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說完,又利索的往鍋裡加了點水,在升騰起的熱氣裡,我就這樣看著他的側臉,我就這樣凝視著他生動的線條,心中不禁感慨,其實他確實有那麼自信的資本,而我也終於理解,他那張臉背後的貴氣,果然不是無緣無故就有的。
不一會兒,他就端出了三菜一湯:「雖然味道估計挺一般,視覺上看上不也沒有大廚的精致,主要離開回國之後我很少再下廚了,不過好歹是我出品的。」
我望著桌上的菜,其實意外的,顏色搭配的不錯,看上去新鮮而可口,自知道阿成身份以來,我一度以為他是那種不學無術基本沒有生活技能的二世祖,可如今,卻還真是挺意外的。
然而這種想法沒有持續很久,吃完了飯,他便把筷子一扔:「張彩鳳,快洗碗去。哦,對了,吃完飯我習慣喝一杯咖啡,在你這裡我也不說那麼多要求了,只有最基本的,煮咖啡的得用過濾過的水,水溫要保持92-96度。」
想到今天確實是辛苦他做了飯,我忍了忍,把碗筷都洗了。可咖啡?還要那麼多要求?我找了找,在廚房壁櫥裡找到了幾包速溶咖啡,燒了壺水,就給他沖了一杯。
「你的咖啡。」
阿成狐疑地接過杯子:「煮的這麼快?」
我想起他那點富貴病,也懶得解釋,只點了點頭。
他盯著咖啡皺了皺眉,試探性的喝了一小口,似乎在細細品味,神情有些疑惑:「你這個是用了什麼粗細的咖啡粉?口味怎麼和我以往喝的那麼不同?」
他一邊說著一邊喝完了一整杯,然後拿著杯子去了廚房。
此時我正在客廳整理到一半,卻聽聞廚房裡傳來阿成的一聲嚎叫。
「張!彩!鳳!」
我抬頭,就見阿成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就沖了出來。
「張彩鳳!你竟然給我喝速溶咖啡!!」他的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胸膛微微起伏,我這才看清他手裡舉著的是剛才撕開扔掉的速溶咖啡袋。
「而且這速溶咖啡都過期了啊!!!我會不會中毒啊……」
「怎麼可能?」
阿成一臉郁結:「要中毒了萬一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你得對我負責啊。」
我拿了拖把正在拖地,朝著他腳下拖過去,他機靈的一跳,避開了拖把頭。
「你看,活動還挺靈敏的,死不了。何況那速溶咖啡才過期兩天,怎麼會有事呢,而且要是你那麼容易就中毒了,也說明你實在太脆弱,沒法經受大自然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唄。」
對於這句,阿成竟然意外的沒有反駁,我回頭,看到他正在看什麼東西。
「張彩鳳,你要出國?」
他拿著一疊資料,正皺著眉看我:「你要去哪裡?幹嘛去?和誰去?男的女的?」
我跑過去,從他手裡抽走資料,剛才胡亂扔下了包,很多資產證明之類的材料便從包裡散了出來。
「不去哪裡。你都在我這裡蹭過吃的了,怎麼還不回去?孤男寡女獨處,你不是最怕我對你餓虎撲食麼?」
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不太想告訴阿成,他突然搬來了我對面,又這樣登堂入室,表面溫和隨意可骨子裡卻強硬的妄圖插入我的生活,盡管他用他的插科打諢做偽裝,可被入侵的微妙不適應感還是讓我對他本能的有些排斥。
好在這次他並沒有深究,也並未再深問,便乖乖的回了隔壁,臉上是一副高深的表情。
之後的幾日,也並沒有再看到他進出樓層,倒是也沒有打上什麼照面。
我這幾天忙著突擊英語,並且注意力都在期待和關注著另外一件事,今天便已是9月17日了,整個下午,我都在衣櫃裡挑來撿去,不停的搭配衣服,是走小清新風還是可愛風還是優雅知性風?我把一套套衣服脫了穿穿了脫,就這麼消磨掉了半個下午。今天其實天氣並不好,從昨夜開始便在下暴雨,這樣的天並不適合出門,但我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是緊張和期待,我想見「M」,也總想給那位陪伴我成長的人,留下一個最好的第一印象,所以最後還是挑了一條素色的連衣裙,拿上了包,想了想,把17歲那年「M」寄來的一個意味不明的鑰匙也帶上了,關於這個鑰匙,「M」提過,是關於一切記憶的鑰匙,但是他並未告訴被開啟之物在哪裡,只講,終有一天,當我們彼此都准備好了,他會讓我知道關於他的一切。而他這次提出要見我,我想,或許,成熟的時機已經到來?
我朝鏡子裡照了照,很滿意,看了看時間,此時是下午4點,還有兩個小時,我想了想,給Marvel抽空打了個電話,把定好了的飛機航班號告訴了 Marvel,並把我自己的機票預定號和密碼也告訴了他,他之前答應自己買好票後會幫我一起選位,好坐在一起。
不久他便回了電話來,聲音卻有些郁悶。
「文學,我們怕是沒辦法坐一起了。這趟航班很奇怪,我去選位的時候,發現所有中間的位置全部已經沒有了,全部被定完了,真是太奇怪了。看來只能先選一隔一的座位了,到時候再和中間位置的人商量下換座位吧。」Marvel有些無奈,然後他話鋒一轉,「對了,今晚有空麼?關於作詞的事情,我已經寫了兩首曲子,已經發給你初期音頻了,想和你談談填詞的事,我恩師也剛回國內,他對於我這次的項目也有些想法,有空的話不妨你們也見見?」
「下次吧,今天我有點事。」
「那沒事,你先忙,我們之後再約。今晚不見也好,我正看到新聞裡講今晚的暴雨橙色預警已經升級成紅色了呢。」
掛了Marvel的電話,我看了看窗外,確實也有些遲疑,竟然已經是紅色預警了?打開窗,那雨聲也確實大到讓室內一切音樂聲都被屏蔽而聽不見。
「沒事,我開車,只不過從家裡的地下車庫開到飯店的地下車庫,路上開車當心點就是了。」我這麼自我安慰道,便拿了車鑰匙出了門。
一路把大燈和防霧燈都打開,車內也開了空調,雖然車窗沒什麼霧氣,可雨點太大,打在車前窗上的雨水匯聚成河流般的淌下,一股股,眼前所有的景物都是模糊的,側面車窗和側面的後視鏡沒有雨刷,全被滂沱的雨水模糊住了,我小心翼翼勻速行駛,甚至不敢變道,各處都是被車輪行駛激起的積水。
行駛了十多分鍾,雨勢並沒有如我想象中的減弱,然而越發大起來,過了一座橋,明顯可以發現積水變深,車內廣播中播音員在勸說大家趕緊掉頭回家,但我看了眼車內導航,我距離約定的地點不過五分鍾車程了,甚至我已經能看到臨湖灣那棟建築的樓頂了。我咬了咬牙,繼續加大了馬力往前開。
然而我精神高度緊張,只關注著眼前的車況,並沒有發現,積水已經越來越深,甚至已經越過了車窗的邊沿。
可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我的車竟然熄火了。
興許是撞到了積水中的什麼東西,或者遇到了大坑,還是因為雨水淹沒車身,我不斷打火,可是車都沒法啟動,這時我才發現積水已經快上升到淹沒了三分之二的車身了。此時車內的空調和廣播都停下了,只剩下一片詭異的安靜。剛才我手忙腳亂的一番折騰,現在停下來便覺得有些胸悶。
我從包裡拿出手機,試圖打電話求救,然而信號非常差,電話無法打通。我看了眼窗外,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早晚空氣會耗盡,我會活活悶死。
隨著時間流逝,我開始焦急起來,然而這時候,我才發現,車門和車窗根本打不開,外面積水的壓力之下,我拼盡了力氣,也無濟於事。
我脫下高跟鞋,妄圖砸破車窗,然而根本無濟於事。這下我真的嚇壞了,大聲拍著車窗開始呼救。
可周遭是死一般的安靜,只有積水,似乎還在緩慢而沉默的上升,我從後視鏡裡看到自己慌亂而恐懼的臉,年輕而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這是我昏過去之前的唯一幾個想法,隨著時間推移,因為車內空氣越發稀薄,二氧化碳增大,我陷入了昏沉,腦袋裡也是各色的臆想。這個時候,我甚至覺得有點後悔,如果聽了Marvel的話不出門該多少;如果不把阿成趕走,好好和他說話那該多好;如果能和我親生父母更好的相處,更乖巧那該多好。然而更多的,是惶恐,如果我就這麼死了,能有多少人記住我緬懷我?而我還是沒見到「M」。也只有這一刻,我才發現,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感是這麼稀薄。
最後把我弄醒的是突然撲面而來冰冷的水流。
我的神智不清醒,只模模糊糊睜眼,看到車門已經被人打開了,車內立刻被湧入的積水占領了,有一個人,正在我的背後,拖著我的身體,往上游。我咕嚕咕嚕嗆了幾口水,昏昏沉沉,身上冰冷而潮濕,只感覺身後有一股力,把我朝著有光亮的水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