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chapter 2

  When you come with the burning lamp of pain in your hand, I can see your face and know you as bliss. ---------------Tagore

  在老房子過完生日,嬰嬰一直吵著要奶奶,沒有辦法,宋楹還是決定把嬰嬰送到時秉汶的父母家。

  地鐵轉了兩站,聽傳聞說老房子那邊出於政策需要政府決定對其拆遷,雖然公文沒有下來,但是上面的人已經拍板。

  這一路的風景,除了樹木茂盛,花草燦爛,剩下的風氣,頹敗荒蕪,時不時的,路邊會出現三五個小混混居無定所的偷盜敲詐甚至恐嚇,偶爾一個破碎的窗戶邊上,傳來老夫老妻聲嘶力竭到你死我活的吵鬧聲,公園裡的小孩子不如旁人的自信,他們總是在害怕,但是又不善表達,都是弱者,她也是一個弱者,沒有親人可以保護,沒有強者可以訴說,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緘默,她沉默了好長時間,她一直是個有心氣的女孩子,但是還是甘於沉默,她知道她唯一的出路都可能很可悲,或者正義遲遲不至終歸不來,但是她必須要有耐心。

  她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努力學習,她處理好人際關係,她隱藏自己的冷漠,她逃避自己的自卑,她付出常人不能想像的努力,她一路披荊斬棘。

  時祁中和付絳住的房子位於西城比較中心的位置,寸土寸金,這一帶的西城老別墅具有典雅的民國風情,斑駁的牆壁上沉澱著時光雕磨的影子,爬山虎追索這每一抹情調,密密麻麻的佔據了一部分的視線。

  這裡的安保極其嚴格,因為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而且是大富大貴,宋楹不常來,即使拿出了所有證件也不足以讓安保人員行個軍禮放行,所以她識相的給時祁中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保姆阿姨,她聽見電話那頭宋楹的聲音遲疑了一下,宋楹只得重新喚了她一聲,她這才應答了電話那頭安保禮貌卻不諂媚的問話。

  每次過來都是這樣一個程序,時家的人從來沒有認可她,她卻還要時不時的上演一場獨角戲,證明自己還是時秉汶的妻子,證明自己還能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道路兩旁的綠化做的規整漂亮,夜晚路燈昏黃,這是一個有情調的夜晚,夏天灼熱的溫度到了這裡莫名羞怯,送來了徐徐涼風,路燈下婆娑著母女兩個人的影子,一大一小,交疊在一起,一個又一個的路燈轉換,影子也隨之轉了一個有一個不規則的半圓。

  每次走過這條滿是情懷的小道,宋楹多少都會有些不可言說和表露的膽怯,當數到四百三十六步的時候,她看見了時家鐵門外停了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凌冽的停在黑暗的角落裡,那是時秉汶的車子。

  宋楹的心驀然跳動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大喜,鐵門大開,從裡面出來一個熟悉的倩影,她熟練的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從裡拿出了一小袋東西,在裡面翻了翻,確定沒錯,又拿著東西回去,鐵門隨之再次關閉。

  本來洶湧的心跳頓時平靜下來,就像一塊石頭,不停地下沉,下沉,最終沉浸在一個誰人不知的深海裡深不見底。

  嬰嬰用肉嘟嘟的小手扣了扣宋楹的手掌心,好奇的問她,「媽媽,那個阿姨是誰呀?」

  宋楹的嘴角些微的顫抖,她已經很長時間不會這樣了,她很不屑這樣,因為這是咬牙切齒的嫉妒,□□裸的嫉妒,不管她的涵養再好,只要她在,總是提醒著她的卑微。

  她頓時想通了,她的腦回路什麼時候那麼長過……時秉汶工作繁忙,時秉汶談合同,時秉汶去倫敦,而且還去了一個月,這一切就是一條線,為的,就是有足夠的時間,免去自己的騷擾,放鬆自己的警惕,去追尋他的所愛。

  果然,她還是一點也沒變,身材依舊玲瓏有致,甚至說更甚以前,她的一舉一動風姿綽約,比以前多了份成熟女人的嫵媚。

  宋楹都快忘了,如果別人不提醒,她都快覺得自己垂垂老矣了,可是事實是,他們都還年輕,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六歲。

  很多時候,她都想時光過得快一點,最好一夜之間,她就陪著時秉汶過完了一輩子。

  宋楹還是按了鐵門外的門鈴,保安打開視訊,然後鐵門從兩側緩緩拉開。

  孩子雖然平時乖張,但是再小的孩子都是會察言觀色的,女兒忌憚此刻有些嚴肅的宋楹,卻又有點想要哄她開心,什麼都做不了,索性抱緊了她。

  別墅的兩旁是精心設計的園林藝術,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還有反季節盛開的淡妝濃抹相宜恰當的觀景花,宋楹剛走進大廳,嬰嬰就甜甜的喊了一聲奶奶,付絳用江南的綿柔腔調答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從會客廳笑眯眯走了出來,嬰嬰小步跑了過去撲進了她的懷裡親了幾下,然後被付絳抱了起來。

  「你身上怎麼這樣髒了,都是汗,看看看看,儂還有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哇。」這話是說給宋楹聽的。

  宋楹從來沒有叫過她媽媽,每次想要開口,都會覺得彆扭。

  她都不想辯駁了,她覺得孩子不能夠嬌慣,可是或許時秉汶說的更對,這就是命運,有些孩子天生就是被寵愛和嬌慣的,只是自己走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極端,所以,即使面對的是自己的女兒,內心也會有些許的忿忿不平。

  畢竟自己陪不了她一輩子,所以關乎孩子的有些事情,她極力的勸解自己得過且過。

  「儂今天生日,吃過了嗎?」婆婆問的有些勉強。

  辛沛剛好從客廳裡婷婷的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恬淡的笑意,她就像一塊千錘百煉的玉石,美則美矣。

  就這樣,宋楹的回答即刻卡在喉嚨裡,她看著辛沛,有些不止今夕何夕的木然。

  「宋楹,我回來了。」她聲音輕巧的問候,淺笑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哦。」宋楹依舊維持著木然的表情。

  「秉汶說,是時候讓我回來了。」

  火藥味正濃,可是誰對誰錯誰又知道,付絳親了親嬰嬰,可勁的哄她去洗澡。

  宋楹抬頭看了一下二樓,時秉汶必然就在其中的一間房,實際上也是,這次的涉及面比較廣,而且談判曠日持久,如今順利拿了下來,時祁中以董事長的身份要求知道其中更多的細節。

  「是嗎?又怎麼樣呢?」宋楹收回目光,她的聲音淡然卻從容,「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你玩的愉快!」

  宋楹往後退的有些頹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每一步都如逃兵一般,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就在她離開的片刻,二樓的書房房門打開。

  回來的太過匆忙,他還沒來得及換下一身西裝革履,只得解開了黑色衣扣,又扯了扯領帶,他的身形高挑,雙目澄明,但是眉間難掩一絲疲憊,他揉了揉太陽穴,貌似隨意的看向客廳,卻只剩下辛沛一個人。

  辛沛還能看見院子裡宋楹離開的身影,她收回目光溫柔的看向時秉汶,嘴角的笑意一點一點暈開,蕩漾出小小的令人心悸的波紋。

  「她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沒變。」她說。

  宋楹神思恍惚的回到家,嬰嬰吵著要付絳給宋楹打電話,因為宋楹的不告而別,宋楹接到電話的時候心不在焉,只知道耳邊有著自己女兒的聲音,甜甜的香香的,她還能想像到她說話時撒嬌嗔怒的姿態。

  她和時秉汶之間總得有個人能夠證明些什麼的。

  嬰嬰很快掛了電話,宋楹迷迷糊糊的想起了很多過往的事情,本來假裝癒合的傷口一點一點的決堤,在崩潰之前,她成功的睡著了。

  可是睡夢裡她依舊不安穩,還是那個虛幻的夢境,還是那條熟悉的走廊,還是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孩以及那個女孩惶恐無助看向自己的求助的大眼睛,這個場景曾經重複過無數遍,但是夢裡的宋楹還是無動於衷,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那個女孩子打趣的對著施虐的幾個人說,不要打到臉上了,這樣就不好玩了!

  接著是一群朗朗的笑聲,笑聲在睡夢中變換了音道,變得沉重刺耳,夢中的場景在笑聲裡又隨意切換了幾次,一次次的猙獰恐怖,毫無邏輯,最後出現在宋楹面前的是一具被暴雨沖刷過的腐爛了的屍體,她有著一頭烏黑的頭髮,但是面目模糊,她在夢裡叫著她的名字說對不起,但是她醒不過來。

  她喊了好長時間,屍體已經糜爛,她忘記了害怕,在決定放棄的時候,屍體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雙沒有瞳孔只剩眼白的眼睛。

  宋楹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蓋上了毯子,宋楹擦去額頭的冷汗,在好不容易平緩了呼吸的同時,安心的聽見了浴室裡的水聲。

  結婚的開始他們是分開睡的,但是宋楹當時耍賴的告訴時秉汶,這樣對胎兒不好,她一個孕婦,晚上一個人很危險的,再說,她已經發生過一次意外了。

  時秉汶無動於衷,宋楹索性先斬後將兩個人的衣物搬進了一個房間,所有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擺放和搭配,用了很多的心思,可是時秉汶並不領情,他直接住進了書房,或者是公司。

  直到宋楹深夜在家破了羊水被家政阿姨急急忙忙的送去了醫院,時秉汶也沒出現,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她的身體因為疼痛糾葛成一團,夏天的衣服依然濕透,下腹一陣一陣的錐心刺骨,她絕望的覺得自己應該會這樣死去,可是又貪婪的並不甘心。

  最後,因為她的營養跟不上,再加上情緒低落,孩子比預產期提前了一個月出生,而且身體不佳。

  剛出生的孩子只有巴掌那麼大,皺巴巴的一團,那麼醜的小孩子,卻讓宋楹泣不成聲。

  當孩子已經脫離危險期的時候,時秉汶才得知了自己做父親了的消息,而等他回來的時候,孩子頭頂的奶痂都已經脫落了,整個形象也不似出生時候的抽像。

  他只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宋楹,宋楹以為自己在那一眼裡看到了憐惜。

  宋楹起初不能產奶,孩子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喝奶媽的奶水,她歉疚,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緊張的。

  宋楹能夠餵奶又得花費一個月的時間,那段時間時秉汶待在家裡的時間多了一些,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的嬰嬰很乖很貼心,就連月嫂都不用費太多的心力。

  可能是為了照顧孩子,他們晚上半推半就的睡在了一張床上,後來就沒有人改變這個習慣,畢竟是領了證的夫妻,兩個人都不矯情,再後來,兩個人發生親密的身體接觸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宋楹平躺在沙發上,細細地聽著從浴室裡面傳來的水聲,開始的時候水聲辟辟啪啪,過了一小會兒,水聲淅淅瀝瀝了起來,最後,水聲漸漸停止,宋楹瞥了一眼,床頭有一份文件,不很厚實,並不像是時秉汶會帶回來處理的公文,宋楹好奇的站了起來走過去,文件的第一頁碩大的五個細明體加粗四號字,宋楹假裝沒看見,惴惴不安的心跳終於停止片刻。

  早知如此,卻有些唐突。

  時秉汶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披了一件白色浴袍,他的身材很好,標準的八塊腹肌,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鎖骨的位置很性感,在脖頸處凹了兩個蝴蝶一樣的弧度。

  他徑直的走到宋楹跟前,知道她裝睡,卻也不戳破,他坐在她邊上,從茶几上拿出一隻煙叼在嘴角,習慣性的伸出左手籠住菸頭,然後打火機昏黃薄弱的亮光閃了一下,菸頭的星芒閃爍。

  一支菸吸了小截,香菸夾在他的食指與中指之間,修長白皙的手指於菸灰缸之上輕動,菸灰雪般掉落。

  他看了看她,眼神裡淡漠的,卻又不像,他隨手打開財經台,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一隻香菸也接近結束。

  空氣中的菸草味淡淡的,是宋楹熟悉的味道,可是她的眼角,還是滲出了零星的眼淚。

  她害怕他開口,他最終也沒有開口,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他輕巧的走到床邊關了燈,午夜的溫度適宜,只是兩個人都沒有睡。

  時秉汶習慣早起,可是早上六點起來的時候,臥室已經沒了宋楹的影子,他簡單梳洗之後,接到了付絳的電話。

  她對宋楹一通抱怨數落,時秉汶有些丈二和尚的意思,他讓付絳先安靜下來,付絳這才把話說的頭頭是道。

  「你成垣叔叔可就小柯一個兒子,現在可好,儂看宋楹都做了么子,之前的案子早就已經結束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做的暗訪,現在中央台都在報導。」

  時秉汶揉了揉額頭,有些沒耐心,「不管怎麼樣,他有錯在先,演變成這樣無可厚非。」

  「可是怎麼說宋楹名義上還是你的妻子,這件事,儂成叔叔必然會覺得是你在給他使跘子。」

  「成垣成垣,你和他什麼關係這麼關心他?」付絳啞口無言,時秉汶無力的揉了揉眉心,態度溫和一些,說,「隨便他怎麼想?」

  付絳也輕柔了幾分,「儂就不知道讓宋楹收斂一點,她總是這樣,對你的生意也百害無一利。」

  時秉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頭髮凌亂卻隨性自然,頓了頓,他開口,「她是我的妻子,但是她不是我。」

  掛斷了付絳的電話,時秉汶打開電腦,果然,頭條都是轉載於西城都市報的一則有關校園霸凌的新聞,但是實例十多個,成柯只是其中一則,但是因為其父親在西城中獨特的社會經濟身份,所以格外引人矚目。

  時秉汶點開視頻,整個人還有點早起之後難得的慵懶性感。

  視頻剪輯本著真實中立客觀的原則,其解說也只是實事求是的講述時間地點人物以及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對傷情的鑑定來自於醫院,其意見來自於各行各業的當事人,其心理傷害程度源自於受害者之後的生活處境以及交往恐懼,最後,視頻的解說也只是截取了大中國範圍內比較客觀的數據,又公正的對比了國內外關於此類案件的法律處理方式,結尾用了比較灰暗的色調。

  那一份離婚協議書不知蹤影,時秉汶沉吟一會兒走出臥室,餐桌上是切好的面包和涂勻的奶醬,他幾口便吃完了,隨後穿上正裝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