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暗自垂淚啜泣的母親,煩躁的來回走動的父親。
這便是我忍著腰疼辦理出院手續後回家看到的場景。家裡彌漫著煙味,灼傷的煙灰缸裡是滿滿的煙頭。此刻父親看起來臉色凝重,心事重重。
「爸爸,聽說文音出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文音出事了?之前整天的不著家,現在文音出了事,家裡亂成一團,你倒知道回來添亂了?」
我扶著椅子站定,腰上又開始微微的疼了起來。父親的遷怒,我早已經習慣了。相較母親對我的冷淡,父親似乎更容易對我發洩怒氣,但是他對文音就不會這樣。
「也不知道文音怎麼想的,一定都是她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把她帶壞帶野了,我就一直反對她騎馬,眼看快鋼琴比賽了,結果出了這種事。」母親抹了抹眼淚,朝著父親道,「你就不能想想辦法?要多少錢我們都賠就是了,千萬不能讓文音留下什麼不良記錄,她以後要去世界各地辦演奏會的,要有了什麼被行政或者刑事處罰的記錄,不說對她名譽的負面作用,甚至有可能影響出入境。難道就讓這麼一點小破事把孩子的前途和人生都毀了?」
父親不再看我,他歎了口氣:「該想的辦法我都想了,我也准備好錢了,可聽說他們是踢了一匹純血馬,那馬主人根本不在乎錢。人家也根本不願意和我對話,而且這人行事低調,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該找誰求情去。」
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沉浸在如何解救文音這件事上,對我甚至連問一句「吃飯了麼?」都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在阿林電話我說文音出事的時候,我是有那麼一剎那竊喜的,我知道文音是我的妹妹,親妹妹,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態是病態的不健康的,可我忍不住。因為那麼多年來,我總是活的小心翼翼,努力把事情做到讓所有人滿意,但仿佛我滿身都是漏洞,我總是犯那麼多錯誤,而文音生活在這個同樣的圈子裡,卻游刃有余,她從來不出錯。
所以,我也盼望她能犯錯,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讓我的父母看看,文音也是會犯錯的,我甚至想從他們臉上看到那種失望的表情。也許這樣,他們會願意把目光多分給我一些,也會對我寬容一些吧。
現在文音確實犯錯了,但他們只是全身心的擔心她。我想笑,可是眼淚卻流了下來,因為我才意識到,如果真正愛一個人,是不會輕易對她失望的,無論她做什麼。
我打開了門,走進了花園,風吹過,我胡亂的抹乾了眼淚,然後拿出電話。
「喂?阿成麼?」我撥通了電話,可卻真的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鼓足了勇氣,才終於開口,「我說阿成,之前你給過我三個『願望』,我用了一個,現在我能用第二個麼?你能不能不追求那群傷害『安娜』的人了?」
「怎麼了?你聲音怎麼鼻音那麼重?感冒了?」阿成愣了愣,「為什麼要放走他們?就為他們值得用掉一個『願望』?文學,這也不符合你愛憎分明的風格啊,出什麼事了?」
阿成的語氣很溫和,他總是那麼細致體貼,連我聲音裡微小的變化都能分辨。
我終於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哎哎哎,文學,怎麼了怎麼了?別哭呀,是腰上傷口太疼了麼?」他大概沒料到我直接對著電話就哭出聲,手忙腳亂的安慰我。
我帶著哭腔大致把事情和他講了。
「所以你妹妹文音也在那群人裡?」
「恩。我對不起你,我開始還以為自己救了『安娜』,沒想到造成這些的人就是我妹妹,不過,也算我替我妹妹將功補過了,你能不能別追究這事了?錢我們願意賠,多少都行。」
「別這樣文學。」阿成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我不能對所有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樣我無法面對『安娜』,其實甚至放走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我的處事風格,但是為你我願意破例,而且不占用你『願望』的使用,不值得。我可以對你妹妹不追究,你不用擔心,你妹妹,她會沒事的。」
我心裡充滿了委屈和苦澀。阿成非常喜歡『安娜』,把它當成自己的朋友一般,讓他放過傷害它的人,本身就有強人所難的意味,而我也從一個救助人的身份,轉變成加害人的姐姐了。
「你還在哭麼?」阿成並沒有因為我這樣的要求而語氣冷淡疏離,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你又在覺得愧疚了麼?覺得沒臉見我了麼?可是文學,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救了『安娜』的功勞怎麼可以和你妹妹的抵消和混為一談呢?她是你妹妹,但沒有規定你必須為她擦屁股處理麻煩。」
「別難過了,你是你,她是她,她不討人喜歡,但是你不一樣。」阿成見我情緒穩定了才顯得安心下來,「我現在手頭有點事,你先好好去休息,別亂想,晚點再和你聯系。」
阿成的話好像一個神奇而美妙的咒語。他讓我安心,文音他不會再追究了,他說不是我的錯,最重要的,他說,我和文音不一樣,但他認可這種不同。
過了大概半小時,父親便收到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後他的人整個人放鬆下來。
「是文音!是文音!她沒事,她說警方讓她先走了,沒什麼事了。她現在就在回家的路上,估計半個小時就到了。」
母親的臉上也露出喜極而泣的表情:「太好了太好了,也不知道你找誰幫忙找對門路了,要好好謝謝人家,那我先去准備點吃的,文音回來該餓了。」
半個多小時之後文音果然回家了,她帶著委屈的表情哭著跳進父母的懷抱裡,整個家於是又恢復到原先那種溫馨美好的狀態。
飯桌上母親一直在給文音夾菜。
「只放了你一個人?那你這樣會不會留下什麼不良記錄?」
「我問過了,說是不會的,我的這件事就會像是沒發生過一樣。」文音戳了戳碗裡的紅燒肉,「不過媽媽,那個馬主人,你們知道什麼來歷麼?好像來頭挺大的,那馬挺貴的,可有幾十萬英鎊。」說完她朝著我瞟了一眼,「我還聽他們說,姐姐認識他,上次還和他一起騎那匹馬,然後那男人上次直接讓許若和她哥哥別擋道呢,人特別傲慢,所以許若不服氣,才想到要去偷騎他的馬的,然後才搞出這些事。我倒是有點擔心姐姐呢。」
父親放下了筷子:「文學,你和那男人認識?別是什麼不正經的人。你看你妹妹多關心你,都替你擔心。你倒是好,認識的話,剛才怎麼也不吭一聲?就不能打個電話給對方說說文音的事?你就不能有個姐姐的樣子?」
文音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乖巧道:「爸爸,別說姐姐了,姐姐也是一時沒想起來,也說不定發現對方不靠譜,早不和他來往了。」
那些話像是直插在心間的刀子,可我張了張嘴,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吃飯。都到了解釋的份上,反而就沒解釋的必要了。何況我也不想在父母面前提及阿成,他們一定會打聽他,什麼職業的多大年紀了家庭背景。可是我不想告訴他們,我不想騙他們,也不希望阿成被詬病;而且對阿成越不知道底細,他們才越能保持最基本的尊重。人都因為未知和神秘的東西而顯示出敬畏。一旦他們知道阿成真正幹什麼,我都不敢想,他們會怎麼對待他。
吃完飯,天已經很晚,母親堅持讓我留下,我的腰還有些疼,確實沒法跑來跑去折騰,便回自己房間住下了。
等我洗好澡從浴室走出來,卻發現文音坐在我電腦前。
「文音?」
她剛才似乎在電腦上翻著什麼東西,見我來了慌忙把瀏覽器關閉。
「我剛進來等你,你好久不出來,我就隨便上網看看。」她神色有點不自然。
「明天有個聚會,就在家裡開。媽媽說明天你還在家。你要參加麼?」
我看了眼她的表情,給了她一個滿意的答案:「恩,我明天在家,不過我不參加了。我明天在樓上睡覺休息,你們玩吧。」
「恩,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文音得到我的確認,似乎鬆下一口氣,對我也有了笑容,說完她便蹭蹭蹭跑回了自己房間。
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近十點多了,可是阿成還是沒打電話來,我給他發了短信,問忙完沒,他也沒回復。
十點半。
十點三刻。
十點五十。
十一點。
十一點零五。
我心神不靈,每隔一段時間就檢查一下手機短信和是否有未接來電。發現一再沒有電話之後甚至試著檢查手機信號是否出了問題。
我的心情煩躁,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十一點半阿成終於打來電話。
我沖口就是抱怨:「你怎麼這麼晚才打來啊?我等死了。」說完才覺得語氣有點不妥,像是怨婦一樣。
好在阿成沒在意:「沒辦法啊,誰叫晚上工作多啊。對了,你怎麼從醫院都跑了?今晚我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明天可以陪你啦。」
「要不去看最近新上映的電影?有幾個都不錯。不過我最想看那個《永愛之城》,是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我朋友講拍的特別好,就是那個什麼HT公司大制作拍的。」
「那明天我來接你?」
我想了想,我好像有點太依賴阿成,這種感覺很陌生,我不知道如何處理,只是拒絕道:「不用了,我們電影院門口見吧。」
「好啊,那你今晚早點休息吧,明天帶你看《永愛之城》。」
「等等,我突然發現,《永愛之城》還要過兩個月才在院線影院上線呢,看來明天看不了了。」
阿成笑了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於是互道晚安,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