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chapter 26

  酒店是由報社的財務部提前訂好了,兩個人驗證了一下身份證就提箱入住,邱諳顯然已經有了經驗,箱子和宋楹一般小,能提能拉能拖,而且還能周轉。

  廣藏的天氣悶熱的,不像西城,現在已經有了夏天的感覺,週遭綠樹成蔭,林葉寬闊,盤根錯節,環抱之樹到處可見,而即使在市中心,也見不到多少高樓大廈,但是高速修的可以。

  鶴族是廣藏的少數民族,和愛滋毒品掛上了等號,但是街頭鮮少能見到他們。

  宋楹回到房間換了一件衛衣,隨便搭了一件外套出了門,兩個人在大排檔上吃了一頓當地特色焗飯,味道辛辣,邱諳還能忍,宋楹卻喝了一大瓶礦泉水。

  宋楹按照提前約好的去到了鶴族的聚集村,是一個行政村落,自然風光還保留著原始的氣息,但是離城鎮已經算近的了,他們算是鶴族中比較現代的,衣服也基本上和漢族沒有區別。

  宋楹坐的是大巴,和高速不一樣,這條路坑坑窪窪,前幾天下的雨水淤積在泥土裡,只要行車,旁人身上必定會沾上泥水,沿路下來,居民樓也從小二樓變成了平房,再往後開,就是土樓,土樓邊上有木柵欄,還能聽見雞叫。

  一路顛簸下來就花了三個多小時,售票員是個中年婦人,嗓門很大,整個破舊大巴上沒有幾個人,就聽見她和前座的一個老大爺用半方言半普通話的語氣嘰裡呱啦的說著什麼,宋楹只聽懂一半,但是一半就能聽個大概。

  迷迷糊糊的到了目的地,接應的人已經等在了鎮口,宋楹拍醒了邱諳,和他一起下了去,她帶了一些西城的小禮物,那人笑眯眯的收下了。

  邱諳一腳踩進泥水裡,一隻鞋也一隻褲腳濕透了,他亦步亦趨跟在宋楹和那人身後,時不時的甩甩水。

  「宋記者,我兒子今天發燒,今天晚上我就要回去市裡,所以可能陪不了你多長時間。」

  「沒事,我來之前都有瞭解過,應該沒有大的出入,只是不知道這邊人說話我能不能聽得懂。」

  「沒問題,這邊的人基本上已經漢化了,交流都沒有問題。」

  「這樣啊。」

  一路上的路況並沒有什麼好轉,邱諳索性放棄了,他生無可戀的走在他們身後,兩隻鞋不過半會兒就全濕了。

  「宋記者,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您說。」

  「這個地方偏僻的緊,而且又有愛滋,你們還是早些走比較好,我也有親戚做記者的,隨便寫寫就成了,也沒人真的來看。」

  宋楹猶豫片刻,笑了笑,「您說的對,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接應的人叫鄭會計,他親和的領著宋楹邱諳往鎮裡走,只有幾個熱鬧的點,再往裡走,就是行政村,偶爾幾家幾戶的柵欄前面蹲著三五個青年,他們統一的清瘦,頭髮炸了起來,看起來非主流,稍微年紀大一點的,蹲在自家的門口,手上抽著長筒煙,眼睛凹陷下去,好奇的盯著宋楹他們看。

  其實真的沒有幾個年長的,偶爾看見了,目光交匯,宋楹都會禮貌的鞠個躬。

  鄭會計帶著宋楹將整個村從頭到尾轉了一遍,算是熟悉了地形,整個村都是破敗的平房,稍微往山上攀爬一點,就能俯瞰全景,太陽微落的時候,鄭會計將兩個人交給了衛生所,衛生所裡的醫生護士都是漢族的,坐在中庭裡,抽著煙喝著酒,幾個醫生護士聚在一起打牌,看見有陌生人進來了,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鄭會計算是辦完差事,急急忙忙的就往回走了,越走越快,很快就沒了蹤影。

  衛生所的人還算熱情,聊也沒什麼好聊的,只是抱怨這份工作危險薪資低,張護士在旁邊看牌嗑瓜子,是個小年輕,身材些微有些胖,剛剛大學畢業,考完省考就來到了這裡,看見邱諳這個帥帥的異性,也願意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自己有限的見聞。

  宋楹把衛生所轉了一遍,病人沒看見,但是環境實在不好,廁所是茅草的,蹲坑的,周圍還有側漏的屎尿,瀰漫著臭氣,蒼蠅嗚嗚的飛個不停,中庭裡養著雞鴨,一有驚動就噗嗤著翅膀,地上是他們方便的產物,各種味道混合在一塊,實在不能忍受。

  宋楹去過很多窮鄉僻壤,衛生所照說是這裡條件最好的,但是還是在宋楹的估計之外。

  張護士和邱諳坐到衛生院大門口,門口對著青山綠水,讓人好受點,宋楹走過去站在張護士身邊,等到他們交談的間歇,宋楹見縫插針的問,「你們衛生所的抗愛滋項目不是有資助嗎,為什麼環境不太好?」

  小姑娘磕了瓜子說,「這個地方太窮了,鹽都很難買到,怎麼搞衛生呢?你看我們牆上畫的衛生防疫都是應付的。」

  「那藥呢?」

  「藥來的少,賣的也很貴,我們的業務費早就沒有了,沒有業務費我們也很少給他們打疫苗,偏遠山區,租一天的車就要六七百,有時候爬山,人家還不給過去。我們又要搞衛生,又要打疫苗,我們也要掙錢的,反正很煩。」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邱諳問。

  「以後啊,反正不在這裡待著,我家的親戚都說我腦袋壞了,我就想著嫁個人,找不到工作就在家裡待著。」

  宋楹和邱諳在那待到了晚上,從衛生所出來的時候黑燈瞎火,兩個人只能各自打開了手機上的電筒光亮,週遭屋子裡零星的透著光,這些人長相上沒有和漢族人有大的區分,就是氣色不大好,宋楹來時大家幾乎都看見了,走的時候又被目送了一次。

  「宋姐,你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了嗎?怪□的慌的。」

  「看路別說話。」

  這一段路也走了幾十分鐘,兩個人的褲腳鞋襪也已經濕透了,出了村口宋楹預定的出租車早早到了,他就等在村外面不肯進去。

  邱諳先上的車,宋楹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天空徹底黑了下了,陰鬱籠罩在心頭。

  原來晚上的時候離開才更能發現這個地方的疲敝,深林裡傳來虎吠狼嚎的聲音,夜路不好走,好幾次轉彎都差點滑出去,車子異常顛簸,不像是行走在路上,反而像是暴風雨中飄蕩的船隻。

  睡也睡不著,宋楹只能給邱諳交代明天的計畫,「你明天還是去衛生院,和那小姑娘打好招呼,我在村子裡面到處轉轉,時間到了過去找你。」

  「哦,好,你小心一點,」邱諳想想不放心,「要不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一個男的,比你管事。」

  「不行,你和衛生院的姑娘已經有了接觸,接下來方便一點,如果有人上來求診你可以看看全過程,那個地方已經算是預防愛滋的最高程度,不可能再有更完備的了,我去鄉下轉悠,也許能夠瞭解一些別的那些醫生護士不方便說的事情。」

  「好。」

  極其冗長而又跌宕的一條路,好不容易到了,兩個人的褲腳有些乾了吧唧的泥巴,邱諳先下了車,宋楹付了錢,推開車門出了來。

  宋楹箱子裡換洗的衣服只有兩套,她換上了另外一套新的,就把今天的衣服全給洗了掛在了陽台上,西城的空氣都還是冷的,這邊其實耐寒的人都可以穿單衣了。

  她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看,這個時候手上端著一杯熱茶走到落地窗邊上,又拉開了窗簾,才知道原來這邊又一片天地,外面正有一個篝火晚會,眾人圍坐著一圈,鶴族的人跳著自己的民族舞蹈,三五個人為了活躍氣氛也和他們一起跳起來。

  宋楹走出了陽台,夜晚的海面只能看見延伸到岸邊的部分,海風澀澀鹹鹹的,越過洋面,越過喧鬧的人群,溫柔的撫摸過椰子樹料峭的枝葉,靠近了宋楹的鼻息,愜意而有舒服。

  宋楹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隔壁的陽台,一個男人,上身穿著白色襯衫,下身穿著藏藍色的剪裁得當的西服褲,雙手撐在檯面上,怎麼看都似曾相識。

  男人注意到旁邊肆無忌憚的目光,悠閒的轉過臉來。

  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兩鬢都有些許白頭髮,只是背影有些像,並不是他。

  也對,他怎麼會過來?

  宋楹顯而易見的失落,她尷尬的笑笑,「以為遇見了熟人。」

  「是嗎?」男人的笑容高深莫測,他的鼻樑深挺許多,「看樣子不是一般的熟人。」

  宋楹沒必要和陌生人推心置腹,她笑笑應付。

  「廣藏是個好地方,不要盡想著不開心的事情,好好玩。」

  「哦。」宋楹抱著身子,目光繼續游離在篝火光亮的那邊,男人低了一下下巴,算是客氣,然後進了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