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chapter 3

  In the dusk of the evening the bird of some early dawn comes to the nest of my silence.

  ---------------Tagore

  報社給宋楹放的是兩天的假,但是現在看起來,兩天的假期好像遙遙無期,她不敢回家,也屏蔽了時秉汶可能的來電,在這個城市漫無目的的轉悠了半天,她才知道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有一條風箏線在的,只是自己的風箏線快要斷了,必須要先適應一下。

  她坐在街頭的長椅上,今天是禮拜三,這個時間段,大家看起來行色匆匆,真是奇怪,同樣的一條路,每個人的動作都是不同的,同樣是拿包的動作,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和女人也不相同,但是如果要表演排練,或許就沒有這種效果了。

  坐了一會兒,宋楹起身準備要走,聽見有人叫她。

  她回了頭,看見上次做大米黑市專題遇見過的市井混混大披頭,她經常能夠遇見他,世面上的消息偶爾也因為他們變得靈通起來,現在他和他的同伴走在一塊,還是衣衫不整的樣子,頂著一頭非主流的長髮,看見宋楹,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他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故作殷切的握住她的手,宋楹讓他別來這一套,好好說話。

  面前的人大喜過望,小眼睛使勁的眨巴兩下才開口,「宋記者,我這幾天都在找你。」

  大披頭身後還有一群人作張望狀看著這邊,宋楹第一次在這群不要命的人身上看見了猶豫和害怕,宋楹笑了笑,說,「你讓他們先回去,我們兩單聊就好了,我先聽聽,但是不保證能夠解決問題。」

  「好!」大披頭的動作幅度有點大,開心的沒了眼睛,上次他就見識過宋楹的魄力,現在窮途末路,她能夠願意瞭解已經是喜訊了,他轉頭擺擺手,示意身後的一群人先回去。

  宋楹的手機響了響,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是「張醫生」,立馬掛了電話。

  大披頭帶著宋楹去到小飯館的包間,剛要點兩個菜就被宋楹制止了,她讓大披頭說事情,自己喝杯開水就好了,說著她就拿起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開水放在自己跟前,然後又給大披頭倒了一杯,大披頭誠惶誠恐。

  宋楹忘記告訴他,她最討厭別人諂媚的樣子,但是忍了忍,禮貌的沒有開口。

  其實事情的來龍去脈很簡單,大披頭是江西人,他們村有一家選礦公司,那裡排出的工業廢水污染了全村的飲水水源,導致這個村每年至少有十個人是因為飲水導致的疾病去世,但是因為這個公司後台比較硬、關係多,村裡的人上訪無果,現在竟然連電話都打不出去、郵件也寄不出去。

  其實這種案例遍地開花,光宋楹本人就採訪遇見過好多次,宋楹想了想,江西有點遠,如果自己接手這個採訪的話近期就不能出其他的任務,她拿起手機,上面又有幾通張醫生的未接來電,宋楹無奈,索性也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要不你先存下我的號碼,我需要考慮一下過不過去,但是你放心,就算我不過去,我也會讓我的同事接手這個報導,你看怎麼樣。」

  大披頭皺了皺眉頭,他希望最好還是宋楹陪著自己回去,他比較信任她,但是既然她這樣說,他也只能同意。

  他拿起手機,宋楹靠他近一點報著自己的手機號碼,在他解鎖的時候她彷彿在他的手機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她有些遲疑,側頭仔細打量著大披頭,他大概二十出頭,一身緊身造型,身材幹瘦,手上拿著一個大塊頭蘋果手機,打了耳洞,腳上是一雙灰濛的黑色皮鞋。

  等到大披頭存完號碼,宋楹試探性的問他,「我看見你手機上有一個合影,是和你女朋友嗎?」

  她怕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又怕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她的心撲通撲通的,忌憚的就要跳出心臟的位置。

  大披頭狡黠的笑了,「才不是,這是前段時間在永安路隨便找的,很便宜,只要五十塊錢,全套的。」

  大披頭看見宋楹的臉色鐵青,這才想起她是個調查記者,連忙的補救,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我保證我只去過一次,那種地方亂七八糟的,打死我都不再去了。」

  「能把相片給我看一下嗎?」宋楹的腦袋脹的厲害,耳朵週遭好像有蚊子嗡嗡的叫個不停。

  大披頭把手機解鎖遞過去,他看見她的手指有些輕顫。

  宋楹接過手機,映入眼簾的是手機屏幕上靠很近的兩張臉,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這是在床上拍的,她眸中帶笑,她一直比自己漂亮,她們曾經一起假想過未來的樣子,她的頭髮很長。

  真的好像她。

  「我要找她,她在哪裡?」

  大披頭很無辜搖了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這群人流動性比我們還高,而且不是我找的她,是她撩的我。」

  「你不要緊張,這樣吧,你找到她,我陪你去江西,什麼時候找到她,我什麼時候陪你去。」

  「真的?!」大披頭不可置信,最大限度的瞪著小眼睛,頭髮立了起來,「老子立馬就去找!」

  宋楹和大披頭一起去的永安街,這裡是西城曾經有名的紅燈區,現在打擊的嚴格,所以秩序已經井然,街道燈紅酒綠繁華依舊,兩邊有著好多大排檔,供應著時令海鮮蔬菜,除卻彩色的閃燈招牌豔麗俗氣、破爛的金屬護欄、難聞的垃圾成堆,這裡的市井氣息還是很能夠吸引外來遊客駐足觀光的。

  大披頭叫了幾個兄弟分開打聽尋找,宋楹跟在大披頭後面在這條街上轉了一下午,夜幕將至,兩個人隨便選了一個大排檔各自要了一份酸辣粉吃了起來。

  大披頭啐了一口,咕嚕的罵了兩句,「他奶奶的,老子不找的時候上趕著拖老子上床,老子來找他媽的又不見人影。」

  宋楹聽而不聞,眼神瞥了一眼霓虹漸起,人潮漸湧的古老街區,一眼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子悄悄的跟在一個中年發福的男人身後,中年男人的左手搭在穿著清涼的女人的臀上,時不時的捏一把,猴子般消瘦的男子眼尖時准的用尖尖的卡子夾出中年男人的錢包,轉眼消失在巷弄裡。

  「剛才那個瘦了吧唧的是什麼人?」

  「是鶴族的,他們這些人就喜歡偷東西,我們一般不和他們玩,也不敢和他們玩。」

  「為什麼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情?」

  「他們這些人保不齊都有愛滋病,誰命那麼長去招惹他們?」

  「愛滋病?」

  「他們吸食達霧!他們那裡才有的東西。」大披頭悄悄的給宋楹說,「現在管的嚴街頭看不見了,早些年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在街頭打針。」

  「哦。」宋楹若有所思,最後還是拿起筷子安靜的吃起了晚餐。

  時秉汶回家的時候宋楹還是沒有回來,今天開了一天的會議,協商的是同一個規劃案,老股東們佔著時祁中的影響力給想方設法謀私利,使得善後工作比與政府部門打交道還要艱難,時秉汶一怒之下終止了會議,留下老骨頭們在偌大的會議室裡面面相覷。

  之後時祁中匆匆忙忙給時秉汶打來電話,時秉汶開了免提讓助理接聽,助理硬著頭皮說老總暫時不在,然後聽著時祁中的聲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大致講的是那些人曾經究竟哪般的勞苦功高,助理一直盯著電話,額頭冷汗冒個不停,想要徵詢意見的時候只看見時秉汶面向落地窗的背影。

  從這個角度看到的城市與宋楹截然不同,車流不息高樓大廈,所有來者衣冠楚楚,從不同的角落為了金錢名利匯聚,這裡是這個城池的CBD,每天所造就的產值就是這個城市的大半。

  可是,人一思考,上帝就會發笑。

  大披頭累得趴下了,他想不通宋楹一個瘦弱女子從哪兒來的那麼充沛的體力,開始的時候他還想硬撐一下男子漢的魄力,現在看了一下手機電力只剩下百分之三,時間也無知無覺中變成了凌晨兩點半,他拍了拍胸口,弱弱的給她建議,「放心吧,只要那小丫還在這條街混,我們保準能夠找到她,現在嘛,我們各自回去休息,你看中不中?」

  走在人群裡,宋楹總是虛浮無力的,她望著大披頭,說了一聲「好」。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她希望那個女人就是她,又不想找到她,就算找到了,她該怎麼面對呢?

  就這樣吧,如果緣分允許的話,如果這個世界有原諒這一說的話。

  宋楹回去的時候東邊的天空已然晨光微醺,她做好了早餐放在餐桌,然後沖了一個熱水澡爬到了床上,時秉汶習慣的睡在右側,朝裡面半側著身子,睡覺的時候呼吸清淺,睫毛濃密修長,宋楹蓋上被子,關上床頭微弱的燈光,小心翼翼的鑽進了他的懷裡。

  她已經想好了,如果他待會兒起來要和她討論離婚事宜,她能藉口自己忙了一天實在很累不搭理他,他一向不會勉強自己,如果自己臉皮再厚一點,今天就更不會提及了。

  正這樣想著,時秉汶的手臂有意無意的攬在她的腰上,指尖溫熱的溫度透過薄繭切實的傳到她滑嫩的肌膚,兩個人的姿勢更加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