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來,喝點水壓壓驚。」

我接過阿林遞過來的水杯,行動遲緩地喝了一口。

明明才過了一個小時,可剛才機場被圍堵的一幕卻仿佛還在眼前。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被阿林趕到救出來的,只隱約記得那些仿佛張著血盆大口般要吞噬我的記者不斷推搡我,不斷拍下我當時狼狽又慌亂慘淡的照片,不斷詢問著尖銳的問題,那些相機和話筒甚至已經貼到了我的臉上。我像是一個站在野生動物園猛獸包圍圈內,游覽汽車卻拋錨的游客,周圍逡巡的是想要把我撕裂的獸類。

「還好我今天查了一下新聞,這才看到說有記者買通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從那裡得到你今天要回國的消息,已經有一大批會來機場逮你。雖然有點半信半疑,但還是先趕過來了,還雇了幾個安保人員,事實證明還挺有用的!」

「不過文學,你這是得罪了誰?到底誰曝光你的身份的?還翻出這麼多你私生活的照片,現在學校的BBS論壇上全是關於你的新聞,還有各個大網站來的『觀光團』。」

我喝了水,稍微緩過了神:「帖子地址在哪裡?你電腦借我看看。」

這次從機場被阿林解救出來之後,我甚至不敢回我自己的租房裡,怕那也早就淪陷了,只能暫住到阿林的家裡。

阿林聽了我的要求,語氣卻有些遲疑:「我勸你還是別看了,有些帖子寫的比較誇張,甚至內容都是胡亂編造的,用詞也很粗俗,我勸你還是別看那些東西影響心情。」

而直到真的在網上搜索到了那些帖子,我才知道阿林這次非但沒有誇張,甚至還粉飾了太平。

《「女神」白丁扒皮貼——鄉村非主流中二腦殘女的逆襲路》,《「女神」白丁「美」到逆天的高清照片大放送》,《八一八文學的綠茶婊之路》……

隨手點開,充斥著的便全是這樣的帖子,而且都顯示hot。

我點開其中一個帖子叫《作為文學的同學我來說一說》的。

「文學這個人吧,你們也看到她原來的照片了,其實長得真的不好看,現在這樣,一個是靠化妝和PS,還有就是她整容了,有一次她應該是去削臉了,所以請假了一兩個禮拜呢,然後請假之前我還看到她整個臉和下巴都腫著呢,這個全班都能作證,那時候我們快期末了,她還請假,所以印象特別深。而且文學這個人為人虛榮,只和有錢的交朋友,踩低捧高,渾身都買名牌,但是聽說她爸媽不喜歡她,錢也沒給過她,所以她買的都是A貨,但裝的比什麼都像;然後私生活還特別混亂,聽人說還勾引搶了妹妹的男朋友,哦,就是那個什麼新秀鋼琴家Marvel的,前階段還發公告說要和『白丁』合作的,原來那個『白丁』就是文學啊。」

阿林看到上面這些內容,頓時義憤填膺:「我靠,這個他*媽*的是誰?就盡在背後唧唧歪歪別人,你那時候請假和臉腫明明是因為腮腺炎啊!還傳染了我呢啊!什麼狗屁的整容!還有,這事幹嘛還扯上Marvel啊?啊?而且什麼叫文音的男朋友?!Marvel明明是我的!!!!!而且就算不是我的,我也不能容忍帥哥被文音這種女人糟蹋,我寧願帥哥掉進茅坑!」

阿林在一邊為我鳴著不平,而我隨手翻著帖子和新聞,卻越來越心寒,連身體也不自覺發起抖來。

到處,幾乎真的是到處,都是對我的討伐貼,甚至一些門戶網站,也有相應的評論員針對我寫了文章,還給我冠了個『白丁現象』的名目來□□,說我這樣的代表了如今虛榮又不腳踏實地的一代,而且像我這種三觀不正宣揚拜金和揮霍的生活價值觀的小說,就不應該出版,因為會錯誤引導年輕的一代。這位評論員甚至拿我文學院學生的身份大做文章,質問如今高等學府的科班教育,就培育出了我這樣不積極不健康的學生,再上升到了如今教育質量的淪喪,價值觀的腐蝕和扭曲。

「我就弄不明白,你就寫個言情小說了,只不過比較暢銷知名一點而已,但怎麼就上升到價值觀和祖國下一代了?難道祖國下一代本來就該指著言情小說作者來拯救麼?雖然這樣說不大好,但是啊,大部分言情小說,都只是我的廁所讀物而已啊!消磨時間的消遣,誰會當真當精神指引人生指南來看啊?」

我很感激阿林的維護,她並不像文音那樣講究每一個生活細節和朋友的談吐,甚至很多時候都是粗枝大葉的,但是卻比文音讓我更感覺到溫暖。

我對她苦笑了笑:「人總是這樣,對待貌似完美的人,會有很多人跟風贊美,但也並非都是真心,一旦你有什麼缺點,他們就會放大,反咬你一口。因為如果你真的比平凡人優秀太多,有天衣無縫的背景,他們會敬畏你崇拜你;但如果你只是個比平凡人在某些方面優秀一點點的普通人,他們就會心理不平衡了。大概就是這種心理吧。我營造『白丁』的身份營造的時候太過完美,這其實本來也只是一種商業宣傳,一開始也並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出版社的宣傳策劃。而且但凡是人,誰沒有虛榮呢?可如今被抓著把柄了,那這就是死罪了,牆倒眾人推罷了。有些人可能是嫉妒,也有些人可能素不相識,只想借此發洩發洩情緒罷了。」

阿林聽了,也難得的有些沉默,臉上也是沉思,頓了一會兒,她才道:「阿成是不是還沒回國?要不你回國的時候找找他?他應該總有些人脈,好歹也能給出出主意,總好過我們兩個沒頭蒼蠅。」

我攥緊了手裡的手機,似乎此時此刻,想到還有阿成在,也能讓人略微安心些,即便他並不在身邊。

「我剛才給他發了個短信,大致講了講這件事,他回復講已經知道了,叫我現在先遠離媒體,不要對此有任何回應,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嗯!這樣我也放心了!」阿林聽了,臉上也露出輕鬆的表情,然而沒一會兒,她的表情就又嚴肅和憤怒了起來,「我靠!怎麼老是拉著Marvel啊!你看,現在還出了不少帖子專門黑Marvel的,一開始就聽說鋼琴圈裡傾軋多,沒想到還是真的,這次大概是找准了機會,拼了命的黑Marvel呢,你看看這都說的什麼話!」阿林說著便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接過一看,她正看著手機新聞,大略一翻,我身份暴露這件事,竟然還牽連到了Marvel,在古典音樂界裡也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風。

「新什麼秀?妄圖把古典音樂裡融合進流行音樂元素,這本身就是對古典音樂的玷污,明明是自己想商業化想掙錢,還美化說是普及大眾的古典審美趣味。如今還是和那個『白丁』一起合作,那麼一個沒文化的虛偽女人,天天只知道錢和曬,Marvel也好意思還說自己欣賞她,哈哈,欣賞的是她胸*脯的二兩肉吧?還有聽說這次Marvel去美國的鋼琴比賽也是鎩羽而歸,看來外界對他,不僅是專業技能上,連人品上也過於贊譽了吧!」

我隨手讀了一條評論,再連續看了幾條,幾乎都是一面倒的對Marvel的討伐,甚至是大批原來的Marvel粉絲,尤其是那些小女生,叫囂著Marvel哥哥竟然喜歡那種女人,太讓人失望了之類,紛紛粉轉黑,甚至辱罵起了Marvel。

阿林看到這個場面,也有些不知所措:「這下可怎麼辦?Marvel這次回國的幾場商業演出似乎也要受到影響,已經有人發起活動抵制了,多數粉絲都認為他主動邀請『白丁』參與他的制作,實在是令人失望。這下你倆變成一條船上的蚱蜢了!」

我的心中混雜著難受和壓抑,如今不僅僅是我的事,甚至還牽連了Marvel,想到之前在洛杉磯又害的他與比賽失之交臂,我實在是覺得,這一次,必須由我來維護他。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我如此下了決心,倒也平靜起來,之前一直不敢看的微博,也登陸了上去,各種謾罵和嘲諷自然不必說,我把評論區設置為關閉對外評論,開始一條一條把之前發過的微博都刪除乾淨,一邊尋思著怎麼可以幫Marvel,如今我們確實是一條船上的人,但如果我把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撇清Marvel的關系,或許還有效果。

然而我的微博還沒刪完,阿林就叫著朝我跑了過來。

「我剛看媒體說Marvel發了一個書面聲明,你快去看。」

我一驚,點進那個書面聲明,卻是情緒降到了冰點。

我想到的,Marvel果然也想到了。他比我回國早,此時也比我更早一步寫好了措辭發布了聲明,在聲明裡他寫道「我一直就很喜歡和欣賞文學,我和她原來便一同被拐賣過,早年便相識,她是一個性格真實可愛的女孩子,並沒有一般女生的嬌貴和矯情,內心受過傷害童年也並不那麼快樂,但是卻一直有一顆善良的心。希望你們不要對她口出惡言。我幼年時候沒能遵守承諾把她解救出來,如今希望能保護她。」

只是最簡單的言辭,但是看到這裡,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Marvel一直是這樣,他其實根本不欠我什麼。

我打開搜索引擎,發現果然,一時之間,關於我的扒皮貼點擊率顯然下去了,取而代之的hot貼都是對Marvel的所謂扒皮貼,尤其他自爆其短講到自己也曾經被拐賣過,好事的記者便抓緊這個點深挖掘,曝出了他少年時代大胖子的照片,各種對他的污蔑和詆毀,便紛繁而至。

我終是無法容忍,好像這樣的詆毀,放在我身上,反而讓我更好受些。沖動和怒意之下,尤其是滿胸腔的維護之意和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熱血情懷,便也在微博寫了一條公告,大意是說明這次其實並非Marvel邀請我作詞,而是我利用他曾經被拐賣時沒來得及救我而愧疚的心理,要求他這麼做的,好連帶著讓『白丁』紅一把,總之極盡撇清Marvel的關系。包括對他在洛杉磯因為我的緣故沒能參賽一事,也作了詳細的說明。

點擊了發送之後,我的心情才稍微明朗了些。

我轉頭看了看阿林,感歎道:「我這次可是本著我們文學院最專業的態度拿出專業技能來寫這個公告了,論點論據都很清晰,邏輯嚴密,真實感人。這樣應該Marvel 不會被我連累了。」

阿林卻仍舊有些擔心:「文學,我雖然是有偶爾會有異性沒人性,你這樣作如果Marvel能面受影響自然是很好,他也是我的朋友,而且還長得帥,但問題,你這樣自毀名聲,把錯誤都拉到自己身上,我也擔心你啊。」

我笑了笑:「沒事,先睡一覺吧,我國際航班下來也還一直沒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然而第二天醒來,才發現,阿林的擔心完全是必要的。輿論的導向和媒體是個人根本無法操控和預估的,我那篇對Marvel的維護,雖然確實起了作用,讓Marvel的公眾形象好了許多,但也並沒能把Marvel推出風口浪尖。媒體對我們的關系更是進行了調侃,甚至有好事的爆料人爆料出了文音,說是一段「撲朔迷離的三角戀」,愣是把文音也牽扯進了戰局。

好在對他們兩人的曝光量和篇幅已經大幅度下降,最主要的火力還是集中到了我身上,可是這火勢此刻卻不是我再能控制的住的了,事態比之前更加失控和發酵。

之前阿成告訴我已在努力壓制,卻礙於時差和異國,僅僅能壓制住幾家主流媒體和HT控股的媒體,尤其對於網絡,阿成也分*身乏力,遠水救不了近火。昨晚他便已經從洛杉磯起飛回國,今天便應該能到,起飛前他說讓我等他。 然而此時隔了近20個小時,我打他手機,卻仍舊是關機,無論我如何聯系,卻都聯系不到。

他於我而言仿佛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此刻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意外,竟然完全聯系不上,我開始焦躁起來,心情也再度變得沉重。如今學校和我學校附近的租房肯定是沒法去了,阿林去探查了幾次,都說圍滿了記者。

老在阿林家窩著也不是個辦法。我咬了咬牙,想了想,還是得回家,至少家裡的別墅,小區的安保和隱私服務是做的相當好的,只要跑進了家裡,記者是沒辦法進來的。

如今事態實在越來越嚴重了。有人人肉出了我的個人信息,家庭背景,甚至對我的親生父母也進行了人肉,似乎要把我的一切社會活動點都窮盡,手機也因蜂擁而至的騷擾電話而換了號碼,然而這群人還不停手,他們甚至要把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沒一點每一滴的生活軌跡都挖掘出來。我回了城市後努力妄圖融入文音的社交圈而化妝的照片,甚至連這些都被公布了出來,那張照片上是我自己糟糕的化妝,整張臉塗的白成鬼,臉上畫了誇張的腮紅和俗艷的大紅唇。「簡直像舊社會窯子裡的女人」,有些人如此惡毒的評論道。

我不知道別人是否也有過,曾經回首過去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穿過的衣服,都覺得想要埋葬那一段黑歷史的感覺,人總有成長,也總有過幼稚愚蠢的時期,然而把過去的幼稚愚蠢翻出來質疑當下嘲笑和否定當下,卻是一件極其不公平的事。

這種人肉就像把我整個人剝*光了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審判一樣,讓我覺得粗暴而恐懼。

或許潛意識裡人一旦受到傷害,最想回到的仍舊是家裡,無論這是一個怎樣的家。

我還是開著阿林的車避開記者回到了家裡。

然而沒想到的是,家裡的大門竟然是虛掩著的,我走進去,剛想出聲,卻看到我的母親和Brian正在客廳裡,對峙著,能看出來,母親的情緒很激動。

我聽到Brian的聲音,冷靜而嘲諷的:「你問我回來幹什麼?我回來,來要回我自己的女兒。」

「你休想帶走任何人。這是我的家。」

Brian卻笑了:「倩倩,我覺得你當前應該做的,是如何應付這麼多針對你女兒的負面新聞,我更覺得你應該把精力花費到那上面,花在你和姓文的生的那個不爭氣的玩意身上。姓文的現在也處理這事焦頭爛額吧,所以不在家,去電視台求情了吧。哈哈,你看,你這兩個女兒,對比是多強烈,你和姓文的生的,我也見過了,除了長得還行,完全是個草包,琴棋書畫,樣樣不會,大概也是報應,小時候被拐賣過。哈哈。再看看文音,不知道是遺傳了你還是我的天賦,我第一眼看見這孩子彈琴,再看到她長得如此像你的那張臉,我就確定那是我女兒了。這一次,我無論如何要帶走她。」

我站在大門外,驚的捂住了嘴。倩倩是我母親的小名,如此聽來,文音不是母親和父親的孩子?!是Brian的孩子?!

母親的臉色果然十分難看,她滿臉蒼白:「文學現在遇到這麼多事情,這些爆料,都是你做的?!」

Brian點了點頭:「文音告訴了我一些事,她在文學的電腦上看過她寫小說的筆名。我動了動腦筋,聯系了一些媒體的朋友,想出了這個方案送一份大禮給你。」

不僅是我,母親顯然也被這件事是由Brian發起,並且由文音一同參與這個事實而震驚了。

她磕磕絆絆道:「文音?文音也肯參加?她怎麼可以參加?文學是她的姐姐啊!」

「呵,我和她講了我們之間的事,她一知道自己並非是姓文的親生,便非常憤慨了,聽說姓文的為了文學還打過她一耳光?果然不是親生的,對待起來真是毫不手軟,而且文音也告訴我,在這個家裡,她最不喜歡文學,沒有涵養,粗俗,又自以為是,她討厭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裡。而現在更是知道了原來自己只是認賊作父了那麼多年,更是決定與我一同移居美國了。」

Brian笑了笑:「所以,我來要回我的女兒文音,跟著我,她也能有更好的發展,我雖然無法再進行演奏表演了,但是我有比文家更雄厚的資力和人脈,把文音托舉到更好的平台上去!她跟著我才能有更好的發展!」

這一切發展似乎把母親打擊的七零八落,她顫顫巍巍地後退了幾步,退到了牆壁,才終於站定了腳跟,身體也像快要委頓般。

只聽到她口中在喃喃自語:「真是造孽啊造孽啊!」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手指的縫隙流出來,「你真是造孽,也真是蠢,你為什麼剛愎自用的認為文音是你的女兒呢?就因為她有鋼琴天賦,你理所當然認為那便是你的孩子?可是你知不知道,文音她根本不是!她不是你的孩子!文學才是!你自認為做了這一切在幫助你的親生女兒、在發洩你的憤怒,可卻都害了文學,你自己真正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