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卷三《家族篇》第72章 久別重逢 相見時難

  十月初一的清晨,崇化坊顯得分外熱鬧,無論是東南角上的西華觀、西南角的靜樂庵,還是東門邊上經行寺,亦或是坊中的大秦寺,長安的晨鼓剛剛響起,各處的大門前就都有信徒接踵而至——西華觀的香火是慶祝東皇大帝的壽誕,靜樂庵與經行寺的鐘聲是舉辦超度法會,而作為長安最大的祆祠,清晨去大秦寺的聖火祭壇祈禱更是諸多信徒每日的必修功課。

  在四扇坊門邊上,也已有牛車在排隊等候,車上多裝有五色冥紙等物,都是坊裡趕早到城外掃墳拜墓的唐人住戶。

  小街深處,庫狄家的牛車已經套好。新泉把車後廂裡準備好的東西又清點了一遍,暗自點頭:比往年可講究多了!阿郎如今也是日日要去兵部辦差的人了,入了官門,正應告慰祖先,說起來,原來老主人還是大隋的七品雲騎尉呢,若不是因鬥雞敗光了家產又壞了名聲,庫狄家三代為官,何至於到如今的田地?現在總算好了,雖說阿郎還只是錄事,但原先那個趾高氣昂處處刁難,險些讓阿郎去修城牆的坊正,這兩日見了阿郎不也要停下來見個禮?若是阿郎能做得好,以後說不定還能入流為官,那才真真是光宗耀祖!

  想到此處,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嶄新的靛青色裌襖,新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門內一陣腳步聲響,同樣穿著新衣的阿葉探了個頭兒,問新泉道,「還沒來麼?」

  新泉笑道,「坊門才開了多久,哪裡能這般快?娘子和阿郎也太急了些。」話音剛落,就聽巷子口傳來了一聲馬嘶,一輛馬車已轉入小街,一路馳了過來。看著那兩匹越來越近的棗色大馬,新泉和阿葉一時都張著嘴忘記了合攏。

  庫狄家的上房裡,珊瑚正在不耐煩的看著窗外的天色,嘟囔道,「不是說坊門一開就來的麼?一家人都等她,好大的架子!」

  庫狄延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曹氏也忙拉了拉珊瑚,今時不比往日。這半年多來,家中受了那麼多刁難,也沒見庫狄延忠抱怨過琉璃半句,自從昨天得了武家的信,更是坐立不安起來。看得出,如今在他的眼中,只怕珊瑚和青林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琉璃重要,自己雖然並不清楚具體是為了什麼,卻也猜得出,庫狄延忠年初突然去參加那流外官的小選,不久前居然一舉得中,背後多半是琉璃的原因——也不知道那小賤人交上了什麼好運,竟是得了貴人的眼!自己心裡何嘗不氣不恨?但形勢比人強,說不得要見機行事了。

  青林卻是笑嘻嘻的滿是好奇,因崇化坊沒有像樣的村學,他滿了五歲便長住了舅父家中,和曹家的表兄弟們一道啟蒙,逢年過節才會回來,對於那個大姊姊,只有一點點模糊的印象了,聽說是被應國公府的夫人娘子接去住了的,不知道如今會是什麼模樣?

  一家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沒做聲,就聽門外響起了阿葉急促的聲音,「大娘回來了!」

  庫狄延忠霍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往珊瑚臉上一掃,「帶上青林,去門口接你姊姊!」

  珊瑚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剛想說什麼,曹氏已推了她一把,低聲道,「快去,千萬別惹惱了她。」

  珊瑚不情不願的站了起來,磨磨蹭蹭的往外走,青林早想跑出去,看見姊姊的臉色,又按捺住了,規規矩矩的跟在了珊瑚的後面。兩人剛下了台階,就見一行人已經走了進來,中間那個正是許久不見的琉璃,身邊帶著一個眼生的婢女。

  一眼看過去,她看上去與一年前頗有些不同,打扮倒也不見得多麼華貴,身上罩著一件米色織錦披風,下面是滿地萬字紋的深碧色六幅裙,頭上挽了個雙髻,只戴著一根碧玉步搖,顏色素淨,卻映得她身姿玉立,肌膚勝雪,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氣,看起來竟十足已是一個官家女子。連她身邊的婢女,身上穿的雖然也是素色衣裙,但一看便知都是上好的綾羅。

  珊瑚呆了一呆,隨即緊緊的咬住了下唇,看看自己身上因為要去祭墓而換上的白襖青裙,顏色也一般素淨,怎麼看起來竟像是還不如她身邊的侍女?曹氏的吩咐一時都忘得精光,滿腦子想起的都是這一年多來家裡過的艱難——她倒是去享福了!忍不住冷笑一聲,「姊姊,好久不見,果然是氣派越發大了。」

  琉璃從頭到腳看了她一眼,輕輕的一笑,「多謝誇讚,珊瑚,一年不見,你倒是一丁點兒也沒變。」

  這笑容,這話語落在珊瑚耳朵裡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就像被人輕輕一腳踩到了地上,偏偏每個字都挑不出毛病來,頓了頓才道,「比不得你的好運道。」

  琉璃垂眸一笑,「說的是,能蒙貴人垂青,原是琉璃的福分。」低頭又看見青林在眨著眼睛看自己,快兩年沒見過,七歲的青林倒是生得越發像庫狄延忠了,也是一副清秀的好相貌,看見琉璃看自己,笑著道了句:「大姊姊。」

  琉璃微笑道,「青林長這般大了。姊姊有樣小玩意兒,你拿去玩兒吧。」說著,便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遞到了青林手裡,青林見這荷包上繡得十分精緻,裡面摸著是個硬硬的什麼東西,忙道了謝,笑得越發歡快了。

  珊瑚被琉璃兩句話堵得一口氣全塞在胸口,發作不得,又見了青林這副模樣,忍不住恨恨的瞪自己的弟弟一眼。只是此刻卻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臉色,琉璃也只問,「阿爺可在上房?」

  珊瑚這才想起自己是來迎接這個姊姊的,越發氣悶,冷冷道,「自然是,全家等你半日了。」

  琉璃不由笑了起來,「妹子說話越發有趣了,坊門開了到如今不過半刻鐘,阿爺難道認為女兒能從天上飛過來?」說完也不理她憋得發紅的臉色,往上房就走。

  庫狄延忠聽著外面的動靜,臉色有些發沉,曹氏心裡也暗道不好,琉璃一進門,索性便站起來迎了兩步,「大娘,一年多不見,越發出落了。」

  琉璃點頭一笑,跟庫狄延忠行了禮,「琉璃見過阿爺,阿爺一向可好?」又向曹氏福了福,「庶母萬福。」

  庫狄延忠已換上了滿臉的笑容,點頭道,「一切尚好。」曹氏忙道,「你阿爺前些日子已得了兵部的錄事,近來倒是極忙的,身子卻還好。」

  此事琉璃早已知曉,不過還是笑著道了句恭喜,曹氏一面往她身上看,一面就瞟她身後的婢女,只見手上都是空空的,心裡好生失望,眼珠轉了轉,笑道,「大娘這一年多不見,個子怎麼看著也高了些?這通身的氣派,真真都快認不出了!氣色也好,想來那邊府裡日子定是順心的,夫人們待你都極好吧……」

  琉璃微笑道,「琉璃承蒙貴人照看,自然比先前在家時氣色要好些。」

  曹氏張了張嘴,本來打疊好了的一番話,頓時一句也說不出來,還是庫狄延忠乾笑了一聲,站了起來,「走吧,沒想到你當真來得這麼快,如今出城去,倒是一點兒也不晚。」

  琉璃也跟著轉了話題,「想著今日路上擁擠,好在應國公府原有門戶通向坊外,故此晨鼓響起前便讓女兒出門了。」

  一行人到了門口,抬頭看見那高頭大馬拉著的青色油車,都是一呆,琉璃笑道,「這車還算寬敞,請阿爺和庶母上車。」曹氏臉色頓時露出了喜色,這種車原是貴人家才有的,她見過不知道多少次,卻還從未坐過!忙又悄悄的拉了珊瑚一把,讓她也說句話,好拉她一道上去。

  庫狄延忠先是神色一動,想了一想還是笑道,「阿爺卻是坐慣了牛車的,你庶母還是陪我坐牛車的好,青林小人兒的不怕顛簸,就讓青林和你坐這車在後面跟著好了。」

  曹氏頓時洩了氣,眼巴巴的看著琉璃,指望她多勸一句,自己也好敲個邊鼓,誰知琉璃看了她一眼,轉頭便對庫狄延忠微笑道,「女兒遵命。」

  青林原是個有眼色的孩子,雖然第一次坐馬車有些新奇,但對著這個陌生的大姊姊,到底不敢放肆,不過多往外看了幾眼而已。倒是後面的車上,曹氏和珊瑚滿心都是怨氣,只覺得這平日坐慣了的牛車今日顯得格外舊破狹窄,怎麼看都不順眼。曹氏便罵趕車的新泉沒有收拾好車子,清泉滿心委屈,也不敢回嘴,倒是庫狄延忠淡淡的來了一句:「你不是最愛寬敞麼?如今你怎麼頭疼要躺著都有地方了,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曹氏胸口不由一悶,雖然都是一樣的寬敞,但把那小賤人趕下車去在後面走路,和自己坐牛車,她卻在後面坐著更富貴的馬車,滋味能是一樣的麼?

  華陽庫狄氏的墳地就在長安城外西邊十里,從延平門出去不過一個時辰就到,眼見前面漸無道路,牛車與馬車都停了下來,清泉便到車後卸了兩大桶五色紙錢並蠟燭果品等物下來,擔在肩上,又卻見琉璃帶的婢女也拎了一籃金銀紙箔過來。

  此時的郊外遍野野草半枯,不時能看見從各處墓園墳頭升起的青煙,一行人走了一盞茶功夫才到地頭。琉璃心裡微微吃驚,眼前居然是一處頗有些規模的墓園,進門便有神道通往主墓,神道邊立著兩對石羊和石馬,風格都極為古拙,靠近墓室還有兩塊高大的石碑,字跡清晰可辨。在主墓邊上又有規格不同的墓依次而立。

  清泉忙在墓室前點燃香燭,上了供品,又放下了幾個蒲團,庫狄延忠帶頭,曹氏、琉璃等依次跪下。庫狄延忠嘴裡唸唸有詞,一面便慢慢把紙錢燒了。

  曹氏看見琉璃又從婢女手裡接過了一籃子紙箔,看著便是極是精緻,心裡又是一陣堵:她連這個都想到了,對這家裡卻硬是一毛不拔!

  依禮燒完紙叩完頭,又把墓室前後略收拾了一通,幾個人這才站起來往後側走去,在庫狄延忠的祖父母、父母幕前祭拜了一番,最後一個墳塋,霍然正是安氏的。琉璃不由一陣黯然,默默的跪了下來,心裡念叨:「我不是故意要佔您女兒的身體,想來她能離開也未必不是好事,不知道您的女兒現在是否已經和您在一起,但願你們來生都有福報,這一世裡,我也會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眼見最後一些紙箔已化為青煙,琉璃這才慢慢站了起來,也懶得去看跪在一邊的曹氏與珊瑚不情不願的臉色,逕自便向外走去。

  回程一路無話,到庫狄家門口時,還未到午時,琉璃便下車辭行,又讓阿霓拿出車上早已經準備好的包裹,曹氏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庫狄延忠卻道,「琉璃,你跟我進來,阿爺有話問你。」

  琉璃只得讓阿霓在車邊候著,又跟在庫狄延忠後面到了家中上房,庫狄延忠沉默片刻,便開口道,「你近來你可見過裴舍人?」

  琉璃搖了搖頭。庫狄延忠臉上略有些失望,嘆了口氣,「你若能見到舍人,便告知他,他說的事我便是你的庶母也不曾說過,請他放心,如今兵部同僚十分照顧於我,我亦感謝之至,日後定然會謹慎勤勉。此外,他說的那件事情……」說著便躊躇的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淡淡的截住了他的話頭,「阿爺的意思女兒知道,只是此事總不能咱們去催。」如果不是太過清楚這位父親大人心裡打的算盤,她大概是會有些感激的吧?可惜,他心裡的打算裡,卻根本沒有自己什麼事兒。

  庫狄延忠正色道,「婚姻大事,有什麼不能說的?裴舍人這樣的名門嫡子,如今又是前途無量,你能嫁他是天大的福分,如今阿爺的事情也定了,正該把你們的事情辦起來才是,若不是他千叮萬囑讓我不要洩了消息,阿爺早替你去說了!」

  琉璃心道,此話我還真信,您大概恨不得立刻把我打包送到他家門口去您才放心,心裡說不上是好氣還是好笑,只得道,「阿爺放心,裴舍人曾說過一句,他年前便有打算。」

  庫狄延忠這才一副放下心思的樣子,點頭道,「這就好,說起來裴舍人待我家恩深義重,自你走後,這坊正對我們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八月裡上頭徵人去修城牆,他竟然差點把我也弄了去,聽說那活計十分辛苦,若不是這兵部消息來得快,阿爺如今只怕命都只剩半條了!更別說有今日的前程,日後你若做了裴氏婦,定要記住這些恩情,恪守婦道,莫丟了我庫狄家的顏面。」

  琉璃面無表情的低頭應了,又聽他嘮叨了幾句才道,「阿爺的話女兒都記下了,如今天色不早,女兒也該回應國公府,這就告退。」

  庫狄延忠忙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住,若是親事要準備起來,你還住在外面,只怕不大好吧?」

  琉璃正色道,「阿爺,女兒能有今日,說來也是多虧了夫人和昭儀那邊的照顧,如今老夫人正要讓女兒多認識些官眷,想來日後都是用得上的,女兒怎麼好說走?」

  庫狄延忠忙點頭不迭,「這是正事!你且去,家裡之事有我做主。」

  琉璃這才行禮告退了,突然看見窗外似有人影一晃,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挑簾走出門去。

  眼見琉璃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曹氏這才從柱子後面轉了出來,後槽牙都咬得生疼了,手裡還拿著琉璃的那個包裹:裡面的四匹布料倒是極好的厚綢,質地一看便與市坊中的全然不同,可兩匹醬色,兩匹深青,並無半點花飾,只能男子穿,枉她還歡喜了一場!更可氣的是,這小賤人怎麼會走了那般好運?名門的嫡子,還是官身,居然要娶她做正妻!竟然為此還給庫狄延忠謀了這樣的體面差事!她珊瑚便是想找個略富足些的人家也是難的,老天這是瞎了眼麼?

  不成!她一定要弄清楚這事情的首尾,不能讓那小賤人就這樣如了意!

  低頭想了半日,她換上笑臉,抱著包裹走進了上房,笑道,「大娘果然是有孝心的,你看這料子都選得極是襯你,想來做了兩身冬袍最是合適。」

  庫狄延忠此時心情正好,看了這料子,點頭微笑道,「給青林也做兩身吧,這只怕是貢品,有錢也沒處買的。他在學裡,莫教人小瞧了去。」

  曹氏心裡一突,笑了起來,「青林倒是好造化。」又道,「今日難得高興,待會兒午間,我便叫清泉去外面打兩角酒來可好?」

  ……

  懷遠坊的路口,琉璃靜靜在等在馬車上面,過了好一會兒,阿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大娘,婢子把您的禮送到了,那家娘子喜歡得很。」

  琉璃點了點頭,昨日她準備的包裹本來就是給安家的,若不是阿霓那句話,她簡直都沒想到要給庫狄家備禮,到底挑了兩色曹氏和珊瑚無論如何也用不上的才罷。想起曹氏一見面就往後打量的目光,看到包裹時的眼神,她幾乎忍不住要笑起來。

  阿霓又道,「婢子把您的話也轉到了,那娘子聽說是您送的,拉著婢子問了半天,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又反覆說了,您得閒了一定要去看她。」

  琉璃想都想得出舅母說話時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她本是打算自己上門送禮,只是從庫狄延忠的話頭裡,聽得出柳夫人依然沒打算放過她,此時此刻,她還是不要登門的好——這原本就是她一定要離開安家的緣故,待到塵埃落定時,再來拜見也不遲。

  阿霓這半日來察言觀色,心裡也有了幾分明白,看見車上還剩下的那個包裹,便轉了話題問道,「大娘,咱們還要去哪裡?」

  琉璃微微出神,半響才道,「長興坊。」

  長興坊的一條小街上,緊挨著蘇將軍府的東牆,是一處半舊的院子,門匾上只有「裴宅」兩個字,門是半開,裡面似乎是堵影壁,看得見一棵高大的棗樹從屋頂上露出了枝椏,此刻葉子已經掉了大半,倒還有幾顆零星的紅棗孤零零的掛在樹梢高處。

  琉璃挑起簾子,默默的打量了半響,回頭對阿霓輕聲道,「你去把東西送了,就說……」想了半日嘆了口氣,「不必說什麼,送到就回吧。若是問起,就說打開自然知曉。」總不能讓阿霓傳話說,袍子是我親手做的,裘衣是武昭儀賞賜的吧?

  阿霓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沒說什麼,抱著包裹就走了下去,走到門前叩了門,果然出來了一個滿臉精明的老蒼頭,客客氣氣把她引了進去。

  琉璃心裡忍不住琢磨,不知他此時在不在家,會不會也是去掃墓了。按說他的父母族人應當已經遷葬回河東祖籍,只是他原先妻子的墳地只怕還在長安附近,按禮是要他日後入祖墳時再合葬的……心裡驀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時不由痴了。

  突然間,只聽車外傳來一個熟悉的溫潤聲音,「煩你上車通報大娘一聲,蒙她厚誼,裴某願當面道謝。」

  琉璃一震,回過神來,突然覺得有些手足無措,又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就在期待此刻,眼見車簾已經被打起,阿霓有些神色古怪,半響才道,「大娘,這家主人……」這家主人居然打量了自己幾眼就微笑道,「你可是武府之人?大娘可在門外?」當時她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琉璃定了定神,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伸手整了整衣裙,低頭走出馬車,扶著阿霓的手跳了下來。

  裴行儉就站在離馬車三步之外的地方,身上穿著月白色的常服,看上去比上次見到的時候似乎更消瘦了一些,只是眼神明亮,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暖。琉璃怔怔的看著他,幾乎控制不住的想再走近兩步,到底還是忍住了,只是站在車邊向他微笑。

  裴行儉似乎一時也不想說話,看著琉璃,半響才笑道,「多謝,那袍子著實雅緻,萬金難換,裴某感激不盡。」

  琉璃心裡微微一動,他居然提都不提那件裘衣——也是,自己怎麼可能買得起那麼昂貴的紫貂裘?至於袍子,自然是雅緻的,也不知道費了自己多少心血,他喜歡就好。雖然心底裡有隱隱的不安在翻騰,她此刻卻實在不願意去想那些事情,只是看著他愉悅的臉展顏一笑。

  裴行儉的手裡變戲法般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匣子,「一點心意,大娘莫嫌粗劣。」往前走了一步,眼睛越發明亮起來。

  這到底算是私相授受,還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琉璃笑著轉頭向阿霓點了點頭,阿霓這才上前接在了手裡。

  琉璃看著眼前這張臉,雖然幾乎捨不得移開眼,卻也清楚此時此地不是說話的場合,自己又實在不能這樣公然單身去他家中,只能輕輕的點頭,「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裴行儉一怔,默然片刻,隨即還是輕聲道,「過幾日,蘇將軍的夫人於夫人或許會去武府登門拜訪。她性子直爽,你凡事擔待著些。」

  蘇定方的夫人要去見自己?琉璃悵然的情緒頓時變成了突然收到面試通知的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