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chapter 23

  Put out the lamp when thou wishest. I shall know thy darkness and shall love it.

  ---------------Tagore

  王立算是走到窮途末路,所謂樹倒猢猻散,他倒是貼切的闡釋了這個詞,他本來就是個倒插門女婿,丈人對他評價不高,現在他的公司假他人手弄得分崩離析,他卻有口難言,曾經的心腹一個個成為了別人的得力助手,跳槽的跳槽,揭發的揭發,老婆夜裡不著家,一切都沒了章法。

  他不缺錢,夜夜笙簫紙醉金迷了一段時間,直到出現了一個女人。

  全國性的假日沒人工作,只有小偷比往常勤快一點,年初八宋楹去了一趟文利家,手上拎著兩瓶茅台和一箱水果,還沒進門就聽見文利爸媽紛紛揚揚爭吵的聲音,他們的愛情門當戶對,但是當生活無以為繼的時候,油米柴鹽都是爭吵的理由,更何況文利的父親自從搬到這裡之後就迷上了賭博,有時候去棋牌室賭,有時候三兩個牌友在樹蔭下就能賭起來,贏了就還好,如果輸了,還得扳本。

  宋楹在門前猶豫好久,輕聲敲門,開始沒人聽,她就又敲了幾遍。

  是文利媽媽開的門,她一下子憔悴了好多,頭髮全白了,身上繫著圍裙。

  她認出了宋楹,臉色本來不好,認出後更是苦大仇深,她不等宋楹說話,轉身就匡當的關了門,宋楹在原地立定許久,將東西放在門邊,就在樓底坐著。

  自己的老房子還在,真的有人想買,但是宋楹出於念想都不會賣。

  又過了一會兒,宋楹聽見樓上開門的聲音,透著樓梯道往上看,只看見文利媽將幾瓶茅台左看右看,最後生生的砸在了水泥地上,酒水四濺,瓶渣散開還有匡鏘的聲音,聲音太過剛烈,就像砸在了宋楹的心裡,文利媽還哭著罵了句什麼,裡面似乎有文利的名字。

  文利文利,宋楹雙手拱在雙腿上,腦袋埋在了胳膊裡,不停的重複著。

  宋楹在老家待了一會兒,那隻貓不知道怎麼又鑽進來的,和失蹤的老貓很像,她蹲下身子和她說了一些話,貓咪聽不懂,很茫然的看著她,好在不怕生,被她抱在懷裡說的煩了才會喵一聲。

  難得這麼閒適,宋楹在外面多逛了逛,她買了幾套衣服,有嬰嬰的,也有宋世清的,自己的也有,手上的東西很重,而且出行的人有多,打車都堵在路上摺騰好久。

  出租車是在小區門口停下的,門禁壞的,一直開著,宋楹給司機師傅付了錢,又極其艱難的將東西從出租裡搬了出來。

  夜空中沒有星星,除了路燈的光亮還在堅持,所有的亮堂都沒了棲身的所在,宋楹將大小的袋子拎在手上,重重的,她有點後悔沒有網購,其實衣服東西不是真的需要,只是要找個理由散散心而已。

  時秉汶倚靠著車身,下了班之後就直接開了過來,在車裡等了好久,宋楹總算是開了回來,宋楹沒有看見自己,自顧自的往樓裡走,時秉汶將菸頭泯滅,跟在她身後。

  她住在三樓,並不需要坐電梯,更何況樓層高,每次上下都爆滿,她就更提不起興趣。出租車師傅將車掉了個頭,宋楹聽見車輛發動的聲音,也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有不同,有的人拖沓,有的人雜亂,而又有些人的腳步,乾淨而又有序。

  走在門前她停了下來,她沒回頭,雙手提拉著東西進門換鞋,門沒關,時秉汶在門外看著她彎腰認真勾鞋開燈,直到宋楹回頭瞪了他一眼,他才沉默著走了進來。

  這個房間的佈局完全是宋楹的風格,她擺放東西有自己的一套原則,椅子桌子沙發電視都是固定的朝向,時秉汶認真的左右看了一會兒,看的宋楹有些放下手頭的東西,將燈具拿了下來,又將桌子放在中心位置。

  時秉汶怎麼說也是客人,她放下手中的活給他倒了杯溫水,時秉汶接了過去,她便面無表情的繼續幹活,只一個桌子高度不夠,她便又在桌子上加了一個穩固的椅子,隨後拿著燈具站了上去,時秉汶喝著水看著她,她的手修長靈活,將重量不小的燈具卸了下來蹲著身子,然後又將新的圓形燈具拱了上去,這個燈是關著的,依著旁邊的燈光,她只能些微的看見一些,更多的是憑著感覺上的燈。

  她忙的結束了,時秉汶放下了杯子,他不忘揶揄一句,「知道換燈具,說明已經不想死了。」

  「我就沒有想死過,」宋楹不看他,低頭將位置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或許人與人就是不公平,他那樣寡薄,她卻做不到同樣對他,「你找我什麼事?」

  「找你談談。」

  宋楹摸了一下鼻子,背對著他說,「等一下。」

  時秉汶看她匆匆忙忙去了衛生間,水龍頭沖水聲音不斷,有個十分鐘,她便又出來了。

  宋楹坐到他對面的茶桌上,坐的隨意,背是彎的。

  「談什麼,你說。」

  時秉汶坐直了身子,雙手肘擱在雙膝上,兩腿岔開,也很閒適。

  「先談車禍的事。」

  「錢我會還給你,你也要看好你的女人,讓她不要在我面前瞎晃,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忍得住的,我現在每天瞎想,腦子裡辦法不多,讓她進醫院卻足夠了。」宋楹的嘴唇薄薄的,失了血色,逞強的開口。

  時秉汶倒是波瀾不驚,「既然和辛沛有關,我會幫你到底。」

  宋楹哼了聲,「這個時候倒有情有義了,真好。」

  「聽說他昏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

  「醒的過來,只是要再過一段時間。」

  「……他醒過來,你怎麼辦?」

  「沒怎麼辦,一人做事一人當,法庭上見他。」

  「法庭上你說什麼?」

  「………」宋楹被噎住,「人是我撞得,該賠賠。」

  「有保險公司在,輪不到你太多。」

  「那正好。」

  時秉汶唇角一勾,「如果章俊告你謀殺呢?」

  「是他自己亂踩的剎車?」

  「你一點也沒動心思?」

  宋楹囁嚅著嘴角,「後來沒有。」後來的確沒有,她想起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死了。

  「他們這一行做虧心事的太多,有行車記錄,有錄音,如果你之前有動過心思,也不太對。」

  「………」宋楹抬起頭看著他,再次被堵住了出口,「那隨便。」

  難得她抬起頭,他看著她的眼睛,眸子烏黑沉靜,無懼無畏,睫毛軟而密又長,他喉結處滾動了下,繼續說,「你得按照我說的做,我的律師明天會見你。」

  宋楹的呼吸有些重,鼻子有些血腥味,聞著有些難受。

  「我不希望嬰嬰有一個身上有污點的母親,現在也只是有備無患,章俊的行車記錄已經撞毀了,錄音沒找到,他如果識相,應該不會找你的茬,但是萬事說不定。」

  宋楹往後坐了些,思考片刻,覺得沒什麼理由不領受,「好,我按你說的。」

  「還有,」時秉汶將手伸進兜裡,很快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他扔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宋楹接住。

  「這是什麼?」這是一個戒指盒,結婚的時候宋楹自己選的,離婚的時候自己那枚已經被綁匪拿走了,剩下的,應該就是時秉汶的。

  「自己打開看看。」

  宋楹掂了掂重量,木然的打開了盒子,果然,盒子裡面是戒指,兩枚一模一樣的,宋楹一一的拿了出來,第一枚是時秉汶的,裡面刻著宋楹的名字,另一枚,宋楹謹慎的拿了起來,她有理由質疑這是時秉汶假造的,但是假造的東西不至於連刮痕都一樣。

  「這個,是上次綁匪拿走的。」宋楹的聲音微弱。

  宋楹看到戒指已經心下明瞭,她不知道時秉汶哪裡來的閒情逸致關心自己的死活,可是還是有些細小的感動,「上次你救得我?」

  時秉汶沒有邀功的習慣,就算說出來也無意義,他只是叮囑,「不要亂丟東西。」

  「你知不知道,我回來那天只要你告訴我你找過我,我就不會那麼難過?」宋楹打斷了他的話,雙手拿著戒指垂了下來,語調都有些走樣。

  宋楹這樣他就煩躁,他又想點煙,宋楹不攔著,一根菸點起來的時間,她已經看不見他的神情了。

  「你別哭。」

  「我為什麼不哭,我的孩子都沒了我為什麼不哭!」

  「鬼話連篇!要不要我現在給嬰嬰打個電話!」

  說著時秉汶拿起了手機,他翻著通話記錄正準備撥出去,只聽見宋楹輕聲說,「不是這個孩子。」

  時秉汶愣了,他看見宋楹雙手捂著臉,不見得哭了,但是依然悲傷到無以自持,她的雙肩抽搐著,時秉汶心下一凜,呵道,「把話說清楚。」

  宋楹垂著腦袋,忍住了眼淚,聲音低低的,陳述一個過去了的事實,「我們還有一個孩子,被綁架的時候我和綁匪有衝突,他踩在我的肚子上,流了好多血,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孩子沒了。」

  時秉汶咬了咬牙,半天沒有發出聲音,「你為什麼不早說?」

  「時秉汶,你真有意思。」

  宋楹的指尖有些微顫抖,時秉汶坐了回去,冷冷的說,「沒了就沒了,就當從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