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三課 人形偃】第十課時

「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景晨嘴裡念念著,他雖然已經不再是一個脆弱的少年人,但不等於成年人就不會受傷。而這樣的父母與生活環境卻又保留了他一份少年時的敏感。

長久以來的不安,疑惑,在此時他或許得到了一些答案,卻只覺得腦子裡變得更亂。

成長中那些片片斷斷都在腦中凌亂盤旋,讓他沒有辦法去想去質疑為什麼他的父親會做這樣的事。他只能專注在救桑寧這件事上,這是他在混亂中唯一能找到的目標。

景偃大師人形的手勁極大,繩子幫得很緊。景晨幾次都沒能解開,桑寧仿佛聽到了指甲崩斷的聲音……

「那個,景先生……」

「再等一下,馬上就解開了……」

「呃,我不是想催你,我只是想說……那邊有刀……」

景晨頓了一下,轉頭看到桌上的各種工具,他心裡太亂,竟然連這都沒有注意到。

去拿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不傷到桑寧把繩子割開,桑寧恢復了自由立刻幫他把繩子也解開,果然他的肩膀看起來已經脫臼的樣子。

「我們先走,離開這裡再說!」

景晨拉著她踉踉蹌蹌往外走,他們一個肩膀脫臼一個全身沉重無力,景偃大師一旦回來他們只怕誰都別想跑掉。包括已經知道了附身真相的景晨。

他們來到對面的地下工作間,很意外景偃大師居然沒有上鎖,桑寧之前所見到的簡陋的升降梯只是用鐵架子焊接的小吊斗,此時吊斗已經隨著景偃大師到了地面上,他們抬頭只能看到一個向上延伸的黑洞和連接在機關上的鐵鏈。

兩人合力推了一個台子過來,景晨站在上面單手抱住桑寧的腰一抬,桑寧的體重出乎意料的輕,她抓住了鐵鏈子鑽進升降梯的通道。

縛魂香的力量雖然有所減退但影響還在,桑寧抓住鐵索掛在這裡已經是極限,想要往上爬卻是不可能。而景晨這個獨臂俠也根本幫不上她的忙。

景晨在下面看得著急,不知道什麼時候景偃大師就會回來,如果桑寧在通道裡遇上升降梯,那不是摔下來就是直接在裡面被碾死。

這時桑寧的右手突然動了,高高的抬起來死死抓住鐵鏈,硬是把她向上提了一段。

桑寧立刻明白是幽靈做的,自她死後這麼多年她跟洋娃娃之間早已經不分彼此不能再用附身來形容,縛魂香對她的影響比對桑寧還要小很多。

雖然她很願意不遺余力的給桑寧找麻煩,但是大概她也不想落在景偃大師手裡被肢解掉。

女孩的幽靈雖然用盡全力也只能在桑寧的附身下控制一只手,但這一只手牢牢的摳在鐵索裡,等桑寧自己抓穩了,才向上面挪去繼續把她往上提。

桑寧對下面喊著:「景先生,我能爬了!你快上來!」

她以為是因為自己當著景晨才沒有上來,但此時景晨有點黯然的強作微笑,「你先走,我走不走都沒關系,他畢竟是我父親。」

桑寧看到他那微微發白的臉色和頭上沁出的冷汗,她不知道脫臼到底有多疼,但知道他肯定是上不來了。

她之前或許也覺得景晨被抓來也沒關系,但現在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你不能留下來啊景先生!」

「可是我想留下來。」

如果不是景晨的表情太平靜,桑寧都覺得這孩子是不是受刺激太大腦子已經錯亂了。

「你留下來的話會——」

「我知道,所以我想留下來,只是想看看……有些事情,最後到底會不會發生。」

盡管他說的有些隱晦桑寧卻聽明白了,他是……賭上自己的性命也想看一看自己的父親究竟會不會不顧他的性命奪走這副身軀?

桑寧好討厭這種感覺,聽著好心酸的樣子,比起來她那對拼命想要補償她的父母真的要好得多了。

她也很想告訴自己這是他們父子的事情,既然是景晨的選擇那就跟她無關。

可是那也是沒有選擇之下的選擇吧,如果不是肩膀脫臼,如果他能走,怎麼會不走!何況他還是為了救她硬撞開兩道門才會脫臼的呢??

「不行!景先生你不能留在這裡!」

景晨淡淡笑得無奈,「可是我走不了了……」

他真的不覺得拖著這樣的肩膀自己能夠爬得上去,光只是站在這裡其實都已經很勉強了。

桑寧知道現在的情況,可是她自己跑了把景晨一個人留下無論如何都是不行的啊!

她抬頭看看自己那只還緊緊扣著鐵索的右手,突然像是自己跟自己的右手說話似的說:「放你自由的話,你自己能跑吧?現在我們各人顧各人了,你自己逃吧!」

說完她緊緊閉上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再一次試著來脫離這個軀殼——

景晨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看到攀在鐵鏈上的桑寧突然全身一軟似的塌下來,只剩一只右手掛在鐵鏈上,他急急的問:「桑寧同學!?」

「我在這。」

桑寧有點暈頭轉向地站在景晨身後,景晨一轉頭差點被她嚇掉了半個魂兒。瞪大了眼看看眼前的桑寧再指著鐵索上掛著的另一個——

桑寧完全站穩了,搞清楚方向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故意嚇你的……內什麼,你剛剛不是都聽到景偃大師說的那些話了,不用太驚訝的哈……」

——聽到是一回事,見到是另一回事!他活了快三十年直到昨天才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靈異事件,不要一下子來這麼嚇人的場面!

他們頭頂突然響起鐵索彼此碰撞的細微聲響,抬頭就看見掛在鐵索上的軀殼從左手開始痙攣似的扭動,慢慢活動著全身筋骨,開始兩手並用地往上爬。起初還動作緩慢僵硬,很快便適應了,手腳並用好像一只飛快的爬蟲嗖嗖地爬了上去沒入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這一幕看起來真的好可怕……

別說是一臉愕然驚疑的景晨了,桑寧自己都覺得□的慌。

「那個是——?」

「你知道,有東西跟著我的嘛……就是那個了。」

景晨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足夠來處理這些非正常的現象,如果桑寧離開了軀殼,而軀殼被跟著她的那個東西「穿」走了,那他眼前的桑寧是什麼??

不過現在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那就這麼讓它把身體帶走了沒關系嗎?你以後怎麼辦?」

「——會有別的辦法的,先不要管她了!」桑寧活動了一下手腳,從那個軀殼裡脫身出來以後身體輕鬆了許多,縛魂香在她身上的作用正在不斷減退,桑寧去搬了個椅子疊在台子上,隨後背對景晨轉身——「上來吧景先生,我背你!」

景晨有那麼片刻凌亂整個人都愣住不知道作何反應了,他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小的女生彎著身子站在面前說要背他……

桑寧同學你知道你那個頭根本就不必彎腰嗎?

「桑寧同學你不必這樣,你不可能背著我爬上去的——」

「我可以!」

她一定可以,而且必須得可以——華先生說過她的身體其實根本沒有受到肌肉極限的限制,疼痛也好饑餓也好疲憊也好都來源於她的潛意識。

人的表層意識是沒有辦法輕易戰勝潛意識的,除非她用上十年二十年去習慣脫離了*凡胎的感覺。

但現在她必須馬上就得克服,她得堅信自己能做到,相信能做到就能做到!

她的堅持終於讓景晨妥協了,「這樣吊著膀子也沒辦法活動,你去幫我找點布和繩子來。」

桑寧「哦」一聲立刻去翻找,好在這裡是做人偶的秘密工作間,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有。

趁她去找繩子的檔口,景晨緩緩吸一口氣,找好角度狠狠把肩膀往牆上撞過去——

桑寧仿佛聽到了骨頭的喀嚓聲,驚疑地奔回來,「景先生!?」

景晨連嘴唇都已經白了,吩咐她:「幫我把胳膊固定起來……」

桑寧忙幫著他用布和繩子牢牢的把歸位的胳膊固定在身體一側,但是對於桑寧背著她爬上去這件事景晨依然還是不能相信,只是由著她背起他,本以為做不到時桑寧自然就放棄了。誰知他的雙腳真的漸漸遠離了凳子,詫異地看著桑寧背著比她高上二十公分的他一點一點的順著鐵索往上挪。

——她做得到的,她一定得做到!

可是為什麼男人會這麼重啊~~!景晨看起來有些文弱一點也不健壯,可是一個大男人的體重掛在身上還是讓桑寧直想哀嚎。

沒關系她有的是力氣!她不會累不嫌沉,死都不能鬆手!

她堅持不鬆手就不會鬆手!她需要的不是力氣而是意志!

她在慢慢的往上爬,上面因為沒有光,黑洞洞的一片,桑寧沒有辦法知道這裡離地面有多遠,還要爬多久。

景晨用一只胳膊抱著她的肩膀掛在她身上,很小心的不讓自己勒住她。

他眼裡的目光從驚詫著,不可置信著,慢慢變得有些復雜——在得知了自己的父親竟然以那樣的眼光對待自己之後,卻是一個剛剛相識的小姑娘在不顧一切拼命救他。

這個人情,讓他怎麼辦好?

桑寧正爬著,突然覺得背上一輕,剛要轉頭提醒景晨抓牢,卻看到牆壁上竟然有一排黑洞,黑洞裡伸出一只又一只手抓住了景晨要往洞裡拖。

景晨只有一只胳膊能用,被抓住之後就絲毫也不能抵抗,他怕連累桑寧一起被拖進來慌忙鬆了手。

「景先生!」

桑寧怎麼能就這麼看著他被拖走,她轉身抓住景晨,而那些手也順勢紛紛抓住她,將她也一起拖進了剛好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的洞裡。

洞口很狹窄,但裡面卻很寬敞。他們被拖進洞裡之後那些纏著他們的手就好像驟然不見了。但這裡太黑,密室裡的那點光照不上來,他們只能在漆黑一片之中警覺地傾聽片刻,但除了彼此的呼吸什麼也聽不到。

景晨在身上摸索出一個打火機,他自己雖然不抽煙,但有客人來時他總會在身上備一個。

打火機點燃照出一片光暈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驚了一下,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個通道,而通道兩旁東倒西歪地擺滿了人形,有的是全身有的只有上半身,它們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火光下齊齊盯著兩人。

「是……是它們把我們拖進來的?」

桑寧不自覺地往景晨身旁靠了靠,景晨依然還沒有習慣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只是下意識地說:「不可能是它們的吧,它們只是人偶……」

桑寧看向他的目光就像在提醒他:你爹也是人偶。

在她的目光之下景晨的確有想起來這回事,但他剛剛也只是聽到,並沒有親眼見到,不能怪他沒想起來。

「如果它們只是正常的人偶,不可能全都在看我們吧!」

——兩邊牆邊的人偶明明都擺的歪七扭八,卻都齊齊的面向他們,這可不是巧合。

但它們此時卻又都安安靜靜地擺在那裡,無聲無息一動不動,好像它們就這麼在這裡擺了很久從來也沒有動過。

桑心小心的移動了一下,人形們的眼睛似乎並沒有跟著她移動。這讓桑寧壯了壯膽子,「我去看看從洞口能不能夠到鐵索,景先生你先呆在這裡別動……」

「別總是叫景先生了,我也沒比你大幾歲,還是叫我景晨吧。」

桑寧倒是不介意這些稱呼,她借著景晨手裡打火機的一點火光摸到洞口,人還沒有探出身去,兩旁的人形突然嘎吱一聲全部轉過頭來盯住了桑寧——

景晨的手一抖,打火機險些掉在地上,雖然拿住了,但火苗卻驀然熄滅。黑暗中桑寧只覺得冰涼堅硬的手一只又一只的纏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