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確實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阿成這麼吐著吐著,竟然也以超強的適應能力習慣了。
如今,他手腳利索身姿矯健,每天清晨一大早便起床,去拔豬草。接著便要將豬草煮熟加糟糠。每天我起來的時候,他便已經在煮豬食了,之後把煮好的豬食倒在豬圈的菜槽裡,他也做的有板有眼,甚至如今,他已然習慣了豬圈的味道,連個口罩也不用戴了。
而且他大概真的是很有商業頭腦,連在養豬這件事上也不例外。第一次與豬不愉快的親密接觸之後,他倒是消停了一陣,沒再躍躍欲試的去豬圈,反而是抱了一堆養豬大全回來,一個人悶頭閉關看了好幾天。
這一出關便有些閃耀。
打掃豬圈,豬圈的通風和衛生、餵食,他倒是折騰出了一套系統,連豬圈和養豬也被他弄起了個流程化管理。這個流程化管理最棒的在於還不挑人,即便之前沒養過豬的,只要按照流程裡所講的按部就班的做,就能把豬餵好,而且相比原來餵豬都由一個人全程負責,阿成把養豬的每一步都細化,每個人只需要負責其中一部分,只需要熟悉做好這一小部分,便能把豬養好。阿龍放假後回家,在阿成的指導下,便也加入了這高效養豬的行列。
「姐,阿成哥太厲害了!我感覺世界上就沒有他做不成的事!媽說今天中午的午飯也是阿成哥做的?太好吃了!而且那些豬仔,原來都養不大,現在阿成哥把它們養的那麼白白胖胖的,村裡有幾個小崽子過來看了幾回了,回回看得口水直流,不停說好話問我這豬啥時候能出欄呢。」
阿龍回家後看到一切,便對阿成贊不絕口。
「而且多虧阿成哥,他真是見多識廣,咱們滿山坡的那個酸棗樹,我們也找專門的食品專家看了,都說沒有制作成棗制品的可能性,因為太酸沒啥人會吃。但阿成哥就把那些酸棗樹變廢為寶了!咱們怎麼沒想到那酸棗還有藥理價值呢!賣給制藥廠提煉制藥,反而比賣給食品加工廠更賺錢!」
從最初的做什麼事都毛手毛腳怕苦怕累,到如今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看著不遠處被誇贊對象忙碌的身影,心情很是復雜。從最初村裡人對他的「城裡來體驗生活的小白臉」印象,到如今村裡男女老少都贊不絕口的「勤勉靠譜好娃」,他確實付出了努力。我並沒想過他竟然是這麼一個能堅持的人。並且即便再苦再累,他永遠還是那副樣子,插科打諢,開心的,積極向上的。
我望了他一眼。臉還是那張臉,只是略微曬黑了一點,但並不影響美觀,反而更有些硬朗的英俊,身材仍舊很好,如今每天高強度的勞動反而讓他原來的優點也更加明顯,比如翹臀,比如窄腰,有時候汗濕了T恤,甚至場面稱得上火爆。純情如我們村的少女少婦,偶爾路過,也定然要眼光飄忽,充滿憧憬和掩飾的看上兩眼。而隨著阿成養豬以及帶動村裡致富的「壯舉」不斷擴散,認識他或者想要認識他的人就更多了,當然,主要是未婚少女。
這不,此刻阿成剛檢查完豬圈,便有村裡村長的女兒王苗苗給他遞毛巾和綠豆湯了。
「阿成哥哥,這個綠豆湯裡我放點了我家自己種的薄荷汁,雖然咱們這裡沒有冰箱,但是我把這瓶綠豆湯給放在井水裡冰鎮過了,你快喝了吧,流了這麼多汗,要當心感冒呢。」
阿龍也看到了這場景,有些納悶:「姐,咋王苗苗這樣了啊?她原來還和我說我是這村裡最俊的男人,以後非我不嫁的,就等我讀完大學有出息回來就結婚呢?咋這次假期回來,她都不拿正眼看我。」
他看了眼正在和阿成甜笑著講話的王苗苗:「而且她那樣,難道是對阿成哥有想法?」
他拉了一把我的袖子:「姐,阿成哥,難道和你不是一對麼?咋你都不上去關心關心他!就容忍別人插足啊?你看阿成哥多好,為了你,都委身屈尊來我們村了,你別不要意思表示唄,你要覺得害羞,讓我來!」
我看著阿龍表情認真的臉,覺得有些不妙,然而還沒等我有所反應,阿龍便扯開了嗓門對著阿成和王苗苗大喊起來。
他喊:「姐夫!姐姐有些不舒服!你快過來一下!」
這孩子最近在學校食堂裡吃的大概壯實了些,這一句「姐夫」簡直喊得力拔山兮氣蓋世。這下不僅是阿成和王苗苗,連附近其余幾個村民也循聲望了過來。
「張彩鳳,你哪裡不舒服?恩?要不要躺會兒?怎麼回事?」
阿成聽得那麼一聲喊,立刻晾下了王苗苗,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一雙手直接伸過來探了探我的額頭,感覺到溫度正常,才似乎鬆了一口氣般。
而我在阿龍那一聲喊和王苗苗嫉妒的目光裡,看著眼前的阿成,和他近距離噴在我臉上的鼻息,臉就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阿成看了眼我的臉,又看了眼一邊的阿龍,便回味過來似的笑了。
「姐夫?看來我的地位上升了啊,張彩鳳,是你授意阿龍這麼叫我的吧?你看看你都安得什麼心,你簡直是讓阿龍制造輿論壓勢啊,讓全村未婚女性知道我原來是你們家的,想套牢我嘛?」
我白了他一眼:「村裡你愛找誰找誰去!」
阿成卻笑了:「和你自己寫的小說裡一模一樣嘛,什麼嘴上這麼說,身體卻很誠實嘛!你看你,還拉著我的手,叫我怎麼找別人去?」說罷他順著我拉著他的手一使力,我便被他順勢拉進了他懷裡。
然後他表情愉悅的摸了摸我的頭髮,順勢在我耳側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好啦,我就是你家的。我才不要找別人。」
「還有,前幾天我犧牲色相去拉了點投資,過後會有廠商過來跟進贊助一些農業用品和工具過來,另外酸棗樹這邊的商業價值也被挖掘出來了,我基本也牽線搭橋初步建了個產業鏈;養豬嘛,這些豬今年肯定能出欄了,不僅全村的小朋友,其余村民也能一樣吃上豬肉了。」
阿成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
「所以,張彩鳳,我們倆在這裡待了也有一陣了,現在村裡這兒的事情也差不多步上軌道了,很多事情我也交代給了阿龍和王苗苗,等一些進口農業器具進駐,大家學會了怎麼用,其余也沒我們什麼事了。我們這些前期投入下去之後,更多後來的,也應該放手了。」
我警惕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我知道前階段你躲在這兒,半是為村裡做貢獻,半是為了躲避媒體,可現在你那事情都差不多過去了,難道你還想一輩子住這裡了?而且,還有,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見見我家人?我都為了你來村裡飄蕩了好幾個月了,我家裡全知道了我這麼低姿態倒貼了,你總要對我負責吧!難道讓我一個人孤獨寂寞的回去面對他們的嘲笑?!」
我有些沉吟。確實,來村裡已經一段時候了。除卻最開始的不適應,之後倒是每日勞作,每日充實。雖然物質生活上與城市不能比,但這裡簡單、樸實,沒有紛爭,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虛與委蛇,即便像王苗苗這樣的嫉妒,也嫉妒的理直氣壯,嫉妒的簡單直接,不會兜兜轉轉拐著彎給你下絆子。
在這裡生活,就像,整個人生被做了一次減法,那些不需要的負重,便被卸載的乾乾淨淨,整個人都可以輕裝上陣,簡單的讓人愉悅。沒有沒完沒了的媒體,沒有貌合神離的感情,沒有城府和喧囂。
阿成見我沒有回答,倒是有些急了:「張彩鳳,你不是真的不准備回去了吧?!那怎麼行!媒體馬上要報道我為你甘願身赴農村只為博你一笑了,我灰頭土臉一個人回去,怎麼還有臉在這個社會混啊!」
「馬上要報道?所以消息是你透露給媒體讓人家故意報道的吧?」
「是啊沒錯!那又怎麼樣!你都用『姐夫』這種輿論對付我了!我也就准備稍微制造點輿論而已,而且我消失了那麼久,我的後援會都著急了。滿世界現在傳謠言說我遭遇車禍的,變成植物人的,看破紅塵出家的,還有男性功能障礙所以遠赴國外治療的,什麼版本都有,我總要辟個謠啊!」阿成倒是大方的承認了,他朝我眨了眨眼睛,「而且,張彩鳳,像我這樣有禍國之色的男人,如果還沒有人宣告所有權,那女性之間的戰爭可真是一觸即發啊。你不是一直想向社會做貢獻麼?除了養豬致富,為了避免女性內戰,這也是一項崇高的使命。」
「……」
「總之你考慮一下,哎,又到要餵豬的時間了,我去餵豬了啊。」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確實有些思量。
而說來也巧,他走後沒多久,我竟然就又迎來了一位故人。
當Marvel站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真的無法相信,他竟然也長途跋涉來了這個村子。
然而經過車頓勞累,他的精神面貌反而顯得不錯,臉色紅潤表情生動,比起在洛杉磯時候簡直好過太多。
他只隨身帶了一個簡單的雙肩背包,朝著我笑了笑。
「文學,好久不見。」
我驚喜的沖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怎麼來這裡?而且也不提前通知我?」
自從因為「白丁」事件被牽連之後,我為了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力保Marvel,也為了讓媒體無料可爆,更為了避嫌幾乎停止了與Marvel的聯絡。之後的事情也漸漸如我所願,輿論對Marvel的關注度和牽連,也慢慢降了下來,再之後,我便一溜煙躲進了村裡養豬,這兒信號不好,外加我也只想避世,除了阿林之外,幾乎斷了和外界的聯系。
此刻Marvel神清氣爽的站在我面前,我卻是百感交集。然而所有的話,到了嘴邊,也只化作了一句:「你最近過的好麼?」
對於Marvel我一直是愧疚的,但總覺得無論怎樣的道歉,都是淺薄無力的。
「對不起,之前的一切我都很抱歉,給你一定添了不少麻煩。」
Marvel卻不慎在意:「沒有,其實我更應該感謝你,感謝你讓我看清了很多身邊人的真面目,以利相交的,通過這次,也算是清洗掉了一部分不值得交往的人。」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Marvel引進了唯一一間還算像樣的小土房。
「我去給你弄點熱水。」我有些不好意思,「這裡條件比較差,你別介意。」
Marvel一進來便開始四處打量這房子,反而顯得有些安靜和拘謹。
「原來這就是你過去生活過的地方。」他望著坑窪不平的地面,有些出神。
我把水端給了他:「怎麼會來這裡?」
「我要去美國了。」
「恩?」
Marvel看著我,語氣輕緩,卻有點飄忽。
「文學,我要去美國了,不會再回來了。後天的飛機。」他盯著我的眼睛,重復了一遍。
「雖然我在洛杉磯的比賽沒能參加,但是我在酒店大廳裡有一次隨意彈琴,被其中一位鋼琴界泰斗聽到了,他私下聯系我,不介意再多收一個學生。所以我以後都會在美國發展了。」他笑了笑,「而且國內的鋼琴圈你也看到了,可能並不適合我這樣的單細胞生物,水太深,除了鋼琴本身之外,要注意的人情世故太多了,而我不想把時間花在這些無意義的事上,我想活得簡單一點,開心一點。」
我看著Marvel,有些百感交集,有些替他感到開心,又有些覺得傷感。
他卻笑了:「你不要這樣,又不是生離死別,只是我會把事業發展重心都放在美國,短期之內估計是不會怎麼回國的。但你想見我,我總會出現的。」
我剛要說話,卻被一陣鈴聲打斷了。
「是阿林的電話。」我看了一眼手機對Marvel笑了笑,「抱歉你稍等下,這兒難得信號暢通,不知道阿林是不是有什麼急事,我先接一下。」
Marvel點了點頭。
然而我一接起來便後悔了。我實在是忘記了阿林的性格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此次電話便又是一通八卦。
「文學我和你講,Marvel和文音徹底分了分了分了!!!我剛得到的內部消息!!!哦呵呵呵呵呵!Marvel終於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不過文音真是勢利,一看到Marvel當時被輿論攻擊,外加美國的比賽也沒能參加上,權衡自己的發展,就和他提分手了,真是蛇蠍心腸的女人啊。不過我好像也太幸災樂禍了?哈哈,雖然Marvel其實是被甩了,但為什麼我這麼開心呢?」
大約阿林對於Marvel又單身的信息實在過於亢奮,在電話裡她就嗓門奇大,即便我並沒有開免提,那聲響也足夠對面的Marvel聽得一清二楚。
我有些尷尬。
阿林情緒非常激動:「哎呀而且太好啦!你想想,還記得咱們去年算過一卦啊,說今年會遇到桃花呢!你看還真的是啊!你有你的阿成了,人家對你槓槓的啊,簡直是能文能武上山打虎啊,為了你,一個二世祖都快變成養豬大亨了;現在Marvel也單身了,是不是我的春天到了?恩?你說下半年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搞個四人聚會然後來幾次四人甜蜜旅行了啊?哈哈哈哈。」
我盡量捂住了聽筒,咳了咳:「待會再說,待會再說,先掛了哈。」
再轉過頭來看Marvel的時候,便有些心虛,只得訕訕的笑了笑:「阿林只是開玩笑,你別當真。」
Marvel卻答非所問:「宋銘成?他也在這裡?」
我點了點頭。
Marvel的臉色有那麼一瞬間的落寞,這神色只是一閃而過,再抬頭,便仍舊是他雲淡風輕的招牌笑容。
「這樣也好。」他看著我,眼神晦澀。
然後他笑了一下:「阿林說的沒錯,我和文音確實分開了。」
相比他直戳了當的如此承認,我倒希望他緘口不提這個話題。畢竟雖然我也覺得Marvel與文音不適合,但如果是在Marvel危難時候,文音為保全自己就單方面斷絕關系,想來對Marvel的男性自尊和打擊都頗有些大吧。
「我們本來在一起就是個錯誤。」Marvel卻顯得相當淡然,「她主動和我提分手,倒其實對我而言是一種解脫,聽到她說分手的時候,我在心裡鬆了一口氣。所以你不要用那種看失戀人的悲情表情看我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聽他這麼一說,確實不像在意分手這件事,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我其實也覺得奇怪,你之前明明說不喜歡文音啊,結果突然就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男人的感情也這麼善變。所以你當初為什麼和她在一起呢?」
Marvel喝了一口熱水,手指摩挲著杯子,看了一眼窗外:「你就當是我做了一場夢吧。每個人的人生總有些偏差的,但最後能重回正軌,大概就是好的了。」
看得出Marvel的回避,我便也不再多問:「我去給你洗點水果。」
等端著果盤往回走的路上,卻被人堵住了。
「張彩鳳!!他怎麼在這裡?!!」阿成滿臉幽怨的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怎麼會來?他想乾嘛?我最討厭這種新世界的白蓮花男小三了!正室為了養豬操勞至極面容滄桑氣質不再的時候,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小三就出現了!靠著自己一張小白臉和所謂『出塵』的氣質,就想成功擠走正室上位。不過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幸好阿龍給我通風報信,讓我這次有備無患!」
這般義憤填膺的說完,阿成便唰的一把,從身後拿出了一把百合。
「竟然敢挖我的牆角!」他的臉上帶了點將要去復仇般的快意,「幸好王苗苗之前為了追求我,每次約我要我去野百合盛開之地等她!雖然我沒去,但我也算知道了哪裡有野百合!當時就覺得這野百合越看越喜歡,原來果然,是我懲治男小三的利器!」
他面色嚴肅的拿著這束野百合,倒像是手裡捧著個炸藥包,咬牙切齒的樣子就像准備和敵軍同歸於盡般。
我一把攔下了他。
「你先把花放下。Marvel只是我的一個朋友,沒什麼男小三的說法。他後天就要去美國了,以後基本就沒什麼機會回國了,是來和我道別的。」
阿成聽聞這句,倒確實把花放下了。
等我帶著他走到Marvel面前,他一屁股坐下,第一句話果然就是:「聽說你馬上去美國了?不再回來了?你確定真的不再回來了?」
「……」
Marvel雖然對這個問題顯得有些無語,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大概這個回答讓阿成的各種警報都解除了,接下來他對Marvel的態度倒是好了不少。
「哎,你後天的飛機對吧?要不我和文學一起去機場送送你?畢竟大家都是朋友,你去美國之後,你和我們也算是久別不會再重逢了,送一送也應該的。恩?文學你說怎麼樣啊?」
我雖然對阿成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態度有點驚訝,但細想一下,確實,此次一別,怕是經年,也點了點頭:「也好,我也很久沒回城裡了,或許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當晚Marvel便留宿在村裡。而阿成罕見的表示願意與他分享自己的床鋪。
今晚有些寒意,我想了想,便多拿了兩條毯子准備給他們送去。
進屋卻見Marvel不在,只有阿成一個人在鋪床,一邊鋪還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歌,間或還在自言自語。
「看住你看住你,讓你哪也不能去,只有和我睡我才安心,才知道你不能半夜三更去挖牆腳,嘿嘿嘿,而且一定要親手把你送上去美國的飛機,老子這樣才能安心,嘿嘿嘿嘿嘿嘿。宋銘成,加油!再忍幾天!幾天之後就永除後患了!恩!加油!」
……
這畫面太美……我有些不敢看……我輕聲的放下了毯子,就扶著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