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chapter 30

  時秉汶一行人的速度很快,總共有幾個人,去到另一側山頭的時候已經相互散開,身上的裝備是能夠保證找到彼此的,山頭的另一側江水滔滔波浪饕餮,樹木斷枝飛揚起來捲到了雲層之中最後又落在深不見底的江底。

  藍天像是要破雲而出,雨勢漸小而風不停息,山高水湍,狂風捲起了他的衣襟,他眉目深深,巋然站在原地不動。

  耳麥裡夾著雜音,那邊有人傳話,「這邊有一排腳印。」

  「什麼樣的腳印?」

  「沖散了,看不清了。」

  「你繼續勘察,我現在過來。」他最後看了一眼江水,狂跳的心臟回歸平靜。

  幸好,她還活著。

  腳印是一連排的,朝著谷底的方向,但是谷底已然被水流淹沒,宋楹聰明,不會原地等死,他想了想,循著出口的位置方圓找線索,終於,他隱隱的看見了一個深重的腳印,血腥味已經散開。

  他不敢放鬆警惕,循著腳步往前探尋,大約又走了幾里地,最終卻又被一排零散的腳步弄亂了痕跡,時秉汶按著其中的一條往前走,地上的枯葉堆積,有腐臭味,縈繞心頭。

  已經走離的原本山頭的位置好遠,現在是原始森林的腹地,即使雨聽風止,原本的味道便促集,生人進這種地方,聞得久了,手腳乏力或死的悄無聲息,都是可能的。

  時秉汶也全身濕透,臉上被雨水沖刷的乾淨清朗,他繼續加快腳步,沒有發現樹上的依稀可見的新鮮擦痕,一個側滑,他差點落入一個木枝搭起來的隱秘陷阱,他偏了偏身體,定神站穩的剎那,似乎聽見裡面有稀疏攀爬的聲音。

  他壓抑著巨喜掀開了陷阱上的淺細木頭,果然,宋楹見到了亮光,警惕後退的同時髒兮兮的眯起了眼睛,上午掉下來的時候她還不清楚怎麼回事,然後死活也爬不上去了。

  時秉汶板著臉,「能上來嗎?」

  宋楹還一直都是懵的,她感冒了,鼻子不通氣,聲音比以往沉悶,但是這個時候看見時秉汶,不亞於火星上看見了玉兔號般不可思議,「你怎麼在這裡?」

  「我先拉你上來。」他不著急解釋,她衣衫襤褸滿是泥土,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的地方,腿彎的地方紅紅的,應該是流血了,他問,「你現在還有力氣嗎?」

  「沒有了。」宋楹有氣無力的在角落裡縮成一團,語氣有些抱歉。

  時秉汶在語音裡報告了自己的位置,隨後從背包裡拿出一根尼索繩,牢牢的捆在一棵樹上,另一側系在自己的腰間,盡力將身子往下,宋楹艱難的站起身子,抬手幾次,終於被時秉汶抓住,她全身的肌肉都酸脹,腿彎處也發炎,紅腫一片,碰一下都撕心裂肺。

  「忍一下。」時秉汶看她皺著的眉頭,囑咐她。

  沒有力氣的宋楹像一塊鉛石,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這麼多段路時秉汶也消耗很多氣力,他沒想過放手,只要宋楹夠堅持,一定能夠平安無事。

  宋楹傷口有拉扯,悶哼一聲,腳部著了氣力,被拉上來的時候痠軟且毫無形象的躺在了地上,時秉汶解開緊覆的繩索,喘了幾口粗氣,跪在她雙腿兩側,沒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緊緊的,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腦袋。

  宋楹一時間忘了呼吸,聽見他說,「抱一下,我冷。」

  宋楹沒答應,等到一口氣喘不上來的時候才被時秉汶放開,他還是一副死不洋氣事不關己的樣子,一點都不再她,宋楹真的生氣,想要踢他的時候卻猝不及防的被他重新拉進了陷阱,時秉汶著地,耳邊一道犀利的槍聲,宋楹跌倒在他的身上。

  「媽的!」時秉汶真的被砸到了,宋楹在時秉汶的T恤上擦了擦眼睛,隨後謹慎的站起來身來探視外面,子彈落在了泥土了,力道足夠,穿透到了最裡面。

  時秉汶不耐煩的將她拉倒在角落,宋楹的腦袋貼近他的胸膛,裡面砰砰的跳著,沒有一點章法。

  她腦袋昏昏沉沉,鼻子腥味很重,隨後就流了好多血,暈染在他的衣服上,很快紅了一片,時秉汶正通報自己的位置,同時讓同伴注意被埋伏,低頭看到宋楹流鼻血,他蹙著眉頭問同伴最近的地方有沒有可以休息的,宋楹只是覺得時秉汶的聲音越來越淺,最後消失不見。

  眼前白光一掃而過,回到了一個不甚了了的季節,那個時候的宋楹還殘留些許稚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幾個同學好友相聚,也有辛沛,她和辛沛是決裂的,朋友們都知道,索性有辛沛在的地方宋楹都不摻和,她坐在陽光底下和社團的朋友聊些閒話,一晃,白雲陽光沙灘也就過去了。

  時秉汶後來也過來了,他被人拉倒小黑屋裡搓著麻將,周圍圍觀了一些人,有些人牌品好不說話,有些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各種聲音都有。男人喜歡抽菸,時秉汶也不例外,屋子裡很快煙霧繚繞,他那天手氣差,摸了幾牌都沒和一把,最後敷衍著離了席。

  陽光下面,朋友已經回去屋子裡,她戴了一頂遮陽帽,海風吹過來,讓人犯困,她正想著找個理由回去,轉過頭,就看見時秉汶站在小閣樓上,雙手插在兜裡,站的不很筆挺,風掠過海面,輕撫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面部表情都柔和了好多,她好像看見他在笑,索性她也咧開嘴笑了。

  時秉汶疑惑了一下,斂起笑容,她卻不羞不臊的向閣樓的方向快跑過來,過程中摘下了帽子,白色裙子飛揚成了一道變換的弧度,裡屋有人叫他,他不做聲,直到她走到了跟前。

  她氣喘吁吁的,臉上稀釋出了薄汗,招了招手,突然有點嬌羞的樣子。

  「你怎麼在這裡?」這是有大喜的。

  時秉汶不答,眯著眼睛打量她,卻莫名有宿命感,他只知道上次停車場見過她,應該再沒有過交集才對。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叫宋楹,我們曾經一個學校的,一個中學!」

  她熱情高昂的樣子讓他不適,他冷冷的問,「我們很熟嗎?」

  「你對我不熟,我對你很熟,」她狡黠的笑笑,自來熟的站在他邊上,臉上的青澀也不見了,語速很快,像是一口氣要說完,「你比我大兩屆,我入學的時候聽的是你的開學講演,你在三年八班,每個禮拜一第三節課和禮拜五的第七節課是體育課,你喜歡打籃球,我也聽過你彈鋼琴,不怎麼樣,你還是打架比較厲害,我看見過你在巷子裡打過架,差點就要報教官,但是沒想到你們兩個人都能打贏那麼多人,還有……」

  時秉汶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可謂悲大於喜,他罵了她一句神經病,轉身就被牌友拉了回去。

  宋楹沒有跟進去,她也沒來的及告訴他,能義無反顧的走到他面前,已經是她最大的勇氣了,花了好多年的時間。

  愛一個人是個糾葛的過程,兩個人有兩個人的愛恨情仇,一個人卻有一個人的自娛自樂,她算不上樂觀,也算不上爽朗,能夠一個人安靜的工作到一言不發,像是空氣,但是只要他在,不管怎麼壓抑,她總是想讓他看見自己稍好的一面,或許有機會,男未婚,女未嫁,為什麼沒有可能,就算沒有可能,讓他記住自己曾經出現過一個叫做宋楹的女人也好。

  她站在鏡子前面寬慰自己,你看,你長得不很醜,個子還行,生活上能夠自力更生,有經濟能力養活家人,即使這樣,即使這樣也不行嗎?

  可是不行,就是不可以,晚餐的時候一群人聚在沙灘上燒烤,辛沛和宋楹坐在桌子的兩端,她們早早的老死不相往來,打牌的好久才出來,宋楹看見時秉汶,也看見他理所應當的坐在了辛沛的邊上。

  宋楹低下腦袋,燒烤的叉子好燙,手被灼紅了都沒有知覺。

  好在他們兩個人沒有說話,宋楹旁邊的女同學興奮的過來,「你看你看,辛沛的寶貝男朋友!」

  宋楹抬眼看了一下,冷冷的嗯了一聲。

  「你嗯什麼?」耳邊是時秉汶淡漠的聲音。

  「嗯?」夢境突兀的散開,宋楹迷糊了,她嘗試著睜開眼睛,黑濛濛的,她嚇了一跳,哆嗦著問,「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現在是晚上,你要看見什麼?」

  身上抽筋一樣的痛,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了,她摸摸自己睡覺的地方,鐵硬鐵硬的,有一塊布,她掀開一小塊布,發現下面有乾燥的茅草,大概用來緩和的。

  「這裡什麼地方?」

  「一個廢棄的村落。」

  「哦。」宋楹又想了想自己的夢境,她苦笑著問他,「你是怎麼找的我的?」

  時秉汶的手上纏著另一隻手,竟然不如從前一般冰冷,他將手往胸口抽了抽,「過個山頭就找到了。」

  「噢。」

  說著她將手欠欠的繼續往他身上挪,順著他的手臂摸到了胸口,胸口的位置堅硬的,還有肌肉的輪廓,她便將手伸進了他的衣服裡。

  「你幹嘛?」時秉汶倒不動了。

  「沒幹嘛,想抱抱你。」

  說著她環抱著他,一動牽扯住了傷口,疼痛難忍,她滋了一聲,動作沒有停下,他卻始終不為所動。

  宋楹撇撇嘴,往後退了退,說,「真是沒意思。」

  時秉汶清朗的笑出了聲,宋楹將腳搭在他腿上,可能已經睡了一覺,腦子清醒的很,輪番往事堆在心裡,她問,「你說我傻不傻?」

  她心裡是有答案的,時秉汶黑暗中的眸子漆黑沉淡,和週遭融為一體。

  「好久沒有和你這麼近了,記得嬰嬰剛出生,你來病房看我……」

  她沒了後話,時秉汶問她,「然後呢?」

  宋楹雲淡風輕的笑笑,屋外有蟬鳴蛙叫,清風透過木窗破洞的砂紙,「哪兒有什麼然後,時秉汶,你給過我什麼然後。」

  時秉汶心裡惴惴蕩蕩,曾經被填滿過,現在卻懸空了,或許再等一些時日,能夠等到豔陽天。

  宋楹的雙手圍在他的腰側,他反手想要推開她,都已經碰倒她的胳膊,卻又將她攬在了懷裡,兩個人都默契的不再說話,時間久了,時秉汶以為她睡著了。

  黑夜中她寂靜無聲的在他懷裡,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呼吸交纏著蟬鳴聲,迷迷糊糊的時候,她似乎聽見時秉汶說了一句,「宋楹,要拿你怎麼辦。」

  宋楹驀地清醒開來,內心劇烈顫抖,滾燙酸澀的眼淚聚集,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她怕他發覺,往後退了一點,這才肯讓眼淚落下來。

  「傻不傻,你怎麼又哭了?」時秉汶其實是知道的,他抹去她的眼淚,說不上親暱,只是聽出有些於心不忍。

  宋楹埋進他的懷裡,身體抖動的厲害,一張臉不管不顧的在他身上擦了擦,如果可以,她從來不會放開他,「時秉汶,我死了你一定要難過。」

  時秉汶一時錯愕,他不喜歡她這麼胡言亂語,就糊弄她說,「都說禍害遺千年,你不會死的。」

  宋楹狼狽的笑笑,鼻尖一時沖熱,有黏稠溫熱血腥的液體源源不絕,時秉汶覺察到了,緊張的站了起來,又開了油燈,回頭看見宋楹盤腿坐在板床上,仰著腦袋,在昏暗的燈光下臉色明滅不定,鮮紅的血液順著抵在鼻頭的指尖汩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