。她正想合上筆記本的時候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怎麼看都覺得很像是她自己的筆跡。

這種時候她也無法確定這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只能將筆記本放回去,目光又落向了書桌的抽屜。

她站在抽屜前默念既然這個房間是準備要給她住的,那就等於默許她使用這裡的抽屜的吧?不管裡面有沒有上一個住客留下的東西,總要打開看了才知道……

她習慣性的拉開了右手邊的小抽屜,如果是她的話,她會把認為重要的東西放在右手邊的抽屜裡。

打開抽屜之後第一眼就看到一個小相冊,又薄又小,像是幾塊錢的地攤貨。樣式也老舊土氣,感覺上是不少年前的東西了,但保存的依然很新。

桑寧把相冊拿起來翻開,第一張是一個穿著土氣的碎花小襖的小女孩,身邊站著一個比她稍大一點的小男孩,他們身後的背景像是在十幾年前的山村,依稀還能看到遠處的山林和大片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