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上卷|正在有情無思間

  延熙宮的封禁對外只以太后患病需要修養為由,禁止出入探視,各宮上下卻已在不尋常的空氣中察覺到了緊張。

  殷貴妃在此時顯出了她不同於眾人之處,恩威並施協助天帝震懾著後宮,手腕獨到處處得當,使三宮六院看起來還是平和一片。無怪乎天帝即便有如花嬌寵三千佳麗,也動搖不了殷貴妃實際上六宮之首的地位,只因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傳承來閥門貴族特有的驕傲和端莊,美麗和手段,俘獲了天帝的心,讓他無法離開。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唯有幾個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幾位皇子知道實情。天帝因京隸兩地疫情,一天之內連頒五道聖旨,親自督促防疫。太醫院、賑濟司連遭貶斥,卻依然沒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當真人人坐立不安滿頭是包。

  太醫令宋德方、太醫何儒義奉旨隨清平郡主當晚入了延熙宮,隨著宮門緩緩合攏,延熙宮和外面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沒有人知道是不是還能活著離開。

  恐慌、不安悄無聲息的充斥了整個每一個角落,那種不知情的恐懼,混混沌沌的危險感,會在人的心中一點一點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處有著致命的危險,卻一點光亮都尋不到摸不著,只能等待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等待死亡,豈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塵入宮第二日正午時分,即令留在延熙宮的所有人等集中於前殿廣場中央,將延熙宮目前狀況詳細的毫無隱瞞的公佈於眾,與其任之枉生猜測,不如坦言明了。當時便有膽小的侍女嚇得癱軟,互相抱在一起哭出聲來。

  卿塵暗自嘆憂,或許每個人都會以為自己不怕死,但當死亡的陰影籠罩過來的時候,又有幾人能面不改色鎮定如初?

  她站在白玉長階的最高處,用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們怕,但是現在,沒有人出得了延熙宮,包括我。任誰私自邁出宮門一步,就是杖斃的下場,死的更加難堪。如今咱們只有同進共退齊心協力,才有可能逃過此劫。我也怕死,但我鳳卿塵絕不會棄大家於不顧,人定勝天,老天即便要亡咱們,咱們不妨也跟他爭一爭!」

  話說至此,本來慌亂的眾人似乎安定了些,延熙宮上下皆知卿塵精於醫術,此時的她,像眾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著她聽著她。卻有個小內侍驚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著往宮門處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宮娥內侍頓時一陣騷亂。

  卿塵一驚,喝道:「王兆壽!」

  延熙宮總管監司王兆壽立刻下令:「快!抓回來!」幾個執行寺人早已動手,那小內侍沒奔上幾步便被擒回,在執行寺人的箝制中苦苦掙扎:「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滿面的涕淚,神志早已幾近狂亂。

  卿塵看著騷亂更甚的周圍,不少人似是都有亂逃的心思了,微一咬牙,冷冷說道:「杖斃!」

  那不高的兩字犀利,錚然擲進了騷動中心,像帶過了一道無情的鋒刃。隨著執行寺人將杖刑的長凳「咣」的置於場前,整個場子猛然安靜。

  執行寺人捏開小內侍的嘴,塞進一條木棒,牽著兩端的繩子手腳利落的往後一緊,縛上雙手,杖起杖落,發出敲擊在人身上悶啞的聲響,那小內侍起初還嘶聲掙扎,漸漸便沒了動靜。卿塵立在那裡,靜靜望著,一杖杖似是重擊在心底,她卻硬挺著絲毫不為所動。

  眾人嚇得噤若寒蟬,沒有人注意到,延熙宮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有兩個人邁步進來,那朱紅金門又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

  場中死寂,無人再敢妄動,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清冷說道:「好!拖下去埋了,再有犯者,當同此例!」卿塵凝眸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雲青長衫,身披白裘負手緩步,踏著逐漸消融的冰雪往這邊而來。身後跟著凌王府的侍從晏奚,兩手小心提著一樣東西,上面嚴嚴實實蒙著黑布。

  眾人驚醒,黑壓壓俯身一片。夜天凌擺擺手:「都起來吧。」舉步上了殿前高階。

  卿塵早迎了過來:「四……殿下,延熙宮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處甚險,還請快快回去!」又對晏奚怨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兒?竟容四殿下入此險地!」

  晏奚單膝一跪說道:「回郡主,殿下早朝之後去向皇上請命侍奉太后,坐鎮延熙宮,在致遠殿求了兩個多時辰皇上竟准了,我們誰能攔的住啊?」

  卿塵自昨晚到現在,心裡才真正知道什麼是著急,對夜天凌道:「你這是幹什麼!」所謂平心靜氣,只因事情沒有觸到你的軟處罷了。

  夜天凌登上最後一層台階,腳步微停,在卿塵無比焦慮的眼神中淡淡說了句:「即知是險境,我豈容你一人面對。」這話說的輕聲,只容卿塵一人聽見,說罷轉身和她並肩而立,望著延熙宮眾人:「皇上雖封了延熙宮,十分惦記憂心,聖駕不能親自前來,本王子代父身,盡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聽清楚了,各盡職守,謹慎行事,莫要讓本王知道有人趁機禍亂,否則,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極刑震懾,還是因夜天凌的到來,偌大的場中便沒有一人敢再吱聲,終於安靜了下來。卿塵卻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話攪亂心神,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爭執要他回去,纖眉輕蹙,吩咐眾人:「該做什麼我已經吩咐了各殿掌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遙春閣來回。」眾人驚魂甫定依命散去,各司其職,倒也有條不紊。

  卿塵和夜天凌往遙春閣去,晏奚知趣,暫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著。

  遙春閣離當日鸞飛所居的至春閣甚近,封宮之前,卿塵借了這個時機,給鸞飛再喝了離心奈何草,太醫院幾位御醫親自看驗,皆道數日過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煩亂,已無心計較鸞飛之事,只命將屍身立刻發還鳳家安葬。而卿塵此時設法帶了封信給鳳衍,詐稱鸞飛乃是在延熙宮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鳳家速速安葬,莫要拖延聲張。鸞飛之事本就是鳳家大忌,瘟疫一說更令人心驚,鳳衍接了卿塵密函,當日便將鸞飛下葬,而卿塵則早命冥衣樓安排妥當,持解藥去救,不知此時是否已經將人帶出。

  往來一場驚夢,醒時空恨,自此以後,世上便不再有鳳鸞飛這個人。

  此時卿塵卻無暇思量鸞飛生死,進了遙春閣見四周無人,對夜天凌急道:「你這麼進來,還出的去嗎?要坐鎮延熙宮自有他人,你這是搶什麼風頭?何況延熙宮哪裡就非要人坐鎮了,多進來一個人就多一個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稟報皇上誰也別來,誰也別插手嗎?」

  夜天凌從來沒見卿塵焦急模樣,倒還有點兒奇怪的看著她,卿塵見他不說話,又道:「延熙宮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出了病症,這病現在誰也治不了,你在這裡若是不小心有個沾染怎麼辦……」

  她還要說,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攬進懷裡,她本能的掙紮了一下,卻沒有掙脫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兒的氣息立刻包裹了她的周身,冬日正午的陽光灑照下來,冰雪中反射出細微的耀目的光澤,亮晶晶,閃熠熠,點點生輝。一時間四周安靜的幾乎能聽到那陽光流動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偶爾有簷上冰雪消融,「嘀嗒」一聲落下來,反更襯的遙春閣平寂安靜。

  卿塵感覺夜天凌將她圈在懷中,下巴輕輕靠在她頭頂,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了些令人不解的複雜的意味,慢慢說道:「你也知道著急,將心比心,難道我不急?」

  卿塵呼吸凝滯,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她怎也沒想到夜天凌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微側的頭貼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聽見他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正感覺他緊緊的抱著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但將君心換我心,是什麼時候,淡定無波的心境也為之牽腸掛肚,冷冷淡淡的模樣也為之頻頻動容?是那萍水相逢的邂逅,是那恍如幾世的相識,還是那相對忘言的凝視?

  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卻誰道,已是眉上心頭,無計相迴避。

  她輕輕的動了動,將臉埋在夜天凌身前,突然間淚水不受控制的流落。或許這一天一夜裡擔驚受怕,其實每時每刻都想著能見到他,哪怕只是看著他那雙永遠平靜清明的眸子,便會得到所希求的安定。

  夜天凌遠遠望著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撫摸她流瀉香肩的一頭秀髮:「不怕,我來了。」

  卿塵反手環住他的腰,有些賭氣的道:「你幹嘛要來?」卻是明知故問。

  夜天凌答:「不幹嘛。」卻是避而不言。

  卿塵狠狠的抓了他衣襟一下,銀牙微咬,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說的真沒錯,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塵眼淚還沒擦乾,先不服的反駁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將卿塵俏臉抬起,手指在她面頰輕輕滑過,拭去了那未乾的一點淚水。倆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個是七竅玲瓏,一個是清冷淡峻,只將這繾綣柔情細密鐫刻,潺湲流連。

  夜天凌低聲道:「即便是你又如何,我也認了。」話中帶著三分溫柔三分淡笑,還有三分霸道,牢牢將人裹住,不容掙脫。

  卿塵只覺夜天凌眼底凝定的幽深化做波光粼粼,深深淺淺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正對自己下咒,俏靨微紅,急忙側開頭去。

  夜天凌卻只淡淡一笑,心神微正:「延熙宮中怎樣了?」提起這事,倆人卻都斂了笑,延熙宮此時著實不讓人樂觀。卿塵沉默一會兒,道:「四哥,你既來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延熙宮便不是我能鎮住的了。但有一點,你不能進太后寢宮,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聲問道:「你實話告訴我,皇祖母她究竟情形如何?」

  卿塵在夜天凌面前怎麼也說不出欺瞞的話,他的眼中此時什麼也沒有,只是黑的攝人,讓她深深的陷進去,浮不出來,不敢,也不願去欺瞞。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髒不堪,也只願聽真相,他要的只不過是真相。

  她咬了咬唇,輕輕道:「你給我點時間,或許太后福大命大,能熬過此劫。」

  夜天凌緩緩閉了下眼睛,卿塵見他唇角冷冷抿著,熟知他只有在痛極而又不願發作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忙道:「一定會沒事的,四哥,我會想辦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幹什麼?我給你帶來了,晏奚看著呢。」

  「弄來了?」卿塵道:「我要用來做試驗,找出能治疫病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