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艦走過一段短短的走廊,走廊兩邊似乎是壁櫥式的倉庫,木門的裝修盡量跟牆壁融為了一體,因為沒有窗戶而顯得陰暗不少。
他不得不拿出手機來照明,向裡面問了一聲:「桑寧?你在裡面嗎?」
得不到回應他只能又跨過一重門,剛一走進來就感覺腳下一軟,當手機照下去就看到腳下軟軟的一層細沙……
——不是吧,又是這玩意兒?
在他看來有細沙的地方就准沒好事,但這地方不是都允許他和桑寧進來了嗎,為什麼還有細沙呢?
在徐艦腦子裡是沒有閒人止步這個觀念的,對於他來說,有什麼不是正好嗎?
他非但沒有退出去,還把手機的照明打到最亮,調出拍攝視頻功能,手指放在錄制鍵上隨時準備著。
走過那片沙子時他還不自覺地往身後照了一下,細軟的白沙上只有他自己的腳印,機括一動,沙子就被翻平了。
……這裡還真是很先進,比大門前廳那裡都先進多了。難道景家不光做人偶還懂魯班木工嗎?他在小說裡倒是看過一大堆鬼斧神工的魯班技法什麼的。
這時他已經完全來到了後堂,這裡也是一個寬闊的大廳,跟前堂門面的布置很像。不同的只是窗戶上都遮擋著一層黑色的厚絨布簾子,照射進來的光線極其微弱,整個後堂看起來影影綽綽,那些人偶的輪廓就在黑暗裡隱約浮現。
徐艦手裡的光照過去,這裡的人偶看起來比外面的款式要陳舊許多,估計是上一代館主的作品,想來價值也絕對比外面那些商品高昂不少。
可徐艦面對著這些昂貴的人偶絲毫沒有感覺到它們的價值,只感覺到它們的陰森詭異。
光線所到之處看到的滿滿全是人偶,那些眼睛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在光線下就好像會轉動一樣。而架子的暗影處更像是有什麼東西隨時都會飛竄出來。
——好了,現在看也看過找也找過,這裡總共也就這麼大地方似乎沒有其他的房間了,很顯然桑寧不在這裡。
所以再沒有什麼其他東西出現的話他可要出去了。
徐艦轉身走到門口,突然毫無預示地回頭看了看,那些詭異陰森的人偶眼睛裡反射著一點光芒,卻依然寂靜無聲。
他「嘁」了一聲搖搖頭走出去,卻沒有再一次看看自己腳下走過的細沙,那上面一串又一串小小的腳印跟在他的腳印後面走出後堂,白沙上一片凌亂。
……
桑寧在一片黑暗中想要睜開眼,但整個人被摔得七葷八素腦袋裡天旋地轉。
她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想發生了什麼,空氣裡似乎飄散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兒,很快就奪走了她的意識……
——那時桑寧站在徐艦背後看著另一邊陳列架上的人偶,突然間腳下一空,腳下的地板像是消失了似的整個人直直的往下墜去。
她曾想要驚呼,但她腳下那個深深的坑洞裡像是有某種氣體,剛一接觸到嗓子裡就發不出一點聲音。下一刻頭頂的地板恢復原狀她陷入了一片漆黑,能夠感覺到的只有景晨伸手抓住了她,可惜他自己也已經跟著一起掉下來無處著力,兩個人就這麼一起摔到了底部。
等到再一次睜開眼時,桑寧看到的是簡陋的天花板,還有昏黃暗淡的燈光。
她看到牆上的壁燈四層相識,在腦子稍稍清醒點時想到這是在景偃大師工作間的小樓裡看到過的款式。
她想坐起來,但身體似乎格外沉重,像是不聽使喚似的,張了張嘴也依然有些發不出聲音。
桑寧艱難地撐起身體,看清自己所在的是一間連窗戶都沒有的簡陋的屋子,或者這裡同樣是工作間,是比她之前看到的做木工和骨架更精細部位的地方。幾個半成品的人頭正放在一旁的桌上,沒有鑲嵌眼珠的人形頭顱如同透過那黑洞洞的眼窩盯著她,零碎的身體又的稍顯凌亂地擺著,有的已經廢棄扔在地上。
她坐起來才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張長桌子上的,讓人有種躺在解剖台上的錯覺。
桑寧想要站起來,但身體的沉重出乎意料,讓她險些站不住跌在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之前跌落時聞到的那種刺鼻氣味是某種迷藥嗎?可是她的身體並不是人類的機體,就算下藥也不應該有作用吧?
她緩了口氣,艱難地撐著桌子走到門邊,用力一拉房門沒有鎖上,看起來把她帶來這裡的人並不打算關住她,或者只是不擔心她會逃走。
門外的走廊裡黑漆漆一片,這裡簡陋的建築無論屋內屋外都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似乎天花板特別的低,讓人無端的感覺到壓抑和窒悶,仿佛連空氣中的壓力都增加了許多。
如果要用什麼來形容的話……就像是,埋在地底。
她心裡懸了一下,想到自己是地面上掉進一個深坑裡摔暈的,那要把她從深坑裡移走不被人發現也只能走地下了吧。
景晨呢?他是跟她一起掉下來的,感覺得出他當時也是毫無防備才會跟著一起摔下來。
不過這是在他自己家,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吧。
這裡的走廊簡直就只是一個地下甬道,桑寧扶著牆慢慢摸索著往前挪,但不長的甬道兩端都沒有發現可以出去的路,卻在一間開著門的屋子裡看到了一個人。
他在這間滿是各種書籍圖紙的小房間裡,坐在躺椅上閉著雙眼,像是正在沉睡。
桑寧往門外躲了躲,隨即卻想到她找不到出口躲也沒有用,如果只有這個人知道出口在哪裡,她遲早還得面對的。
桑寧站直了身體努力不顯出虛弱走進去,喊了一聲:「景偃大師。」
那個人毫無疑問的就是工作間的主人景偃大師,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在這人形會館的地下擁有一個如此反常的工作間。
然而閉目靠在躺椅上的景偃大師卻動也不動毫無反應,她一度以為那也許不過是個人偶,在這樣的光線下的確很難分辨人偶和真人,但向前走了兩步仔細看清楚關節之後卻能夠確定這的確是真人。
畢竟BJD人形做得再逼真,唯有關節是個最大的缺陷。
如果再裹上一層人皮……
桑寧驀然被自己的想法打了個寒顫,最近她是不是接觸這些東西太多了,思維都快要變態了。
她壯著膽子走進去,起初還不覺得,但進了屋裡就覺得比外面冷了許多。在這寒冷的屋子裡景偃大師只穿一件單薄的對襟長褂毫無聲息地坐在那裡,越是靠近越覺得眼前的人不像是睡著了,而更像是個死人。
桑寧又叫了他一次,伸手輕輕一推,他的身子卻隨之歪向一側。桑寧頓時觸電似的縮回手跳開——死,死了?真的死了??
她抖抖索索地再次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像是有,又像是沒有,沒有經驗的她沒有辦法分辨得出來。但即使是有,微弱成這樣也半死不活了吧。
桑寧的腦子裡有點亂,這是怎麼回事呢?景偃大師為什麼倒在這裡?到底是不是他把她帶到這裡來的呢?
本來以為這裡是景偃大師的秘密工作間,那就一定是他綁架了她,可是現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慢慢退出房間重新回到甬道裡,卻似乎隱隱聽到了規律的鑿木聲。
鑿木聲一下,一下,不急不緩,仿佛一是一種有著沉穩魅力的韻律。
那是從一扇門後傳出來的,桑寧循著聲音站到那扇門前,悄悄的打開了一條縫隙……
她最先從門縫裡看到的是房間一角一個升降梯似的東西,心裡一動,又把門縫開打了些,看到那個正在用木鑿刨木頭的人——
那個人側對著她,但那身工作服,那張臉,那明明就是昨天晚上見過的景偃大師!
桑寧一下子就懵了,這是怎麼回事?有兩個景偃大師??
她看著那個人熟練地鑿著木頭,視線落到他握著木鑿的手上時心裡猛地顫了一顫,因為她看到了那只手上的球形關節!
——球形關節!球形關節!!啊啊那是個人形!!
——一個在動!在鑿木頭制作另一個人形的人形!!
這個畫面太驚悚她接受不能!
桑寧一慌之下本來就沉重虛軟的身體就更有點站不穩,抖抖索索的退出去蹲在門外的牆邊揉著頭髮驚悚抓狂——
她現在到底是什麼處境,這裡到底是什麼狀況??
她蹲在一個地底的鼴鼠洞裡,對面的房間裡是一具景偃大師的「屍體」,身後的房間裡還有一個景偃大師人偶在做木工??
這樣的世界好恐怖!華老師快來救命!!
「——你有什麼好怕的?你這個偷別人軀殼的入侵者。」
桑寧腦子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抬頭就看見幽靈女孩站在她面前,她此時的身體幾乎是透明的,只有上半身還勉強算是清晰,腰部以下隱隱綽綽,到了膝蓋幾乎就已經消失不見。
她的出現似乎提醒了桑寧,她有什麼資格害怕別人啊?她自己不也是個附身在洋娃娃身上的魂魄嗎?
桑寧腦子裡這才一下子通透了——景偃大師是魂魄出竅附身在人偶身上?
他為什麼這麼做呢?回想起來昨晚見到的景偃大師和今早見到的讓她感覺到微妙的不同,應該就是因為昨晚她所見到的是人形,今早所見的才是真人。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看,生怕幽靈的聲音傳進裡面,只是隨即意識到幽靈說話的聲音是直接響起在自己腦子裡的。她現在似乎已經失去了以前的力量,只能被動地跟隨著桑寧或者像昨晚那樣等到桑寧失去意識才能找機會活動。
尤其在昨夜想困住桑寧的意識卻失敗之後,她已經根本不能拿桑寧怎麼樣了。
這讓眼前的幽靈身上的暴戾凶狠全都一掃而空,看著她桑寧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曾經她是那麼害怕她,現在卻感覺到了她的……弱小。
像是感應到了桑寧的想法似的,幽靈女孩陰森森地笑了笑,身上的暴戾雖然平息了,一雙眼睛卻依然還是血紅的,「你以為我現在不能把你怎麼樣了嗎?軀體我雖然搶不過你,但是如果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只手的話——」
幽靈抬起右手的那一刻她全身都越發透明,只有右手和小臂變得清晰起來,桑寧竟然發覺自己的右手也跟著抬了起來,隨著她的動作伸向一旁的房門,用力往上一撞把那條門縫給推開——
她在笑,瞪大的血紅雙眼裡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嘴角向上咧開——「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她的聲音還未在腦中消失,旁邊的房門已經一把被拉開,景偃大師的人偶出現在門口,低頭看向蹲在牆邊的桑寧——
「——沒想到你居然還能動。」
女孩的幽靈消失了,只留下桑寧抬頭面對著人形的景偃大師。
她騰地站起來,身體失調性地踉蹌了一下,只能扶牆站住,「——你是,景偃大師?」
桑寧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表情雖然沒有變,手卻像是想要藏起來。但那個細微的動作只是反射性的,他隨即就意識到並無必要。
人已經抓來了,還有什麼可避諱的?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幾步遠之處就是放著他真正身體的房間,桑寧既然出來了,怎麼可能沒看到?
桑寧乾笑著,「大師你有這種愛好啊……其實這也不錯,人偶的身體幹活不累嘛,挺好的……那,我還是不打擾大師工作了,不如我先回去……」
景偃大師突然一把抓住她拎到眼前,眼中仿佛壓抑而又閃爍著的隱隱光芒——「別裝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是附身在人偶身上的嗎?我跟人偶打了半輩子交道,哪怕只是聞一下都能知道人偶的材質和年份——你甚至根本不是仿真人形,只是個中古的手工人偶,究竟是怎麼做到跟活人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