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會館裡調集了目前所有的大師級能工巧匠,終於在又兩天後給曲小路制作好了一只假手。有可以球形關節外面套著一層塑脂,看起來竟然跟他的另一只手幾乎一模一樣,雖然活動上還是只能靠人為掰動,但這對曲小路來說用來掩飾斷手已經完全不成問題。
所以他當天就回到華公館,還帶著景晨——現在的景偃一起。
這兩個人都是華玉盞不怎麼待見的,在管家開門迎人時他就乾脆眼不見為淨的閃人了。
桑寧在看見「景偃」時雖然自己明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但還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呆了一下,隨即才迎上去,「小路!景晨!」
來到跟前雖然很想先關心一下小路的手,但是到底景晨才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她於是招呼著景晨去沙發上坐,「景晨你怎麼來了?」
看著桑寧每一次想要靠近自己卻又無意識的因為自己這副外貌而止住,景晨只是若無其事的保持著臉上的微笑。也只有這個溫柔的笑容是桑寧熟悉的了,曾經柔柔弱弱白白淨淨的景晨現在變成了景偃大師,不但變得體魄強健,曾經固屬於景偃大師的威嚴也還是多多少少殘留下一些。
而且他現在對外畢竟是以景偃大師的身份生活,舉手投足間的模仿倒也入戲三分。
「我聽曲先生說你前幾天遇到了危險,忍不住就跟過來看看。」
「我沒事的,我又沒遇到什麼危險,倒是小路比較危險,還丟了一只手……」
桑寧往曲小路那裡看過去,之前打電話時已經跟他念叨了很多回,現在親眼見到,還是忍不住投過去半是不忍半是抱怨的目光——沒有把握的事情就別逞強啊,弄得現在手都沒了一只!
曲小路接收到她的目光不在意地擺擺手,「沒事沒事,過個幾年就長上來了!」
如果能搞點有靈氣的東西來補補,分分鍾長上來也沒有問題~
「景晨,你要在這裡住兩天再走嗎?我們也好久沒有見面了……」
「不了,」景晨只是微微笑著說,「我也只是s省參加個活動順路跟曲先生一起過來,多留也怕耽誤了行程。只要見到你沒事就好了。」
s省那叫順路嗎……從人形會館分別以來桑寧跟景晨聯系的不多,但也從華先生那裡聽說自從景晨替代了景偃大師之後,雖然在技藝上完全不及景偃,但他召回了會館以前的學徒和外祖父的弟子,會館裡也算聚集了不少能人巧匠,而他自己則改變了景偃大師深居簡出的作風,既然在技藝上自己沒有什麼大作為,至少可以多露露面參加些活動大會搞好交際,把自己這個活招牌推廣出去也算對會館起到些作用。
他真的就只是想來看看桑寧,親眼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他知道雖然在會館時兩個人一度很親近,但自己現在的這副外貌是桑寧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也沒有久留的打算,或許他也比較希望兩個人盡量不要再見面,至少留在桑寧印象裡的還是過去的自己。
送走了景晨之後曲小路才開始發覺桑寧有那麼點兒不對勁來,她先是跟屁股上長了雞眼似的坐立不安,然後眼睛到處亂瞄跟丟了什麼東西似的,曲小路剛問了一句:「在找什麼?」
正巧華玉盞也從樓上下來,桑寧騰地站起來就走過去,跟只小狗似的亦步亦趨圍圍轉轉。
曲小路愕然地看著這個畫面,投向華玉盞的目光活生生在問:你對桑小寧做了神馬!!?
……
華玉盞並不討厭兩天以來桑寧總是跟在自己屁股後面,這種一轉頭就能看見他的感覺還挺好的,體內的荷爾蒙分泌也在前些天「月見」出現和消失的心理變動之下平淡了不少,現在不必經歷發情期的欲|求|不|滿,身邊還有桑寧圍圍繞繞好像一刻看不見他都很不安,華玉盞這小日子著實過得挺不錯的。
不過滋潤歸滋潤,卻還是不能夠安於現狀的,畢竟這表面上的舒心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所以他只扔給曲小路一句:「吃完飯有話跟你說。」讓曲小路多看了一頓飯功夫的甜傻恩愛秀。
你給我夾夾菜,我看著你偷偷笑一笑,真不知道到底是甜到冒泡還是傻到冒泡。
曲小路這頓飯愣是沒吃得下去,就想不明白他前前後後也不過離開了四五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怎麼就跟來到了平行世界似的。
一看桑寧吃飽放下碗筷他也不管華玉盞吃沒吃完,直接嚷著:「喂喂!現在該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華玉盞只不緊不慢地瞄他一眼,瞧瞧這急的,偽裝出來的斯文形象呢?不要了?
桑寧根本就沒搞懂,「什麼怎麼回事啊?」
見沒有人打算繼續動筷子,鴛鴦蝴蝶開始收拾餐桌,華玉盞閒閒地抓過桑寧的手放在手裡摩挲著也沒打算回答她,華玉龍則直接對曲小路說:「我們一直等著你回來查看點東西呢。」
「看什麼?」
曲小路一邊問一邊就覺得桑寧這狀態看著好像有點眼熟,眼熟得簡直毫無違和感,只要把桑寧的臉替換成月見……
——臥槽?
曲小路好像終於發現了點什麼,他立刻問:「那個月見呢?」
「我們就是要你去看看她。」
「她在哪兒?」
華玉龍於是看向桑寧,曲小路也就跟著看向桑寧,看得桑寧一頭霧水,被華玉盞提點:「把他們兩個拉進空間裡去。」
「嗄?哦——」桑寧恍然,原來是要進空間裡去看「她」。
空間是桑寧造的,自然只有桑寧能把他們拉進去。華玉盞拿出那條墜子給她,再次看到這條墜子桑寧的心情挺復雜的,本以為那時做完了一切就都結束了,再不用碰觸這個空間想起這個人,就這樣永遠被塵封就好了。
不過現在既然是華玉龍和曲小路要進,她當然照辦,看著兩人隔著桌子伸出手,自己也伸出兩只手去握住他們的手。
一瞬間華玉龍和曲小路就被移到空間裡,曲小路嘖嘖地看著這個小小的牢房,難怪桑寧要打電話問他怎麼用珍珠制造空間的事,這丫頭也是進步神速啊~~
他的目光落向小屋子正中唯一的一座沉重的石座和鎖在上面的人,繞著她走了兩圈,然後在前方站定,將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他的精神力一瞬間滲透進去,只消片刻就收回了手。
「怎麼樣?」華玉龍倒沒有顯得多著緊,不過還是第一時間問了一句。
曲小路稍稍撇撇嘴,「只是個空殼子。」
「空殼子?」這回華玉龍還真挺意外的,讓曲小路來查看只是以防萬一,但這個結果怎麼都不是首先能考慮到的情況——「她跑了?沒這道理吧,她只是個食人鬼,又不是精神系的……」
鬼怪再怎麼強大始終擺脫不掉本質的束縛,這也是華玉龍敢讓桑寧放心接近她從來沒有防備過她會捨棄軀殼逃離的原因。
「也未必吧,她是返魂香催生出來的,又是從桑寧靈魂裡抽取的魂魄,身體也還沒有完全穩定成型,這個階段很難說她到底是個什麼種類的妖怪吧。」
——就是要變成完全的食人鬼,也得等吃了足夠的人身體完全成型之後。
華玉龍頓時洩了氣一般,「完了,這樣一說不都是我的失誤……那她果然跑到桑寧那裡去了?」
曲小路依然不緊不慢,「哦,也未必。」
——可以臥槽嗎?你丫怎麼什麼都未必啊?到底怎麼個情況一口氣說明白啊!
曲小路被華玉龍瞪得不好意思,又把他的話還給他,「你不也說了她又不是精神系的,身體還沒崩潰魂魄就想離開哪兒有那麼容易,她食人鬼的那部分意識可是在這具軀殼裡凝生的,生來就跟這具軀殼聯系在一起的……」
華玉龍灰常嚴肅正經的打斷他,「能總結一下嗎?」
「哦,她應該是散掉了自己的魂魄,殘余的那一點渣滓跟隨著最初從桑寧靈魂裡抽取的那點魂魄一起回歸到桑寧體內了。」
「散掉了?」
曲小路肯定的點頭,「散掉了。」——不散掉不可能離得開。
華玉龍歎口氣,「也就是說月見的那部分魂魄終究還是回到小桑寧體內了。」
他覺得這件事就還是不要告訴桑寧了,不然他又得幫桑寧找靈異心理咨詢師了。
「那食人鬼的部分對小桑寧不會有什麼影響嗎?」
「散都散了,不成形的東西能有什麼影響。最多不過是受到點殘余情緒的波動,過幾天也就吸收同化了。」
散掉魂魄跟自殺也沒有什麼區別了,華玉龍看了石座上被留下的軀殼一眼,「她這又是為的什麼呢……」
「她大概也感應到了自己的下場吧,與其被處理掉或者永遠囚禁,還不如以這種方式留在玉盞身邊,哪怕只是一個靈魂的殘片呢。」
兩個人一起站在那裡感慨了一下這些紅塵中為情所困的年輕人啊……感慨中真是充滿了老年人的滄桑。
曲小路覺得自己果然是沒辦法理解這些,他雖然看人心看得比較透,但也就只是看透而已,根本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
難道自己果然是與情無緣的嗎?他到底還要不要挖牆角搶桑寧了?
這兩個人一致決定什麼也不對桑寧說,出來之後只說一切正常,把已經無用的吊墜裝模作樣的又交給了華玉盞。
所以就讓桑寧再不正常幾天又怎麼樣呢,反正又沒有什麼大影響,華玉盞也挺開心的。就這麼著吧。
桑寧於是又在華玉盞身邊圍圍轉轉了幾天,守著他也沒有去學校上課。
這個冬天雪下得很早,一入冬就飄起了輕輕白白的雪花,華玉龍睡起午覺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華玉盞坐在大落地窗旁寬大舒適的躺椅上,桑寧趴在旁邊曬著太陽烤著暖氣睡得正香。一條柔軟的大羊毛毯子將兩個人圍起來,華玉盞閒閒地看著書,不時伸手摸一下桑寧的頭,雖然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摸著一條大狗狗的即視感,但畫面總還是溫馨的。
多好啊~~華玉龍穿著厚厚的棉衣欣慰地看著他們兩個,期望著這樣的日子如果能夠一直持續下去那是多美好啊~~
只是還沒有感慨完他就收到華玉盞投過來的白眼——千年老光棍不要像個癡漢一樣在這裡偷窺好嗎?
華玉龍頓時覺得自己一顆慈祥的心都受到了傷害。
在這個暖暖的冬日午後,桑寧睡了長長而滿足的一覺醒來,睜開眼時發覺自己枕在了華玉盞的大腿上——其實幾天以來她都是這麼睡午覺的,而且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樣睡午覺有什麼問題。
可是這一刻幾天以來自己像只粘人的小狗一樣圍圍繞繞不離片刻,連華老師上廁所都要等在門外,去睡覺也要他哄好幾遍的行為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桑寧的腦袋有點當機——矜持呢?廉恥呢??她腦袋叫門擠了守在廁所門口等男人還枕著人家大腿睡覺在上面留下那麼一大灘口水印漬??
華玉盞沒覺得她發愣的反應有什麼不對,也似乎對於褲子上濕濕涼涼的一灘習以為常,只伸手摸了摸桑寧的頭,嫵媚一笑,「醒了?」
桑寧看著這比冬日午後的陽光還慵懶嫵媚的笑容繼續愣,忍住了想要找回矜持和廉恥嗷一聲跳開的沖動,只覺得眼前的光景太美好了,美好得讓她一點也不想清醒過來。
華玉盞笑笑地攬著她的肩膀向自己靠了靠,「睡迷糊了?要不要再靠會兒?」
——靠,靠哪兒?
桑寧腦子裡自動浮現出他的大腿時臉上熱了熱,但在被華玉盞攬著靠向他的肩膀之後也就可恥地挪了挪,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靠著窩著。
冬日午後的陽光真好,身上的羊毛毯子多溫暖多柔軟,還有華老師那充滿誘惑力的肩膀和頸窩——在這樣美好如同夢境的世界裡,廉恥什麼的,還是就那麼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