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魯失眠了,裹在被子裡輾轉反側,折騰了半個小時,常佳在被窩裡光就是一腳。
「鬧貓呢?幾點了還不睡?」
蔣曉魯縮了縮脖子:「吵著你了?這就睡。」
「別了,反正也睡不著,起來聊會兒。」常佳窸窸窣窣坐起身,擰開床頭燈。
她明天一早要出公差,拿起床頭準備好的翻譯文件再看一遍:「不是我說,曉魯,找空兒你真去跟你媽去驗驗dna,手也太狠了。」
蔣曉魯背對著常佳,甕聲甕氣:「我都習慣了。」
常佳輕輕翻了一頁:「習慣被剝削還是習慣被差別對待。」
「佳佳。」
「嗯?」
蔣曉魯吸了吸鼻子:「我想談戀愛了。」
常佳微笑了一下,過會兒又把手裡的文件放到床頭,從身後輕輕抱了抱蔣曉魯,溫柔問:「想有個家?」
像她們這些獨自在社會上打拚的女孩,曾經在無數個夜裡都渴望身邊能夠有個溫柔傾聽的伴侶。
常佳也想過。
「嗯。」蔣曉魯沒出息地點點頭:「特別想。」
「那就努力找一個。」常佳輕鬆道:「你也該談戀愛了。」
「還是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蔣曉魯沒作聲。
常佳嘆氣,又放開她,平躺在枕頭上:「讓我猜猜。」
「肯定不是李潮燦,你跟他太熟了,要是真有那方面的意思早就談了。」常佳思索:「也肯定不是你公司裡的人或者客戶。」
蔣曉魯不是物質的人,如果真圖工作便利或者實際一點的東西,這些年追她,提出交往想法的人也不少,她都沒答應。
「上次你說家裡給你介紹的那個?」
蔣曉魯躲在被子裡搖搖頭。
「哦。」常佳輕描淡寫,「寧小誠。」
蔣曉魯撲稜一下坐起來,不可思議捧著她的臉:「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麼我。」常佳打掉她的手,「你那點心思全藏在眼睛裡。」
「上次一起去玩兒,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倆有貓膩。要不然我也不能那麼放心把你交給他。」
蔣曉魯臉頰發熱,小心翼翼地問:「……那麼明顯?」
「嗯,至少你是。」常佳點點頭:「你沒看見自己那天喝多了抱著人家哭的德行。」
死死把臉埋在人家脖子上不撒手,好像除了他誰都不信。
蔣曉魯哀嚎一聲,猛地扯過被子矇住頭。
常佳湊過去把從被子裡她扒出來:「別憋死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誰還沒仰慕過幾個人,你像我,覬覦我們司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跟我說句話我臉都能紅到耳後根。」
常佳問:「你喜歡他?特喜歡那種?」
「怎麼算特別喜歡?」蔣曉魯悶聲問。
「他對你笑一下你都能想到和他生孩子。」常佳口無遮攔。
「那是你!」蔣曉魯反抗,不敢承認。
「你要是真喜歡就去試一試,他那人靠譜,要是真拒絕你也不會拒絕的很尷尬。」常佳若有所思:「說話辦事兒滴水不漏,其實挺適合幹我們這行的。」
狡猾狐狸,暗中傷人。
一陣靜默。
蔣曉魯煩躁:「再說吧。」
她重新躺好,死死閉上眼睛:「我要睡覺了。」
常佳把檯燈調暗:「你睡吧,我不出聲。」
兩個人詭異躺在床上,直挺挺地,像是都有心事,過了好長時間,常佳輕輕在被窩裡握住了蔣曉魯的手,低語:「曉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別為別人活了。」
蔣曉魯眼眶一熱,良久才嗯了一聲。
她閉著眼,想起黃昏。
寧小誠坐在她身旁,對她說:「你考慮考慮。」
他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來,目光悠遠,像是隨意談起晚上彼此吃了什麼。
「要是不願意,就當我沒說。」
……
寧小誠是個把感情看的很淡的人。
可能是年輕時作的太狠,也可能總覺得過了和小姑娘轟轟烈烈談戀愛的年紀,不太好豁出張臉去和人家搞膩膩歪歪那一套。
平常周圍人一口一個小誠哥喊著,拿他當過來人,拿他當個救急救難的好大哥,別人越這樣看你,越不能幹些輕浮事。
這幾年下來,反倒很難去認認真真考慮自己了。
和蔣曉魯說那話,一部分是一時衝動,一部分是實心實意地想踏實下來,和人成家。
與其婆婆媽媽讓別人幫著介紹,倒不如找一個在自己身邊看得見摸得著的踏實女孩。
蔣曉魯他雖然瞭解不多,但好歹這麼多年也算是看著長起來的,品行本質沒什麼可挑剔的,就是脾氣爽脆了點。
小誠喜歡不拐彎的姑娘。
可是……直接談到結婚這一步,寧小誠也有點沒譜。
這事兒著實讓他心裡犯了含糊。
已經兩天了,蔣曉魯也沒什麼動靜。倆人沒見著面,也沒聯繫過。
小誠以為她不願意,或者自己給人嚇跑了,也就沒主動再說,心裡一直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想到那天她一個人坐在路邊吃冰棍的樣子,摸了摸鼻子,訕訕地。原本想當一回雷鋒,沒成想,她還沒領情。
這可有點尷尬。
晚上天黑了,足球場旁邊打起探照燈,場中時不時響起口哨和叫好聲。
陳泓滿頭是汗地跑過來,拎了條毛巾擦汗:「你不下去踢兩場啊?」
小誠蹲在路邊,人犯懶:「不去。」
「那也得鍛鍊鍛鍊,你看武楊那體格。」陳泓半俯身,大口大口喘氣:「指哪兒跑哪兒,也不知道怎麼就用不完的勁兒,這孫子也不累。」
「他——」小誠像個退休的老幹部,癱在長椅上:「兩天不讓他折騰折騰就等於截肢。」
「這場誰贏了?」
「警衛排。」陳泓也歇了,蹲在寧小誠身邊:「今天這幫人跟打雞血了,不弄個三比零誓不罷休啊。」
陳泓解著鞋帶:「哎,你知道嗎,咱樓後那片老房子要拆了。」
小誠很意外:「什麼時候,沒聽說啊。」
「明天上午吧,規劃好長時間了,以前咱小時候踢完球總去那邊平房買酸梅湯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老陳家奶奶是真用冰糖給熬,每次你去還給加兩勺冰,哪像現在啊,不知道兌了多少添加劑的。」
「嗯,記著。」寧小誠回憶著點點頭,也感慨:「老太太走了多少年了,那時候他們總說那房子是古董,有清朝留下的石獅子,她兒子閨女爭了多少次也沒個說法,有好幾年沒什麼動靜了,這回估計都得一窩蜂回來。」
「你聽他們說。」陳泓不屑:「早先那片兒是個翰林家的院子,後來拆遷搞城建,寶貝早都讓文物單位清走了,剩的全都是陳芝麻爛穀子,一幫兒女為了那點破石頭快給老太太逼瘋了,明天上午沒事兒咱也去看看熱鬧。」
那片老房子有不少小時候的記憶,冷不丁拆了,心裡不是滋味兒。
好像個大男人被奪去了最後一點童貞。
寧小誠站起來,撿了件路邊不知道誰扔的背心穿上,打算下場:「行,得空我也去看看。」
「怎麼著,也要下去踢兩腳?」
「替你一會兒,出出汗。」寧小誠原地活動了兩下,大步朝足球場中央跑去。
……
隨著一道震耳欲聾的響聲,長街西北角泛起大片滾滾煙塵,挖掘機和吊車揚起高高的獠牙——
老街坊們遠遠站在街邊,指指點點,不無唏噓:「拆了啊……拆了……」
昔日的孩童,這些長大了的小老爺們,一個個手裡夾著煙,瞇著眼,眼中如同看當年變形金剛般地壯觀,又冷靜。
拆了,拆了。
老磚垛,青瓦牆,爛木堆,全拆了。
酸梅湯,捉迷藏,掀房梁,全拆了。
寧小誠微仰著頭,靜靜地看著。
蔣曉魯站在他身後,也靜靜地看著。
那些記憶,恐懼的,難堪的,害怕的,全拆了。
蔣曉魯走到寧小誠身後,輕聲叫他:「小誠哥。」
寧小誠揣在褲兜中的手忽地一動,依舊看著前方滾滾濃灰,低應:「嗯。」
蔣曉魯沉默,在他身後認真地問:「你那天說的話,還算數嗎?」
轟隆隆——
又是一片磚牆倒下了,露出陳舊的房梁,七零八落。
小誠的手攥了攥,又放開,他也沉默了幾秒,不動聲色:「算。」
蔣曉魯開心笑了,站在他身旁,小誠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褲兜中抽了出來,良久,一根白嫩纖細地手指碰了碰他手背。
他手腕一動。
兩個人,無聲無息牽在了一起。
這一刻。
舊房子,老城牆,坍塌。
新生活,永愛人。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