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狗頭崖

  在四川民間傳說中,所謂的天書很複雜,甚至難以用語言來描述。實際上我手中拿著的,應該只是一張殘片罷了。

  從茅坪村飛地下方的鎮壓墓逃出來後,我們三人一刻都不敢停,跑回了茅坪村。中途打開手機校準了時間後才知道,原來真的過去了兩天多。而秦思夢在陵墓中待得更久,足足四天。

  猴子孫喆身上,那詭異的頭髮散發出的毒素,又朝心臟的位置靠近了一些。他的命,只剩下不足四天了。

  時間,不夠啊。背後的勢力,絕對沒那麼簡單。雖然我和秦思夢已經從他們的陰謀中逃脫了兩次。但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還有後手?這些混賬一直莫名其妙的死盯著我倆不放。

  不將他們挖出來,消滅掉。我和秦思夢就連睡覺都不踏實。寢食難安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茅坪村飛地上,兩天前,一個李姓村民因為貧窮違背祖訓將自己女兒的屍體葬在陵墓的封土層,從而引起了屍變。試圖想要燒掉變異女屍的村民死了不少,家家戶戶都有靈堂,哭天喊地的聲音至今不斷。

  我們一行人不想節外生枝,便沒有太靠近村莊。開來的破爛越野車還留在原地,我將其勉強修好後,這才迅速離開了那詭異的陵墓範圍。

  回去的路還算順利。我們不敢回家,找了家旅店洗過澡後,我、秦思夢、猴子聚集到餐廳,一邊拚命的朝嘴巴塞食物,一邊討論著今後的計畫。

  這次出生入死,不只保住小命,還從巨大的鎮壓墓裡得到三張人皮書,以及一片天書殘片。吃完飯的我們,看著窗外的夜色沉默了一陣子。

  旅店的旋轉餐廳外車水馬龍,霓虹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繁華的人類世界漂亮得耀眼。在黑漆漆的陵墓裡待久了,就是這平凡的景色,都會令人無限感動。

  過了許久,秦思夢才打破了寂靜,「小古,說說天書殘片的事吧。我對它挺好奇的。」

  「我也好奇!」猴子大剌剌的朝嘴裡灌了一口啤酒,附和道。也只有這種粗神經的傢伙,才能在生命倒數計時的情況下,保持著樂觀的心態。

  我用兩根指頭將天書殘片夾起來,皺了皺眉頭,「自己之所以知道它的存在,也是因為機緣巧合。唉,該從哪裡說起呢?」

  天書殘片反射著燈光,隱魅,悠遠。金黃的顏色哪怕是承受了無數時間的洗禮,依然光潔如新。不仔細看,還以為我拿著一塊薄薄的塑料片。不起眼得很。

  可就是這東西,令我極其為難。要從廣闊的四川歷史神怪傳說中將它的前因後果闡述清楚,我自認做不到。這東西神秘得很,其實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它到底是什麼,又有什麼作用。又是怎麼落入老五手中,和茅坪村飛地下的可怕鎮壓墓扯上關係的。

  「還記得周偉講過的故事吧,七十七年前,四川大旱。灌縣保安隊長趙洪和他的表弟周明,從一個餓死的盜墓賊屍體上,也曾找到過這麼一張天書殘片。」我摸了摸腦袋:「而我最早注意到這東西,是在三年前。」

  「那一年,有個新聞說,位於峨眉山深處的一個叫做園花村的小村子。村外有一座高山,海拔兩千多公尺的高山上有處險峻的山崖。就是那個山崖上,發現了一塊神秘的東西……」

  三年前。園花村狗頭崖。

  狗頭崖人跡罕至,因為那個山崖實在太險峻了,就算是當地的村民都很難爬上去。所以哪怕是放羊,牧羊人都會繞著狗頭崖,只吃山坡下的草。

  況且,當地人對狗頭崖的神秘充滿了敬畏。

  據說狗頭崖上有件奇物。千百年來,那樣奇物都是附近村民,甚至遠在幾個山頭外的鄉外人供奉的對象。

  誰家有人得了絕症,人們就會找家中一位身強力壯的小夥子,爬上狗頭崖,對著那件奇物磕頭、燒香燭紙錢祈福。

  每次攀爬狗頭崖,都是一次對生命的賭博!

  趙紹光帶著自己二十三歲的侄兒來到狗頭崖下的山坡,抬頭看向高聳的致命懸崖,捂著嘴使勁兒咳嗽了幾聲,這才微微嘆了口氣。

  他今年四十三歲,算是身強力壯的年紀。可是長年在田裡勞作的他,因為一次意外染上風寒後,得了肺結核。

  從此之後,頂樑柱再也幹不了重活,家裡也翻了天。收入日漸下降,日子也越過越窮。實在受不了了的妻子,在一個黑夜,偷偷收拾了家裡僅剩的儲蓄後,扔下他跟十歲的兒子跑掉了。

  本來就情況不佳的家庭,因為妻子的離去而陷入地獄。窮困潦倒並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和自己的兒子相依為命的過了好幾年,還好兒子懂事,心疼父親,田地裡的活都用自己細弱的肩膀攬了下來。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故意看他們家的笑話,嫌他趙紹光家還不夠淒慘。不久前兒子也倒了下去,送到醫院一檢查,是白血病。

  趙紹光腦袋頓時一陣恍惚,他簡直要瘋了!

  白血病在現代的醫療技術下不是絕症,但絕對是富貴病。哪怕是第一次治療的錢,趙紹光也拿不出來。更何況今後還要面臨骨髓配對,做移植骨髓的手術。這一切的一切,都要花上對他們貧窮家庭而言,簡直是天文數字般的金錢。

  哪怕把他趙紹光賣了,也實在湊不出那麼多錢。園花村是遠近聞名的窮村,村裡親戚同樣沒錢可借。不得已之下,趙紹光將十三歲的兒子從醫院背回四處漏雨,破爛不堪的家。

  看著頭髮已經掉光,一邊呻吟,一邊還要強壓住難以忍受的痛苦,以免自己擔心的兒子。趙紹光一聲不吭,當夜提著柴刀到村外砍了許多麻花稈。藉著家中微弱的燈光,編織了好幾捆長長的草繩。

  天不要人活,不敢逆天,那就去求摸得著的神明。

  窮苦人家也只有這麼一丁點為自己的人生抗爭的想法。雖然體力不支,但是趙紹光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他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去爬狗頭崖。

  村裡俗語說,爬狗頭崖,一命換一命。可想而知狗頭崖究竟有多凶險。別說趙紹光得了肺結核,就算是健康的青壯年,一不小心都可能掉下去,摔得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他只敢瞞著兒子去。

  但是當他一背著繩子往狗頭崖的方向走,全村人就都明白了。侄子趙金不知為何,非得跟他一起上去。自己這侄子算是個有大出息的人,村裡第一個走出去的大學生。據說畢業後進入了什麼勞什子的考古部門。

  多一個人壯膽,趙紹光不安的心稍微安穩了些。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後,沒人照顧他的兒子。

  「叔,都說狗頭崖上有件奇物。但是每個上去過的人都語焉不詳,不想提起。真怪了。」侄子趙金一邊看著高聳的狗頭崖,一邊整理草繩子,「聽說叔年輕的時候曾經上去過一趟?」

  「去過,去過。」趙紹光將繩子的一端牢牢捆在腰桿上,另一端綁在凸出的岩石筍上,打了個死結。他就算急得很,也沒有慌著馬上就上去。爬狗頭崖需要技巧和冷靜,最重要的,是看天氣,「二十多歲,跟你差不多大時。替三奶奶的兒子上去過。」

  「三奶奶的兒子,是趙狗兒?」趙金奇道:「那叔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身體硬朗得很,每天都要喝五斤白酒。不像染過重病啊!」

  趙紹光掏出一根旱菸管,點燃抽了兩口,「你不曉得。趙狗子二十多年前,曾經撞過邪。先是鬧肚子,然後大吐特吐,吐水、吐血,最後就連內臟都快給吐了出來。可怕得很。」

  一眼看肚子裡的東西都要吐掉了,三奶奶到處求人問醫,村裡的赤腳醫生根本沒辦法。只讓她家準備後事,說趙狗子撐不過兩天。可你曉得,三奶奶家只有這根獨苗。她哀求人替自己的兒子去爬狗頭崖祈福。沒人敢答應。要知道,爬狗頭崖可是要賭命的。」

  「當年的我還年輕氣盛,看三奶奶可憐得很,二話不說,背著一把土香,一聲不吭就去了。」趙紹光磕了磕煙鍋巴,臉色有些陰鬱,「說來也怪,在那狗頭崖上的奇物前磕頭跪拜,燒香祈福後。趙狗子當晚病就全好了,沒事人似的。」

  人年輕時總會幹熱血的事,誰說好人有好報的?自己得病了,兒子病了,那三奶奶家所有人正眼都沒來瞧過自己一眼,更別說伸手幫一把。人心,隔著肚皮。幫了別人,反而自己肚子會痛。

  「真有那麼神?」趙金大為驚訝。他雖然也經常聽村裡人提到狗頭崖上那件奇物很神奇,但是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又是從事考古的工作。他直覺認為,一切都應該能用科學解釋。而狗頭崖上的所謂神秘奇物,恐怕和古人的某種祭祀有關。

  只是以訛傳訛下,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神話色彩。

  這趙金之所以非要跟著趙紹光爬狗頭崖,也是有他的打算。趙金雖然進入了四川的某個考古部門,但卻是個臨時工。這一行按說很冷門,可不知為何最近幾年競爭居然越來越大。

  你妹的,說起來應該都是盜墓小說惹的禍。看那些從來就沒有盜過墓的作家光憑想像寫的盜墓小說熱血沸騰的二百五們,一個個都熱血沸騰的報了考古系。隨之而來的,考古部門的人員就開始過剩了。

  一直以來,要想轉為正式員工,只有兩個途徑。第一就是考編制,但是許多人都清楚,編制太少。對於無根浮萍的趙金而言,無論自己的成績有多好,想要擠進去無疑是痴人說夢。

  那麼,他就只剩下第二個,也就是最後一條路了。對所在的考古部門做出重大貢獻。如果找到一個極有價值的考古發現,上報給自己的單位,那麼轉正職也會水到渠成。

  趙金的腦袋不算靈活,想了大半年,最後將目光落在狗頭崖上的奇物上。這世界本就不會空穴來風,既然千百年來園花村都流傳著奇物的神秘和不可思議的超自然力量,總歸有它的理由和價值所在。

  打著這個算盤迴到園花村幾天後,趙金在狗頭崖下溜躂了好幾圈,實在不敢一個人爬上去。狗頭崖的危險程度,只有直接看到了才知道害怕。正當他想要放棄時,沒想到瞌睡碰到了枕頭,趙紹光居然為了治療兒子的絕症,要爬狗頭崖了。

  淒厲的風像是一聲聲的鬼叫,捶打著心坎。怎麼看都不像是爬山的好天氣。狗頭崖很多地方都是直上直下的陡坡,有的甚至坡度超過了八十度。根本就不可能有路上去。

  趙紹光一邊抽旱菸,一邊打量著天氣。風越來越大了,本以為今天肯定是爬不成山的趙金摸了摸腦袋,正準備說話。

  沒想到趙紹光反而大手一招,「侄兒,繩子拉緊,準備爬。」

  「啥子?現在爬?」趙金眨巴著眼,不敢相信,「叔,這麼大的風,上去不是找死啊!」

  「你是不曉得。有風,這狗頭崖才爬得上去。沒風才是找死!」趙紹光搖了搖腦袋,沒多話,拿了幾根繩子就開始往上爬。

  趙金沒辦法,只得跟上去。

  狗頭崖最初的一段路,是最好爬的。坡度只有四十多度,土裡還長了不少灌木。可以藉著攀住灌木往上爬。山里長大的趙金爬得算輕鬆,便有一搭沒一搭的朝趙紹光套話。

  「叔,狗頭崖上的東西,到底是啥子?你給我說說嘛。」趙金實在好奇。更何況,這關係到自己的前途。雖然是園花村人,但是大家都對那奇物三緘其口。弄得他哪怕刻意調査過,卻從來就沒在腦袋裡形成概念。

  「既然你都要上去,我也沒啥子好瞞的了。」趙紹光想了想,也不再沉默,「那是一塊石頭,一塊堅硬的棱骨石。重約數百噸,座落在狗頭崖最頂端的山樑上。」

  「叔我第一次上去,整個人都被那巨大的石頭給嚇呆了。那麼大的石頭,石頭的質地也不像是狗頭崖,甚至園花村周圍有的。既然不是就地取材,那到底是哪個人把那塊石頭抬上狗頭崖的呢?」

  「要曉得,狗頭崖人都很難爬上去。要運石頭,就算是現代化的機器都不一定能做到。你說,除了神仙以外,哪個做得到?」

  趙紹光用力咳了幾聲,「最奇怪的,要數石頭朝裡邊的一面了。那面石壁被磨得很平整,中間有七道人工打磨出來深約七公分、寬約七公分、長約一公尺的凹槽,凹槽上邊刻滿了稀奇古怪的文字,一行一行,端正得很。叔也是上過學的人,上邊的字可一個都看不懂。不曉得是啥子字!」

  「我們園花村爬上過狗頭崖的人,都喜歡叫那塊岩石天書!」

  趙金愣了愣,「天書?怪文字?」

  他心裡一動,甚至喜上眉梢。光是聽他叔叔隨便的一番介紹,都令這傢伙顫抖不已。如果真的像叔叔所說,奇怪岩石上刻了怪字,那就絕對是考古學上的大發現。

  古人雖然許多行為很奇怪,但是卻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情。能將一塊巨大石頭抬上狗頭崖,要耗費的人力物力在當時肯定是天文數字,那一定是有用意的。如果照幾張清楚的相片交給單位,自己轉正職的事就板上釘釘子囉。

  爬過了最初的一段路,狗頭崖猙獰的一面就在登山者的眼前展露了出來。趙紹光讓侄兒緊緊跟著自己,每隔一段距離,就掛上一根草繩子。那些草繩子也沒見叔用,就只是一端牢牢的捆在石頭上。

  「叔,你這是幹嘛?」趙金奇怪道。

  趙紹光也不解釋:「等下你就曉得了。」

  他們叔侄兩人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才爬了一多半的距離。沒想到爬到這兒後,趙金發現,前邊沒往上的路了。

  不,準確的說不是沒有路,但是山崖卻向外探了出去,形成了鍋蓋頂,蓋在了兩人的頭頂上。只見趙紹光不慌不忙,右手牢牢的攀在崖壁上,左手摸出一捆長長的麻繩,扔了出去。

  麻繩緩慢的向下垂,一直垂到下邊。之後趙紹光就一動也不動了,屏住呼吸,不知道準備幹嘛。

  趙金越發的奇怪,上邊明明是絕路,而且也沒有路可以繞過去。歷代的村民究竟是怎麼爬上狗頭崖的?而且自己的叔叔竟然一臉篤定,似乎真的能過去。但怎麼可能,鍋蓋似的山崖,除非能飛。否則哪裡過得去!

  「叔!」等了好一會兒,趙金實在忍不住了。

  「等!」趙紹光搖了搖腦袋,吐出一個字後,就沒再說話。

  趙金憋下心裡的疑惑,耐心等著。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壁虎般爬在山壁上的兩人,一動不動,早就手麻腳麻了。別說是有病的趙紹光,就連年輕力壯的趙金都快要受不了了。

  趙紹光現在完全憑著一口想要救兒子的氣在苦苦支撐。

  「究竟在等什麼啊,叔!」趙金堅持不下去了。

  「等風!」趙紹光突然一喜。一陣狂風猛地從山下往山頂吹來。這時候趙金才明白,為什麼叔非說要有風的時候,狗頭崖才能上得去。

  隨著風往上吹,神奇的景象出現了。原本掛在下邊的許多草繩子被狂風帶了起來,如同一隻隻手,搖擺在山崖下。如果不是另一端捆在石頭上,恐怕早就隨著風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趙紹光手中最長的那根草繩子也被風吹了起來,只見他單手抖動,巧妙的利用風力把草繩子如同鞭子般甩出老遠。藉著石壁的阻礙來調整風吹到草繩的受力面積,繩子慢慢朝著前方延伸。

  山崖下的草繩似乎都打上特殊的結,一碰到趙紹光手裡的繩子,就牢牢的被勾連起來,這讓叔手中的繩子始終和鍋蓋頂保持平行前進的角度。最後,風停了,草繩子竟然結成了一條橫跨山崖鍋蓋頂的單人索橋。

  索橋並不結實,而且只能用手攀爬。

  趙紹光抹了點唾液在手指上測量了風速後,急促喊道:「快爬。等一下風大了,就過不去了。」

  兩人倒吊在草繩子上,險之又險的爬了過去。直到來到山崖對面,頭頂上才豁然開朗,已經繞過鍋蓋頂,又能往上爬了。

  「好可怕。」趙金抹了一把冷汗。這鬼地方恐怕就連職業登山家借助現代化的裝備,都不一定爬得過去。要說還是人類的智慧厲害,都不知道是園花村哪一代的祖先發明的方法。

  「爬狗頭崖,最危險的就是這一段路。登山者十之八九是死在這鍋蓋頂底下。」趙紹光也覺得僥倖,爬過了鍋蓋頂,再來就通暢了。

  自己苦命的兒子,就要有救了!

  再往上的路,果然好爬了不少。坡度也沒那麼陡峭了。花了三個多小時,快到下午時,叔侄兩人終於順利的攀登到狗頭崖的平台上。

  果然,遠遠的就能看到一塊碩大的石頭聳立在山崖峭壁前,櫬著巨石頂端不遠的方海,黑壓壓的,煞為壯觀。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覺到巨石蘊藏的威嚴和恆久的歷史感。

  等趙金看清楚巨石上刻著的七行怪字時,整個人如遭電擊,完全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