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告別Marvel,我就立刻給阿成打了個電話。

「啊?你要把我引薦給誰啊?」他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和我的毛毛躁躁相比,真是感覺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和你一下子說不清,明天你見了就知道了。你確定明天你有空對吧?那我幫你向對方約時間了啊,你明天給我穿好點,正式點,至少要表達出對來人的尊敬知道不?」

阿成聽了,語氣頗為不滿:「這什麼世道?別人和我出去,那都是只有別人穿隆重點以表達對我的尊敬和受邀的榮幸。以前排隊等了一晚上在門口就為了和我說句話的也有呢,可我就是不想見,那天早上起來襪子的一只找不到了,心情不好。」

我對阿成的好逸惡勞和驕奢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勸說道:「你現在覺得自己年輕貌美,拿喬端架子,還有人捧你;等你從雲端掉下來,那些捧過你還有沒捧上你的,都死了命踩你。你有點憂患意識行不行?還真想這行當做一輩子啦?」

好在阿成還是良心未泯,在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苦口婆心下,他終於非常勉為其難地同意出來。我看過不少報道,那些特殊行業的從業者,雖然內心知道換行才是正道,但畢竟這麼多年掙著那種快錢,已經心態浮躁眼高手低到無法安定地做一份朝九晚五的正經工作了。所以做了這一行真正能洗白上岸的,其實並不多。報道上說,對待這些邊緣人士,最重要的是身邊人的鼓勵和無微不至的關心,理解他們偶爾的心態反復和掙扎。

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阿成拉出泥潭。

我和阿成約在我家見面,然後我再載他去見Marvel。

第二天,他來得還挺早,見我把一堆堆包裝好的禮物盒正在裝上車,他便走過來幫忙。

「文學,你這麼多禮盒要送誰啊?」

我裝完最後一個盒子,喘了口氣:「我今天給你找了個鋼琴老師,就是那個知名的Marvel,現在想找他指點的出價再高他都不一定願意呢,他這次答應給你一路免費輔導,直到你能出師。今天順利的話,讓他看看你的鋼琴水平怎麼樣,給你制定個教學計劃,拜個師,我這些是為你准備的拜師禮物,總要表現點誠意的不是?而且Marvel這個人,你只要好好抱他大腿,以後不會愁吃穿的。」

「不!我不去!」

我不由分說揪住了阿成的耳朵,血腥鎮壓了他的此次反抗,把他一把丟進了車裡。

我們到約好的琴房時候,Marvel已經到了,房內傳來悠揚的琴聲,節奏曼妙。我看了眼站在我旁邊還在賭氣的阿成,禁不住浮想聯翩,真希望他未來也能白衣勝雪,安寧美好地徜徉在藝術純淨的世界裡,遠離那些社會上的骯髒與不堪。

Marvel聽到我們的動靜,便停下了彈奏,他從琴房裡走了出來。

今天他穿了一件煙灰色的開衫,顯得越發文靜,他對我笑了笑,似乎想說些什麼。

然而他還沒開口,就被阿成打斷了。

「文學,文學,我想起來了!你知道他是誰不?!」他的臉上寫滿恍然大悟和新仇舊恨,「就是那個男的!」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把我拉到一邊,湊到我耳邊小聲道,「你忘記了麼!就是那次在餐廳裡,老盯著我看,覬覦我美色妄圖染指我的那個男人!」

不遠處的Marvel雖然聽不到我們說話的內容,但正也望著阿成的臉,他皺著眉,一臉若有所思。

「你看,他看起來也認出我啦!」阿成在我耳邊繼續道,「你看他臉上表情多淫邪,一看就是對我賊心不死啊。你讓他做我老師,不怕送羊入虎口麼!」

我之前忘記阿成對Marvel還有這個誤會,但此刻一聽阿成添油加醋,外加Marvel臉上的表情確實相當復雜,再聯想到高傲的文音對Marvel已經有了那麼明顯的示好,但也不見他下一步行動,外加阿林的追求更是奔放熱情,他也不為所動,娛樂新聞上也不曾見到他的花邊新聞,藝術圈裡又多「彎男」,Marvel莫不真的是……

我看了一眼站在我邊上拼命給我使眼色的阿成,再看了另一邊盯著阿成看的Marvel,覺得任務頗為艱巨。

「要不,阿成,你去給Marvel彈一曲聽聽?讓他先聽聽你大致是個什麼水平?然後也好讓他因材施教啊。」

就這樣,不情不願的,阿成還是被我們帶到了琴房。

他像以前無數次一樣,端坐在了鋼琴前,側臉美好,手指間仿佛蘊藏滿了力量。

然而當音樂響起,我和Marvel都皺起了眉頭。

他彈得磕磕巴巴,仿佛每一個音符都像是牙膏一般擠出來的,音符與音符之間沒有任何承上啟下的韻律。這甚至無法稱作曲子,只能說是一個個孤立的噪音。然後他彈了一個大大的破音,那個聲音刺耳到他自己也停了下來。

琴房裡縈繞的,是非常尷尬的安靜。Marvel看了我一眼,先走出了琴房,我跟著追了出去。

「哈哈哈,那個Marvel,阿成平時太仰慕你,這次實在是太緊張了!導致完全發揮失常!他平時真的不是這樣的,他平時能把這個曲子彈得非常流暢非常動聽!我聽過的!」

「文學,我知道你想幫助你朋友的心意,但是他真的……我不想讓自己顯得很刻薄,鋼琴確實是一個需要熟能生巧的樂器,但是首先,需要有對音樂的感知力,否則苦練也無法彌補。你的這個朋友,我恐怕他對音樂並沒有什麼靈性。還有,我不知道他到底對你有多重要,重要到你願意這麼護短到為他這樣欺騙我。」

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Marvel說這話時,臉上竟然露出些許落寞的神色。

我正要解釋,他卻打斷了我:「文學,他剛才彈的,是一支演奏級別難度的鋼琴曲,他是不可能流暢彈出來過的,這支曲子,連我也練了三個月。但凡他能動聽地彈奏這個曲子,他都不會像你和我說的那樣還在為生計奔波的了。這也構成我不喜歡他的另外一個原因:他太過於浮躁了,想去駕馭這樣一支他沒有能力演繹的曲子,那是對音樂的不尊重。」

「所以,我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他成為我學生的。我們接下來會合作,我希望你能對我坦誠。」Marvel說完,深深看了我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我轉頭看了眼琴房,心裡是對阿成滔天的憤怒。

我真的沒有騙Marvel,阿成確實把這支曲子彈得非常熟練,再緊張也不能緊張到發揮成剛才那樣。

然而還沒等我興師問罪,阿成便臉色焦急地從琴房裡沖了出來。

「文學,去馬場。我的馬難產了。」

我便這樣雲裡霧裡跟著阿成飛快地趕到了馬場。那匹我曾經也騎過的栗色的漂亮純血馬,阿成告訴過我它叫『安娜』。此刻它正被幾個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安撫著,尾巴不安地甩動著,四蹄也不斷踏步,顯得非常暴躁。

阿成上去抱住了它,他非常溫柔地撫摸它的頭,安撫它。

「是怎麼回事?之前的護理不是一直做的很好麼?也說沒有問題,怎麼突然難產了?而且明明沒到預產期?」

「是這樣的,今天有幾位會員,引開了我們的安保,想要偷偷騎它,但是您也知道『安娜』的脾氣,差點把其中一個女孩摔下來,這女孩的朋友便狠狠踹了它的肚子洩憤,他們不知道它正懷著小馬,之後『安娜』便開始有要早產的征兆了 。」馬場經理戰戰兢兢地回答著阿成的問題,「我們試圖接生,但是我們在產道裡只能看到胎兒的前肢而看不到胎兒的頭部,應該是胎位不正,像這樣的難產我們的工作人員沒有資質接生,已經聯系了專業的接生員。」

阿成的臉色陰沉一片,我鮮少從他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那是一種充滿威壓的上位者的氣場。

「接生員要什麼時候能到?」

馬場經理的腦門上是一片汗:「可能還要一個小時,事發突然,今天高架上有一段路還有交通管制。」

阿成環顧了一下四周:「來不及了,我們現在就要給它接生。你去幫我准備消毒液,凡士林或者石蠟油、橡皮手套,肥皂水,碘酒、紗布還有比較結實的布料。」

『安娜』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它顯然非常難受和痛苦,變得開始有攻擊性起來。

我有些害怕的退了退。

阿成過來拉起了我的手。

他的頭髮凌亂地散落在額間,臉上是認真而堅毅的表情,英俊得讓人無法拒絕。他就用他黑而大的眼睛盯著我,聲音微微低沉而有磁性,他說:「文學,我需要你。」

那一剎那我聽到了心裡一種奇特的感受,仿佛我原來的人生都是一支音律雜亂的歌曲,而此刻終於被敲擊到了那個正確的和弦和主旋律,那些扭曲的五線譜都以紛繁復雜的形式清晰了起來。那種感覺,和那個夜晚,白衣的Marvel對我笑的時候,似乎又是不一樣的。然而一切都很慌亂,我無法多想。

馬場工作人員很快拿來了阿成要的東西,阿成指導他們用消毒液清洗了『安娜』的產道外圍,他已經戴上了橡皮手套。

「『安娜』認得你,你在邊上,安撫它,它會安心很多的。其余太多陌生人了,只會讓它害怕。」

「你不要擔心,你可以的,我們可以一起做到的。它不會有事。」

我其實是害怕的想要逃跑的,因為我害怕即便我費盡一切努力,仍舊無法順利接生出小馬,甚至竭盡所能也不能挽救『安娜』因為難產失血過多而死。我是那麼深刻的了解這種恐懼。那麼多年來,我幾乎花盡了所有精力,妄圖融入文音所在的那個世界,但最後仍舊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罷了。就像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當我已然疲憊,卻發現自己卻是跑錯了路,終點永遠無法抵達。長久以來,我懼怕那種深重的無力感和挫敗感,變得對那些可能會失敗的事情,都不願意再付出努力和心血。因為似乎假如自己裝作毫不在乎,毫不付出,就真的好像,那些事情並不重要一樣,在失敗的時候,似乎真的就可以雲淡風輕。

此時,阿成把我的手引導著貼在『安娜』的身上,它便用濕漉漉的眼睛盯著我,那種目光是溫順的,寬容的,求助的。

阿成已經開始戴著手套把胎兒推回產道,然後正在摸索著准備矯正胎位,他的額頭上滾落下汗珠,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安娜』開始異動,它變得不再理智。我緊張起來,阿成雙手都在幫助引導生產,假如『安娜』暴動,那他根本沒有辦法防護來自『安娜』暴動造成的傷害。那樣不僅他會受傷,『安娜』和它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存活。

我咬了咬牙。

此時,『安娜』已經鼻翼開張,喘著粗氣,急促焦灼又痛苦的。我踮起腳尖,湊近它的頭,給了它一個擁抱。

我按照阿成講的,站到了肩部安全區,然後才開始一下下撫摸『安娜』,我需要對它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和警覺,並且要隨時留意它是否有可能攻擊阿成。

「小心!」

「阿成,當心它的左腳!」

然而我只顧著阿成的安危和『安娜』的情緒,卻沒料到自己已經走出了安全區,再又一次『安娜』的暴動中,我指揮著阿成躲過了它的攻擊,卻不料自己被它踢了一腳。那一腳踢在我的腰背部,當場我便疼得坐到了地上。

「加油!加油!就差一點了!」

此時正到了關鍵時刻,阿成正在把小馬羔拉出來,勝負在此一搏了。

我忍了忍劇痛,又晃晃悠悠重新站了起來。

「阿成,後退。」

「往左邊一些。」

僅僅是二十分鍾而已,可是我卻覺得經歷了漫長的一天。

『安娜』的馬寶寶應該安全出生了吧?

我聽到阿成快樂的聲音,他和我說「文學,文學,我們做到了!」

這本該是個激動的時刻,然而連阿成沖過來,給我的那個混合著血味的擁抱,我也只是覺得渾渾噩噩,只能望著阿成點了點頭,此刻腦海裡唯一鮮明的東西,只有那陣陣的疼痛。

之後的事,我便不記得了。我好像陷入了一種時深時淺的沉睡。像是一個夢。夢裡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低聲輕語:「張彩鳳,我以後會保護你的,再也不會讓你受傷。」然而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額頭有什麼觸碰,像是一個吻,又像是個契約的印章。

再次醒來,便是躺在了醫院裡。剛睜開眼睛,耳邊就傳來了阿成聒噪的聲音。

「文學文學,你醒啦。」

他似乎沒怎麼休息一直守在床邊,此刻臉色有些憔悴,但那亮晶晶的眼神,讓我無端的想到搖尾巴的哈士奇。

「哎哎哎,你別動,你腰上被『安娜』踢了下,一大片淤血。不過還好,沒有大礙,就是恢復需要時間,你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有太密集的戶外活動啦。不過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把這段時間工作全部重新安排了。」

「來來來,這個是我找人燉的雞湯,你快喝點。」

「這個是我找中醫給你配的活血化瘀的藥,你快點塗。」

就這樣,剛醒來沒多久,阿成就和機器貓一樣不斷拿出各種東西,擺滿了我的床頭,像是搖著尾巴邀功的溫順大型犬。

我指了指床尾的一包尿不濕:「你買這個幹嘛?我又不是半身不遂高位截癱大小便失禁了。」

阿成乾笑了兩聲,一把丟開了尿不濕:「我這不是以防萬一麼。你剛昏過去那會兒可嚇死我了。那時候我都決定好無論如何都要為你下半輩子負責了。」

然後他突然安靜了下來,盯著我深深的看了一眼。

「還好,你沒事。」

我有點不習慣他突然這樣文藝憂傷,咳了咳,岔開了話題。

「『安娜』呢?一切都好?」

「恩,接生員後來趕來了,給它做了產後護理。對了,它的小馬羔,是一匹健康的小母馬,我決定讓它叫『彩鳳』!以後它就是你的馬了!我已經把它登記在你的名下了,順帶給你辦了個馬術俱樂部會員。」

「這匹小馬也和『安娜』一樣是純血麼?那得多貴啊,我肯定不能要!」

「成年後大概價值四十到六十萬英鎊。」然後他解釋道,「你不用覺得這是巨款就推辭,因為雖然這麼貴,但是其實是有價無市的,因為平常人一般沒法花那麼多錢買馬,所以說白了,就是一匹馬,也不能用來變現。我現在自己也有一匹了,就送你一匹唄。」

看阿成的樣子不像是撒謊,我想了想,覺得也在理,要是這馬能換錢,他還能繼續做這一行?

「那那幾個踹它的人呢?找到了麼?」

阿成看了看我,有點無可奈何的味道。

「你怎麼就喜歡著急別人的事,把自己都放這些事後面呢。張彩鳳,你這麼又笨又傻,離開我了可怎麼辦吶。」

說完,他湊過來塞了我一塊巧克力。

「那幾個人嘛,馬場工作人員發現的時候就報警了。目前在警察局裡待著呢,馬場會負責走法律程序,代為追究法律責任和賠償。另外那幾個人也都被俱樂部除名了,以後也是馬術圈裡的黑名單。」

阿成之後又陪了會兒我,接了幾個電話才因為有急事離開。

他前腳剛走,後腳我就接到了阿林一個風風火火的電話。

她說:「文學,我說你在哪兒呢?告訴你個大號外啊!獨家消息!哎!文音他們一群人啊被抓了!就那群之前一直嘲笑咱倆的人,眼睛長腦門上那群,現在正關在派出所呢,家裡人都出動了,也沒撈出來,好像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據說都被扭送上警車了,哎,想想都解氣!該!哈哈哈,先不和你說了啊,我還得給其他人打電話通知這個號外呢啊,晚點找你,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