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屋裡的Brian發出一聲大叫,那聲音幾乎可以用淒厲和驚魂不定來形容。
而屋外的我,也用力的拿手捂住了嘴,差點同樣尖叫了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心裡像是被丟下了一顆原子彈,「轟」的一聲把原先搭建起來的認知炸成了一片硝煙與廢墟,卻根本不等我重建,就又迫不及待地被丟下了另外一顆顆原子彈。
「你算一算,文學比文音大4歲,你好好想一想你這個時候在哪裡。」相較於Brian的慌亂,母親雖然臉色蒼白,卻顯然已經比他平靜多了。
「那時候,是我正在美國交流學習和你相識之前了。」母親的眼淚仍舊止不住的掉,她的語氣幾乎是悲傷的。
「你忘記了麼?那一年我遇到你,先從各自對鋼琴的理解和追求開始,相知相愛,惺惺相惜。每天確實過的都很快樂,快樂到忘記一切,我們一起彈琴,一起在美國各個地方旅行,看日落看日出。那真的是我人生裡最放縱最快樂的時光,直到如今也銘記於心,因此,後來發生的一連串才讓我更加沒法回憶過去,我甚至不敢再去美國,因為實在害怕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想到曾經我們共同走過的地方而不堪回首。文音在美國學鋼琴,我一次也沒飛過去看過她。」回憶到此處,母親的聲音終於哽咽了起來,「你是我第一個愛的人,也是我投入了所有愛過的人,我仍舊記得那時候我們已經都在計劃著訂婚的事情了。可是,大概真是前半生我的人生都太過順利了,老天竟然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打擊和玩笑。」
Brian聽到此處,終於也忍耐不住,然而他卻完全沒有母親回憶往昔的那種柔情和傷感,對於過往,他似乎更多的是怨恨。
「倩倩,往事不要再提。那時候確實我們曾經愛過,可更多的是你背棄了我!是,老天確實開了玩笑,但只是對我開了玩笑。我也沒想到竟然遇到連環追尾車禍,但直到被車撞過來的一剎那,我的心裡還都是你,都是想著不能死,一定不能死,還有你,還有對你的誓言,那次正好是我去取了要向你求婚的鑽戒回來,我記得我直到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都死死拽著鑽戒盒子,想著要活下來。可是等我在醫院裡昏迷了3年再醒來,得到的消息卻是你早就離開了我!甚至是在我車禍後的三個月就和姓文的一起回國結婚了!你知道我的心情麼?你想過我的感受麼?我費勁一切力氣想要醒過來,想要活過來,真的醒來卻發現根本沒有人需要我。」
說到這裡,Brian的面容幾乎扭曲了起來,他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你想過我那時候的境況麼?而且昏迷3年,我渾身的肌肉都萎縮了,甚至手指和手臂,也再沒有力氣能像原來那樣彈琴了。不僅這樣,3年裡,我失去了太多時間、機會和人脈,3年裡太多耀眼的新人取代了我,3年也足以讓我被鋼琴界和大眾都遺忘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未來,全在我面前被摧毀了。你知道我的絕望麼?因為一場車禍,毀掉了我的事業,我心愛的女人離開了我,我拼盡全力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失去了一切,整個世界都不需要我,有時候甚至想,還不如就那麼讓我死了算在那場車禍裡,至少死在對未來的憧憬裡,眼前的美好還不至於被現實破壞殆盡!」
Brian哈哈冷笑了下:「後來呢,我又用了一年半才重振旗鼓,進行復健,可是因為車禍的原因,我的體力再也無法支撐我進行長時間的演奏了,我的藝術生涯算是毀了。這段時間你在幹什麼呢?大概在和姓文的你儂我儂吧?還說什麼文學是我的孩子?哈哈,笑話,我去查過了,文學是在你們結婚後整整一年之後才出生的?而我在你們婚前三個月就已經遭遇車禍了,請問怎麼是我的孩子?而且你怎麼矢口否認也沒用,我找人調查過姓文的,他早年在酒局喝醉酒後說過其實一個女兒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我的。酒後吐真言。我再算過文音的出生日期,正好和我上次回國再找你的那段時間吻合,外加這孩子對鋼琴的領悟能力又幾乎和我如出一轍。你不要想蒙混過關!我和文音也談過了,她也告訴我,這麼多年來,姓文的確實待她很差勁,比親生的文學差上許多,有時候甚至像是冷暴力,她在這個家裡從未得到溫暖!再想,這麼多年來,我過的是如何壓抑的生活,甚至如今腿腳還不大方便,而且也沒法再生育子女,而你呢?過著錦衣玉食的富太太生活。我真是無法容忍你們還這樣對我的女兒。」
母親的臉上俱是痛苦,她大聲喊道:「不是這樣的!」
Brian卻根本不想聽她解釋,而是自顧自發洩著他這些年來的痛苦和絕望:「我現在想了想,或許你一開始接近我,和我戀愛也是一個騙局,或許那時的你就是想利用我,利用我已經在鋼琴界有的名聲和地位。而你也確實成功了,我把你引薦給了所有鋼琴圈的名人。我不是要求了我而永遠守寡般的或者,可是你在我車禍三個月後離開了我!甚至沒有任何掙扎!」
「我現在確實不再愛你了,但Brian你不能這樣極端。如果我那時不愛你,就根本不會考慮生下文學了!」母親面對Brian的怒意,反而絲毫沒有退卻,「你出車禍的消息一到,我就昏倒了。我已經懷孕4個月了,我本想留到你生日的時候說,順帶商量我們的婚期,可現在你卻毫無知覺躺在那裡。 那一刻,你知道我的害怕和惶恐無助麼?我的愛人生死未卜,而我才20歲,那時候的國內,對未婚先孕的女孩子有多嚴苛你根本不知道,而我只是來美國交流一年的,之後便面臨著回國。而在國內的鋼琴界,一個女琴手未婚生子,那簡直是大逆不道作風不正,根本不會有任何樂團會簽約一個這樣的女琴手,我不僅要面對世俗的指指點點,還面臨著自己鋼琴事業的毀滅。我們正因為對鋼琴共同的癡迷而相愛,你應當理解我那種不甘和害怕。」
說到此處,母親的眼眶又濕潤了:「我多麼期待奇跡,你能夠醒來,我比誰都更期待,可我又等了1個月,我的肚子快要遮不住了,你還是沒有醒來,而醫生也告知我,你這種昏迷的狀態,絕對不會在短期內治愈,甚至能否清醒都是一個未知數。我愛你,所以即便你遭遇不測,即便我們沒有婚姻的契約,我也想為你留下後代生下孩子。可我也要為自己考慮,為我們的孩子考慮,即便我能忍受世俗對我的指點,可我不想讓孩子從小面對這些,而我也不想孩子從小沒有爸爸。這時候文音的爸爸出現了,原來他一直暗戀我,陪著我支撐我走過你昏迷的日子,幫我處理一切瑣事,甚至在聽聞我有身孕之後,也表示,願意和我結婚,幫助我讓這個孩子得到合法的正當身份。他甚至不在乎我嫁給他的時候根本不愛他!」
「實話說,我很感動,而生下文學之後,他也對我們母女不錯。大概女人都比較心軟,本來我們商量生完文學給她報完戶口之後就離婚的,但漸漸的我發現確實喜歡上了他。我原本以為好日子就這樣到來了,我們的孩子也能在安定的環境裡成長。可是我們都沒想到,之前請的保姆不負責,導致文學這孩子被拐賣了。我撕心裂肺的哭過,他也竭盡全力去找過,可是都找不到。再過了不久,便得知你竟然清醒了,而你也來國內找了我。」
屋外的我聽得滿臉蒼白,屋裡的Brian也滿臉蒼白。
「你說的對,我確實也背棄了你,沒能好好在你昏迷的時候照顧你,我自覺愧對你,本來一心想在文學身上補償你,然後現在孩子也沒了,我對你的愧疚更是達到了頂點。」母親這時候已經泣不成聲,「而因為找孩子,我和他之間也不斷爭吵,感情降到零點。這時候我做了一件令我終生後悔的事。你找到我,我們去了酒吧,都喝多了,我抱著愧疚和賭氣的心情和你發生了關系。」
Brian的聲音幾乎變成機械而冰冷:「所以那時候你根本不是出於愛我?只是為了彌補?」
母親沒有回答他,只是自顧自繼續:「這便是一切錯誤的開始。這件事讓他知道了,他其實一直是愛我和文學的,這些年來,他養著別人的孩子,守著我,付出了許多,而此刻他再也無法對我再信任和那般投入。他不能像以前那麼愛我了,可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他提出了離婚,而我為了挽救這段婚姻,使了計,讓他和我有了文音,而生下文音後,他就做了親子鑒定,確認文音是自己孩子,才為了孩子繼續了這段婚姻。我們在文學13歲的時候才終於把她找回來。而重新登記入戶的時候,我在文學的出生日期上做了更改,把她的出生日期改晚了,改成我們婚後一年才生。我知道他介意,尤其是出了我和你的那件事,他再也沒法平靜面對文學了,所以我竭盡一切辦法,想模糊文學是未婚先孕出生的事實。」
「夠了!夠了!你真是謊話連篇!」Brian聽完這些,突然大喊道,但他的臉色卻洩露了他虛張聲勢的事實,他的身形突然佝僂起來,好像片刻便蒼老了許多,眼神游離,步步後退,「文學不可能是我女兒!怎麼可能是呢!我怎麼可能會害了自己女兒呢!」
如果說剛才聽到母親原來和Brian曾經有過戀情時,我的心情像是洶湧的海浪,那現在聽到這些全部真相之時,我的心裡卻像是沙漠一樣荒蕪和乾涸。所以我應該怨恨的人從來不是我的父親,因為我與他根本毫無血緣,而他這般對我也都是有原因的。這本是我一直期待發生的,我一直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父母不喜歡我的原因,更希望找到的這個原因,不是出於我。可現在找到了,也並沒有令我快樂。
誰會想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就是推自己進目前泥潭的人呢?誰會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是一個如此卑劣扭曲的人呢?
不過或許我也該高興的,母親不是說了麼?她改晚了我的生日,所以我大概真的不是處女座吧?這大概是聽到目前為止,最值得我高興的一件事了吧?不用再在星座貼裡不斷中槍被黑了吧?
我想努力擠出笑,可眼淚卻流了下來。
我就這樣站在門口,努力想忍住,可眼淚就是不停的掉下來。
屋內的兩人渾然無知,還在對決中。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做親子鑒定。」
Brian卻仍舊不能接受:「不可能,可是文音也和我說了,你們對她不好,對文學才好,這不可能。」
母親抹了抹眼淚:「這些年我為了維系這個家庭,只得專寵文音一個,盡量和文學撇清關系,好表明我只想對他依靠,而和你再也不會有任何聯系,甚至與你有血緣關系的文學,我也不再在意了。文音這些年被寵壞了,太過驕縱,做事太過功利和目的性,有時候甚至不擇手段。我大約也能猜到她的心理,大約就是將計就計,順著你,好得到你在鋼琴界的那些人脈。說到底,是我沒有教育好這孩子。」
「可其實,文音和你說的都是反的。我們在家裡把文音當做公主一般,對文學卻不聞不問。我每次想偷偷給文學掖被角,還要防著被他看到,以免他又和我爭執吵鬧。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麼痛苦麼?沒有一個媽媽是不愛自己孩子的,尤其是這個從小被拐賣受了苦的孩子。可我也沒辦法,這是我自己造的孽啊!他原來對我和文學都是不錯的,可是,是那次我讓他心寒了失望了,一個嫉恨的男人心胸便再也無法寬闊了,而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那麼愛的孩子,就在我眼前,可是我卻不能對她微笑,不能像關心文音那般關心她的學業,不能和她睡前聊天。還要看著他對文學的偶爾遷怒,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我還有個文音,而且我也愛他,我想要維系這個家庭。我只能忍著,甚至每年的生日都不能好好的和文學過,只能偷偷摸摸以一個『M』代號的名義給文學偷偷寄禮物!」
說到這裡,母親像是終於情緒崩潰了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我自己的女兒,我在家裡卻不能對她好。我以為把她從山區找回來,給她優渥的生活和錢就能讓她幸福,可我錯了!我錯的離譜!我看著這孩子對我越來越疏離的目光。她不開心的時候,我多麼難過啊!多想抱抱她。我知道她受了委屈,她一個人在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裡哭,哭的那麼傷心,我多想幫她擦乾眼淚,可是我不能,因為一旦我這麼做,他會發現的,他會加倍遷怒和冷暴力文學,在文學身上報復出來,我便一直這樣憋著。但我並不比任何母親少愛自己的孩子,文學被拐賣的那些時間裡,我沒有一天,哪怕一分鍾,停止過找她!她吃了那麼多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而你出現,輕易毀了這些!你看看你作為她的親生父親都給這個孩子了什麼?」
Brian頹然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痛苦的揪著自己的頭髮,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屋外的我也被這些話裡的信息驚異的倒退了數步。
我心心念念的「M」,那個我印象裡溫柔關愛著我成長的長者,竟然是此刻屋裡的母親?!所以這個「M」的代號,只是「Mother」的首字母縮寫?!
而她堅持不肯與我見面的原因,竟然是這樣的不堪。而每次禮物送的如此貼心和到位,還有禮物的包裹為什麼要通過洛杉磯的轉運公司模糊發送地,也都有了解釋。
我想哭又想笑。所以我該開心麼?雖然有一個這樣的親生父親,但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發現竟然母親至少是親生的,而且還是愛著我的?只是來一段愛在心口難開而已?所以我應該感動的痛哭流涕跑進去撲倒在母親懷裡享受她所想給我的溫存麼?
可是我一點也不快樂。心裡甚至反而是絕望的。
原來一切的一切,竟然真相是這樣。
整個家庭裡,大家都在博弈,而我只是一枚棋子,即便被人偷偷的愛著,也還是一個博弈,以維系整個家庭和睦的工具而已。
而屋內的兩人還在繼續。
「我知道你為了醜化文學,暗地裡走了不少媒體關系,才把事態如此擴大化,我希望你能竭盡一切去把影響降到最低。而且,請你記住,你不是文學的父親,永遠不會是,我不想讓孩子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這樣一個人。」
Brian一掃剛才的激進,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疲憊和絕望:「那他呢?他會幫著護著文學麼?」
「那不勞你操心,他會去的,文學畢竟名義上是他的孩子,出了醜聞,連帶上文家的名聲,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接下來便是兩人漸漸都平復下情緒,雖然二人聲音都還有些顫抖,但已經開始商討如何壓制這些新聞了。
我突然覺得不想再聽下去。
我沒有進屋。我不知道自己能以什麼的身份或者以什麼姿態進去。甚至我覺得我已經無法再平靜的踏入文家的大門,這個我一直以為是家而不斷奢求溫暖的地方。
一切都是虛妄。
突然便覺得非常疲憊。心口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我無法面對被婚外情傷害而還無償撫養我的「父親」,無法面對機關算盡被報復蒙住雙眼的親生父親,也無法面對已經關系疏遠到無法恢復的母親。
Home,sweet home。
而我的家在哪裡?
我一路沿著小區的路麻木的往外走,一邊抹掉那些太過灼熱的眼淚。
臨近小區門口,已經有閃光燈捕捉到了我,記者們像被打了興奮劑一樣亢奮,吵鬧而嘈雜,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欲*望,想最先得到最新爆料寫出頭條而出人頭地,想出名,想被熱愛窺私的人們贊美。他們伸長頭,朝著我,大聲而粗暴的叫喊。
我卻不再在乎和害怕了。
我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