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是在會館失蹤的,景夫人覺得你們不用負起責任嗎?」
「但是你們也不能破壞會館的財物!」
景夫人站在華玉盞面前,乾瘦的身子挺得筆直,全身都散發出讓人無法違抗的嚴厲冰冷的氣質。聚過來的傭人和同學都懾於威嚴大氣不敢出,可是這些威嚴到了華玉盞面前卻如同不存在一般。
景夫人隱隱有些急躁和擔憂,只是盡量隱藏在自己冰冷的外表下,聲明說:「人如果真是在這裡丟的,我們全館上下當然會配合你一起找。而且我們也已經安排了不少人把附近仔細找清楚,華教授不跟著一起去找,為什麼非要糾結在這棟樓裡?裡面你不是都已經看過了沒有人嗎?」
華玉盞本冷不熱的挑著眉梢回應,「三個大活人就在一棟沒有後門的小樓裡不見了,不先把這裡面的貓膩搞清楚就一點頭緒都沒有的去別處亂找,怎麼能找得到?」
應著他的話,曲小路和會館的幾個工作人員跑進院子,他來到華玉盞身邊搖搖頭,果然在附近什麼也沒有搜尋到。
工作人員同樣把這個消息匯報給了她,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心知這一次恐怕要攔不住華玉盞了。
華玉盞只看一眼景夫人就轉身往樓裡走去,景夫人慌忙又像攔住,「等一下!這裡面收藏著先父留下的大量手工人偶,怎麼能隨意進去破壞!?」
「你們的人形要搬要留都隨意,我只是找人,對你們的人偶沒有興趣。」
他正往裡走,院子外面匆匆跑來人說:「夫人,大師來了!」
景偃走進院子來到華玉盞面前,「華教授,抱歉來遲了,我一直在工作室裡,剛剛聽到有學生失蹤的消息就趕來了。您擔心學生的心情當然是可以理解,不過他們也都是成年人了,說不定只是年輕人自己跑出去,在搞清楚之前還是稍安勿躁比較好。」
華玉盞瞄向他,「我就在展樓門口,兩個學生卻在這棟沒有其他出口的展樓裡憑空不見了,這樣的情況下景偃大師會不會估計的太樂觀了?或許我該提醒您一起不見的還有令公子,您這麼悠哉,難道是已經知道他在哪裡了?」
他說話時曲小路就瞅著景偃,景偃大師如常地笑笑,「我自然不知道他在哪裡,只是不像華教授這麼小題大做罷了。當然我也明白華教授是職責所在,難免會緊張一點,只是緊張過度讓學生們感覺到不自由就不太好了。學生們如果想偷偷溜出去走走,躲著你也是當然的,怎麼會讓老師看到呢。」
聽出景偃大師話裡一直想把方向往他們自己溜出去的方向帶,華玉盞越發確定這樓裡恐怕有些問題。
曲小路這時從身後靠近他悄悄說:「這人不太對勁,看著魂魄一點都不穩。」
曲小路所說的魂魄不穩是鬼魅之間通俗的說法,這種人三魂七魄都不在正位上,對鬼魅來說極易附身,他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但是通常來說人一生下來原裝配套的魂魄和軀體的契合都是很穩當的,這種情況多半發生於魂魄出竅過,被別的東西強行附身過等等,不管哪一種都足夠說明景偃大師多少是有些問題的。
這種事本來與他們無關是不必太在意的,在人形會館這地方出現個把奇怪的人倒是不奇怪的事,他們要在意的只是景偃大師的不對勁跟桑寧的失蹤有沒有關系。
景偃大師不會知道他們私下裡在說什麼,他繼續說著,「不如我們還是擴大一下搜索范圍,把全館和附近都搜尋一遍,如果還不見人就報警。」
他的如意算盤倒是打的很好,先拖延了時間,等警察來了搜到最後找不到人也只能不了了之,自然堵住了華玉盞這位負責任的好老師的嘴讓他能回學校交差。
華玉盞理也不再理會,大步走進展堂裡,不同於上一次的匆匆搜尋,他仔細的一步一步走過整個廳堂,突然在某個地方停下來。
跟進來的景夫人和景偃大師都是一頓,隨即看到華玉盞握起拳猛地向下砸去,那足有十公分厚的地板木層頓時被砸穿,木板紛紛折斷跌落,露出裡面的深坑。
此時景偃大師終於變了臉色,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展。
這個老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會找到這個陷阱?人怎麼可能徒手打穿這麼厚的木板?
他心裡頓時一堆問題亂成一團,但為了維持表面的鎮定只能把這些問題壓下去,在華玉盞帶著質問的目光投過來時強作鎮定的說:「這裡是有一些戰時的地道,但早已經廢棄了。」
「廢棄了?」曲小路圍著邊沿看了看,「我看機關維護的很好啊。」
他話音還未落,華玉盞那道犀利的目光似乎在坑底發現了什麼,縱身一跳下去,從裡面扔上來一支手機。
曲小路接住一看,「咦,這是桑寧的老爺機嘛。」
華玉盞人已經從坑底跳上來,景偃大師和周圍的人臉上已經掩不住驚訝——這個坑足有*米深,可以抵上一棟小樓的高度了,他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就跳上來??
反而學生們倒是見怪不怪沒有太詫異,她們之前都老老實實的守著本分,但是看到這裡也終於忍不住,孟思敏第一個開口嚷著:「這樣還說桑寧和徐艦是自己跑出去的嗎?他們能跑到你們的地道裡?只有你們內部的人才會知道這裡吧!」
另外三個人也跟著附和,但景偃大師並沒有把她們這四個學生放在眼裡。
現在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計,如果找不到桑寧和徐艦,只怕會館是脫不了責任了。
所以他也只能一賴到底——「沒有必要太緊張吧,說不定只是他們地道有興趣,景晨帶他們參觀了一下,所以手機落在那裡而已。」
這個人口中的話華玉盞半句也不會聽,他對曲小路說:「你在這裡看著他們,我下去找。」
他又一次跳下去,在比坑底略高的地方找到一個只有一米高的通道,彎著腰向裡越走越寬敞,最終沿著一個鐵架梯子來到地面樹叢中隱藏的暗門。
線索在這裡就已經斷了,只要是這個會館的人,從這個花園離開之後可以藏在任何一個院子的任何一棟建築內。
而照景偃大師的態度來看,他很肯定找遍會館的樓院也不會找到桑寧的。
他撥通了曲小路的手機,對面傳來曲小路的聲音,「——沒找到嗎?如果找到了你應該不會想起給我打電話吧。」
「別那麼多話,你找沒人看見的時候把那個景偃綁了。」
「華教授,這裡可是法治社會啊~~」
「所以不是才讓你找沒人看見的時候嗎。」
曲小路悻悻地掛了電話,心裡半是吐槽地想:這要是東窗事發了,罪責算誰的呀。他的律師證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然而收起手機一轉頭,竟然不見景偃大師的人影——「景偃大師人呢?」
——被他這麼一問景夫人也才發現景偃大師人不見了,她本來就已經很難看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被她一瞪原本跟著景偃大師的小伙計一下子連話都說不利索,「大,大師他……說他先回工作室了,有什麼事隨時找他……」
「這種時候他就這麼回去了?馬上去把他追回來!」
景夫人又急又氣聲色越發嚴厲,小伙計應了一聲慌慌張張的去追,照說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個轉身的功夫景偃大師根本走不遠,可是小伙計跑出院子左左右右的放眼搜尋,卻連景偃大師的影子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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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裡桑寧被突然纏上來的那些手嚇得失聲驚叫,景晨趕忙又點著了熄滅的打火機——打火機的火光不知為何比之前暗了許多,那一點光芒之下他驚悚地看到幾個人偶纏在桑寧身上,攔著腰扯著胳膊抱著腿。
它們此時已經一動不動,桑寧卻也已經被它們扯離了洞口。
這種場面對景晨來說還太過駭人,他愣了一下才趕忙幫著桑寧把纏在身上的人偶都扯下來。
它們被扔在一旁也依然只是一動不動,桑寧卻沒辦法再往洞口靠近。
「它們……是攔著不讓我們出去嗎?」
景晨猜測著,他看看驚魂未定的桑寧,心裡只覺得不能只靠她來保護他,他得保護這個小女生才行。
他把手機塞進桑寧手裡,「這次我去試試。」
「別去了!」桑寧拉住他,「它們現在不動就好,誰知道再刺激到它們會發生什麼……如果它們放在這裡就是為了阻止我們逃跑的,那再試也沒有用。」
景晨點點頭,「好,聽你的。」
在桑寧做著盤算的同時他也在打量,重新拿過打火機往地道深處走了幾步。
他們所在的這個地洞像是後來被開通的,它的另一端連接著一個更廣闊的地下空間,那裡放眼所見大大小小全是破舊的人偶,除了洞口這裡擺的都是出自景偃大師之手的等身人形,裡面則是什麼類型都有。
景晨有些遲疑,不太確定的說:「我覺得……我好像知道這個地方。」
桑寧聽到頓時來了精神,「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有出口嗎?」
想到這裡畢竟是景晨從小長大的家,他會知道也不是不可能。
景晨努力回憶著,「我小時候家裡還有很多爺爺和父親的學徒,他們的小孩經常和我一起玩,我們好像有不小心闖進某個地方,後來還被狠狠教訓了……我也只有那個時候進去過一次,那裡是專門處理發生了靈變人偶的地窖。」
桑寧打了個哆嗦,「……什麼樣的靈變?」
「有的是被外面帶進來的游靈附身的,有的是死人的遺物放在家裡鬧鬼被客人送來的,也有據說年數太久自己就莫名其妙會走動的……小孩子是不允許接觸這些的,所以我聽到的也只是一些用來嚇唬小孩不讓我們接近地窖的故事。但是不管怎麼樣為了這裡大量的人偶安穩,只要有一點問題的人偶就會被扔進地窖。會館的人平時從來也不會接近。」
雖然景晨不能夠百分之百的確定,但桑寧覺得應該就是這裡了。不然還要再去哪裡找一個滿是廢棄人偶的鬼地方。
所以景偃大師打通了廢棄人偶的地窖和他的地下工作間,還利用附身在人偶上的什麼鬼東西來驅使他自己制作的人形來困住想要逃離這裡的人。
「既然是地窖,就會有其他出口吧?」
景晨點點頭,但他不確定設置了這一切的父親會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走出去。
桑寧跟上他走過這一小段地道,站在地窖入口只覺得無處下腳——火光明滅之下地上交錯層疊著歷年被丟下來的人偶,在光影搖曳中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偶的地獄。
一想到要踩著這些人偶的臉走過去桑寧心裡就有些抵觸,景晨把打火機交給她,拉著她的手小心地走在上面。
女孩子的手涼涼軟軟的,景晨很難想象此時此刻的她居然不是真實的血肉之軀。
桑寧腳下踩到一個圓圓的娃娃頭稍稍滑了一下,景晨穩穩的扶住她,桑寧剛要開口道謝突然發覺有東西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腳。
她想也不想抬腳狠狠甩開,一個日本娃娃被她甩飛了出去,掉落在黑暗裡不見蹤影。
「快走。」
景晨拉著她加快了腳步,然而沒走兩步桑寧的兩只腳都被纏住,慣性讓她整個人往前跌去。
景晨想拉住她,但是一只手臂保持不好平衡,抱著她一起跌在人偶堆上。
桑寧趴在當了肉墊的景晨身上,手裡的打火機掉出去燒著了一小片人偶的衣服,在這突然增加的光亮之下桑寧回頭看到自己兩只腳上纏著長長的頭髮,還在變得越來越密。
人偶堆之下露出半張日本娃娃的臉,依稀間雖然是匆匆一瞥但似乎就是剛剛被她甩出去的那個娃娃。
這時候景晨的手上也開始被一叢叢黑色棕色的頭髮纏住,兩個人越是想起身,那些頭髮也纏得越緊,人偶堆之下伸出一只又一只小小的手,塑料的,木頭的,抓住他們不斷的往下拖,直到兩個人完全被埋進了廢棄的人偶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