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輕輕的扭頭看夜天湛,卻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彷彿被晴衫映透,清藍一片,這滿天滿地的雨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叫人無法對視的溫潤和那一點兒深藏的無奈或者說,憂傷。
而這一切只在瞬間,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淡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我魯莽了。」
卿塵搖頭道:「抱歉,我並非有心讓你失望。」
夜天湛面上早已恢復了之前的俊朗平靜,說道:「她沒有說清楚原因,所我想來找你,可走到這兒,又覺得不知要問什麼。」
卿塵手指隨著手中紫竹傘柄細緻的花紋輕輕撫動,黯黯嘆了口氣:「你我不是屬於一個世界的人,你要的我給不了,我要的你也給不了,便不如不要破壞本來還有的美好。」
夜天湛手微微一抬,又放了下來:「卿塵,你到底是誰?」
聽到這話卿塵突然像是很開心的笑起來,似無聲無形嘲弄什麼,她答道:「我也不知道。」
夜天湛終於皺了眉頭:「你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你,連莫先生都看不透你,而你自己說不知道。」
卿塵伸出手讓雨滴劈劈啪啪在手掌敲落:「是的,我不知道。」
「那你要的是什麼?」夜天湛清平神色下不打算給她空隙逃避,再問。
「我要的?」卿塵面無表情的盯著空曠處:「還可不可以回答不知道?」
「不。」
「那或者你該告訴我想知道哪方面。」
「所有的。」
「我只是要我想過的日子……」卿塵頓了頓,很認真的說:「和專一的……感情。」
夜天湛的眼底微微一波:「因為這個?」
就算是吧,卿塵扭頭問:「你給的了嗎?」反客為主,她覺得自己很殘忍,向一個人要他沒有並且也不能有的東西。
夜天湛的手握上了凝翠亭涼意十足的欄杆,卿塵清晰的看到他皮膚下微微突起的血管和手骨,洩露了他些許的情緒。她很少看到夜天湛皺眉,但是現在分明看到他微緊著眉頭,大概從來沒有女子對他要求過這樣的東西,或是用這樣的口氣說話,這是個很好的藉口和方式。
「我先回房了。」見他不回答,她放棄了詢問。
「卿塵。」夜天湛在她轉身時低聲叫了她的名字。
紫竹傘撐開一半,幾點雨斜斜的落上傘面。
暮靄沉沉,卿塵回眸望他,見他目光遠遠的投向迷濛天際:「你可知道,我娶的女子,本該是靳慧的姐姐?」靳慧是靳妃的閨名,卿塵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此事,不解的搖頭。
夜天湛從天際收回目光:「當朝靳家正室所出的二女兒,仕族之中有名的才女,靳慧的姐姐靳菲。我曾經很欣賞這個女子,才華似錦,品貌端莊,當時父皇將她指做我的妃子,我們也算情投意合,天都之中相傳而成一段姻緣佳話。可是她在大婚兩天前進宮,回府後引鴆自盡,當夜靳府傳出女兒暴病而亡的消息,後來我的妻子便換做了靳慧,因是庶出封了側妃。」
卿塵心裡一沉,從未聽說過他和靳妃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不由得問道:「她為什麼?」
夜天湛嘴角輕輕牽動,似笑非笑:「我一年後方才知道其中緣由,只因她身患不孕之症,母妃知道後召她進宮不知說了什麼,她便引鴆自盡去了。」
卿塵一時沒從事情的荒謬中反應過來,夜天湛突然轉身直視她:「若是你,會不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她幾乎被這句話問堵到,毫不猶豫的一搖頭:「我?怎麼可能?」
夜天湛一笑:「所以說我要的你能給我。我身邊的所有女子,她們身上有著共同的一種難以明說的東西讓我厭倦,似乎總是隔著很遠的距離,遠的人根本就不想去走。而你沒有,我從一見到你便覺得你就在身邊,但偏偏實際上,你總是一步步躲著我,甚至離我越來越遠。」
卿塵選擇了沉默。
夜天湛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手輕觸她的臉龐,用那溫潤如玉的聲音低低地問:「若我願盡我所能給你你想要的,你可願答應?」
他手心的一點雨水在卿塵臉上留下了細微的涼意,那一瞬間她彷彿只能聽到整個世界雨絲落下的聲音,淡淡的,靜靜的,如同他語氣中的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她被他說出的話震驚了,那短短幾個字後面意味著什麼她一時間無法估計,在大腦幾乎變得空白時她輕輕向後退了一步,一陣細雨打來,讓她恢復了清醒。
她抬眸,在雨中露出一個冷靜到可謂無情的微笑:「我不會,你也不會。我不會去傷害別人,你也做不到。」
夜天湛收回手:「你怎知我做不到?」
卿塵淡淡道:「因為你不僅僅是夜天湛,還是天朝皇子,更是多少人眼中的七殿下。」
夜天湛愣了稍許,突然嘆了口氣,而後揚起嘴角:「你的確和她們每一個都不同。」
卿塵亦保持著微笑:「或許我可以看做這是你的誇獎。」
「你可以不走。」風神如玉溫文爾雅,些許的情緒波動之後,他又變成了朝堂上眾人前的湛王殿下。
卿塵搖頭:「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很重要?」
「或許吧。」卿塵想了想答道。
「可要我幫忙?」
卿塵再搖頭。
「你曾說自己無處可去,此時又要去哪兒?」
「我也說過天下之大,不是嗎?」卿塵暗擰眉心,每當夜天湛溫雅背後時現銳利,總需要你盡全力去招架,即便這銳利是很久也難得一見,她相信任何人也不願應付眼前這樣的夜天湛。
夜天湛失笑:「看來我這裡是不能待了。」他自懷中取出那個裝著冰藍晶的小玉盒,遞給她道:「送於你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
卿塵看著他輕輕將玉盒托於掌心,她雖然很需要那串冰藍晶,但記起靳妃的話還是搖頭道:「這是給……」
「這並非給什麼王妃所備,」夜天湛打斷她的話:「不過是送你而已。」
卿塵皺眉,抬眸看夜天湛的神色。以這些日子對他的瞭解,每當他眼梢微微上挑之時,便是有什麼事情下定決心不打算再更改,而現在這正是他臉上的表情。
攤開手掌任他將玉盒放入手中,玉的微涼握上去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無論何時,你可憑這冰藍晶在任何一家殷氏錢莊提取足夠銀錢,當我送做你的禮物。」夜天湛說道,他的母親殷貴妃來自富甲一方的殷氏閥門,天朝銀錢流動十有過半與殷家有關,伊歌城幾乎所有的錢莊亦都在殷家名下。
卿塵待要說不需要,卻又想反正自己不去取用就是,何必當面拒絕他的一番好意,便說道:「多謝你。」
夜天湛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向亭外雨中走去,待到她身邊,腳步一緩,低聲嘆道:「卿塵,我不管你是誰,這世上只有一個你,但願有朝一日,這冰藍晶真的能成為湛王妃專有的飾物。」語氣中帶了無盡感慨,舉步沒入雨中。
卿塵失神的望著白玉橋上夜天湛越走越遠,雨意下漸漸模糊了的身影像是他的眼睛,淡淡的,無端的憂鬱。
有時候拒絕一個人的愛,幾乎比愛一個人還要難。
情不重不生娑婆。紅塵之中偏偏有幾多執迷不悟,人人不得超脫一情字,生生世世千百年輪迴的烙印,終究苦苦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