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chapter 27

  宋楹第二天大早三點多起的,這條路經過一個民族藏館,裡面有網上看不見也買不到的民族志,邱諳早早的去買了些餅乾巧克力礦泉水放進背包裡,今天中午應該也就只能吃這些了,兩個人在車上吃的新鮮包子,菜餡的,味道卻鮮美。

  宋楹看書快,有一目十行的本事,而且記憶也算深刻,整本民族志下車的時間她就看完了,下車後兩個人兵分兩路,邱諳記得昨天的路,很快就消失在轉彎處的樹叢。

  宋楹來到村頭的村長家,家裡兩人正蹲在門沿前吃早飯,村長還不算這個村裡瘦的,中等身材,穿了粗布衣衫,一直埋頭吃飯,扒了幾口,他站起身來,一樣就看見站在柵欄邊上的宋楹。

  隔得有點遠,布拉說,「你就是宋……什麼來著。」

  「宋楹。」

  「哦,我認字不多,不要介意啊。」

  「不會。」

  布拉將碗筷放在地上過來給她解了柵欄,宋楹側身走了進去,看見門前另一張年輕的精瘦的卻不友善的虎視眈眈的臉。

  布拉也往後看了一眼,衝他瞪了一下,他便回了屋子。

  「那位是?」

  「我兒子,十八歲了。」布拉愁雲滿面,「不說他了。」

  「他現在都在幹些什麼?」

  「誰知道他幹什麼,混賬東西,老大不小了,學不好好上,路不好好早,整天就知道打針。」

  裡屋的人聽得見,一陣脆響,碗被摔了,罵罵咧咧了幾句,用宋楹聽不懂的語言。

  一個上午,宋楹跟著村長走訪了多家患病人員,這個村落因為地理氣候的原因,生長了一種方言叫做「達霧」的植物,鶴族世代將他視為神物,因為有獨特的藥效,能夠治病,服用之後身體通暢,但是對身體又有極大的副作用,且容易形成依賴。後來因為國家整體陷入戰亂紛爭,上個世紀就有人靠著種植「達霧」發的家。

  之後科技發展,「達霧」被製作成液體試劑用於醫療,而當時對其的瞭解不足,鶴族的人以擁有「達霧」的多少當做家當和門面,也是他們炫耀的資本。

  他們本身貧窮,改革開放的時候隨大流出去打工,但因為鶴族的人語言上不佔優勢,工活都被別人搶走,於是鶴族人便開始幹一些偷摸拐騙的勾當,這種事情多了,鶴族人和外界的誤解更深,兩邊人的往來也就少了。

  鶴族男性有著張狂的性格,從前精力沒處釋放就喜歡打架鬥毆,一群人堆在一塊小姑娘就在邊上看熱鬧,看的上的小姑娘就當場把人帶回家,有了孩子兩個人就住在一塊。

  男性人員在外面熱情無處發洩,他們便開始稀釋「達霧」,他們錢包緊,所以經常用靜脈注射的方式解決藥癮需求,其成本只是吸食方式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是最省錢的辦法,但共享針頭卻提高了傳播愛滋的風險,愛滋開始是在出門闖蕩的那批青年中傳播,再後來青年回家,對愛滋沒什麼概念,通過血液接觸等方式傳播到妻子親人身上,從此,愛滋悄無聲息的在這個地方氾濫成災。

  還是有人出門闖蕩,但是成功者寥寥無幾,在家的青年人很多,吸食「達霧」是一種張揚的方式,於是整個村鎮的人都開始流行,這裡連接著金三角,販賣渠道多,怎麼禁止也禁不掉,村鎮從頭到尾一連串的禁止「達霧」標語,也用運動式的方式戒過一段時間,成功的少數,剩下的,垂垂死矣,那一個時代的青年,百分之六十都死在了愛滋和達霧上面,剩下的,處境堪憂,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比比皆是。

  宋楹探訪的幾家中有幾個勞力躺在床上,布拉是他們的驕傲,看見他進來,他在床上坐不起來,只是憨笑著,看見宋楹的時候起先有戒備,聊了十幾分鐘,也就無所謂了,他中文不好,有時候的布拉翻譯宋楹才能聽得懂。

  宋楹記得官方記載上說這邊有著極為嚴格的愛滋防治項目,是和國外牽頭的,但是宋楹下午去過項目辦公室,裡面的人也是玩忽職守,而且他們得到的資訊和防疫站那邊又不一樣,一個屬於行政機關,一個屬於公共衛生的專業機構,卻都想要在立項經費裡拿錢,所以手頭上關於愛滋病人的信息他們儘可能的不參與共享,這對他們而已,是一種斷財路的事情,有些人因為防艾升職加薪,但是更多的,還在泥淖裡掙扎不出。

  布拉盡職盡責的做了一天嚮導,回去的時候宋楹問他,「為什麼這邊看不見幾個年輕人,他們還在外出打工嗎?」

  布拉長嘆一口氣,擺了擺手,「前些年走了不少人,好像是跟著一個叫丁覆的人,你知道這個人嗎,好像有些名號。」

  宋楹知道,丁覆是這邊最大的勢力,昨天坐中巴的時候那個大媽就說了傳聞中他殘忍的折磨方式,斷手斷腳挖眼睛,都是有的。

  「這些人走了就不回來,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可是我們這邊還是有人要跟著他們後面。」

  「您兒子是不是也有這個想法?」

  布拉看了宋楹一樣,有苦難言,只能重重的喟嘆出聲,他盯了宋楹脖子上戴著的戒指,往前走了好多步之後又看了一遍。

  「怎麼了嗎?」

  「沒什麼,」布拉笑起來眼角一圈皺紋,「你的這個戒指我好像見過?」

  「哪裡見過?」宋楹好奇的看著他。

  「前段時間古德家賣了一個戒指就是這個,裡面是不是又時秉汶三個字。」

  宋楹停住了腳步,「是。」

  「古德家的兒子好多年回來一次,我們猜測他是跟著丁覆的人,人身沒有自由,回來後就走了,只剩下一個戒指,古德家困難,就把賣了。」

  「哦,」宋楹低眸各自思量,許久說了一句,「這樣啊。」

  「古德昨天帶著女兒去市裡看病,今天回不來,不然我都帶你過去。」

  「多謝您。」

  宋楹從背包裡拿出了五百塊錢遞給他,他不收,宋楹便塞進他的衣兜裡,她說不是一兩天的事,以後還要多幫忙的。

  一天過得很快,宋楹在鎮頭等著邱諳,兩個人匯合後,宋楹看見的是邱諳無精打采的臉。

  「怎麼了小夥子?」宋楹打趣的問他。

  邱諳嘴巴動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在路上說了,「這些醫生護士比蹩腳醫生都不如。」

  「怎麼講?」

  「今天我看見衛生人員給病人打針,只是一個簡單的皮下注射而已,一連三次都沒有成功,老鄉還咧著嘴衝我笑。」一路上沒有車,兩個人又走了一段距離,「我問他們為什麼這樣,他們就各種找理由,有人說專業訓練不包含護理訓練,還有人說他們在學校學的是牙科或者是麻醉,在這邊無用武之地,這些人都想離開這裡,走的人都有裙帶關係,剩下的,你看,」他指著自己現下要死不活的表情,「差不多就是這樣應付差事。」

  「人沒有對錯,追名逐利是本能,要錯也錯的是方式。」

  「我看也沒別的方式了,這個地方要錢沒錢,要人氣沒人氣,要旅遊沒旅遊,不知道出路在哪裡。」

  晚上的時候山裡有些降溫,宋楹就穿了一件衛衣,背了一個寬鬆的挎包,頸項露出來一點,項鏈被安放了進去,金屬的顏色泛著銀光還感受著她的體溫,他愣了愣想要伸手去觸摸那片的稚嫩,最後還是瑟縮了自己的雙手。

  今天的出租師傅沒有按時過來,他們就等在了原地,宋楹眼尖瞥見了布拉的兒子,他高高的,但是人瘦,在人群中比較顯眼,他也看見了她,陰狠的看了她一樣,動作稍稍遲疑,沒有打招呼,在同行兄弟的催促下爬山一堵石牆,縱身跳下去,對面有一陣吹口哨的歡呼聲,宋楹用鶴族語音說了幾句細雨,語氣裡有催促的意思,宋楹聽不懂。

  又是深夜回的酒店,信息量有些大,她拿出電腦細心的整理的各方的回饋,關於鶴族,她沒什麼疑問,只是頸項上的戒指,她握住戒指,思忖了好久,將它放進了脖子裡,脖子冰冰涼涼的,宋楹打了一個哆嗦。

  晚上邱諳找到了附近一個口碑推薦的小吃,拉著宋楹過去吃了點,小吃冒著熱氣,兩個人琢磨著還需要待個三兩天就能回去,邱諳讓她不要那麼著急,拿出了一張A4打印的廣藏旅遊攻略,其中一張原始森林的圖片引起宋楹的注意。

  「我們可以玩個一天再回去,你看我們這麼拚命,這點福利還是要有的。」

  宋楹吃了一口面沒有答話,邱諳就百無聊賴的撐著下巴看她吃麵,他看見她吃著吃著停住了嘴巴,愣愣的看著不遠處的大馬路,馬路上一連呼嘯過好多輛高級轎車,邱諳在她眼前招了招手。

  「看什麼呢?」

  宋楹拿出紙巾擦了擦嘴巴,眸色黯淡下來,「沒什麼。」

  邱諳就眼睜睜的看著她變得沉默寡言,兩個人悠閒的往酒店的方向走去,酒店外面多了幾輛高級轎車,往裡走,酒店門口多了幾名安保人員。

  就這些不同,再沒有別的聲響,電梯門開了開來,當頭的人她認得,一身剪裁得當的西裝,一絲不苟的站姿,半低著頭認真的傾聽著身邊那個中年人急促的話語,身後還有三個男人,電梯開的一瞬間他就看見了宋楹,只是掃了她一眼,神情絲毫沒有波動,宋楹向左讓了一步,他們便擦身而過。

  宋楹怔怔的進了電梯,看著電梯不斷的升高,她這才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