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誠帶著蔣曉魯回家了,兩人在路上買了很多東西,小誠對付他爹他媽很有一套,你第一次上門,不能空手,我爸這人好說,家裡老太太事兒多,愛講究這個。
曉魯聽了,更加信服,指著水果攤跟老闆指點江山。
「這個要最新鮮的,那個我要兩個大的,瓜就不買了,糖分太高。」
老闆笑盈盈約秤:「一看就是小情侶回家拜父母。」
蔣曉魯從錢包裡數零錢,脆生生地糾正:「是公公婆婆!」
「喲,那就更得給你拿點好的了。」老闆往口袋裡多塞了兩個蘋果,交了錢,到小誠家樓下,蔣曉魯有點膽怯了。
站在樓下磨磨唧唧,就是不想上去:「要不……要不改天吧。」
「我心慌。」
「慌什麼,到走到這兒還讓你跑了?」寧小誠拉著她:「快點。」
這事兒能反悔不成?
上了樓,先敲敲門,破天荒是老寧來開的,見到小誠有點意外:「你最近回來的可真勤。」
「爸。」小誠讓出身後的蔣曉魯:「曉魯也來了。」
蔣曉魯提著東西站在小誠身後,緊張一鞠躬:「寧伯伯好!」
「哎哎,好。」老寧連連答應兩聲,和藹道:「來了快屋裡坐。」
倆人在門口換拖鞋,老寧聯想到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心裡十有八九已經猜出來了。
「我媽呢?」小誠眼睛在屋裡找了一圈,先問。
老寧坐在沙發上,拿起報紙十分淡定:「你媽單位下去調研,還沒回呢。」
寧小誠手不自覺敲著腿,斟酌:「您今天下班兒早?」
「啊早。」父子倆一問一答,老寧心想,小王八犢子,我就看你什麼時候憋不住跟我往正題上聊,說完還蠻慈祥地看著蔣曉魯:「曉魯,你坐啊。」
「今天怎麼想起上家裡來了?你媽和你鄭叔身體挺好?」
蔣曉魯臉通紅,心虛啊,連連點頭答了兩個好字。
「爸。」小誠拉過茶几對面的小矮墩兒,隨意坐下,攤牌:「我跟曉魯領證了,昨天領的,今天回來跟您跟我媽說說。」
老寧沉穩,只有些吃驚地哦了一聲,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僵持了兩秒,老寧意識到曉魯還在站著,溫和指了指:「曉魯,別傻站著,坐。」
他今天上班,在辦公樓裡一拐彎,老陶就快步上來滿面春風,老寧,小誠結婚這大的事兒怎麼也沒跟老夥計說,瞞的夠緊啊。
老寧詫異,結婚?他跟誰結婚?
老陶笑呵呵,還藏?昨天跟曉魯喜宴都備了,請我家蓓蓓去,聽她晚上回來說的,怎麼,看你這意思……是還不知道哪?
老寧心裡著實生氣,一想前兩天寧小誠回家要戶口本,馬上就明白了。
這是偷著辦事兒不想讓家裡知道,怒火中天走進辦公室,本想抄起電話臭罵他一頓,號碼撥了一半,老寧又壓著火把話筒放下了。
行啊,你不是跟我藏著瞞著嗎,我就不信這事兒你能不告訴我,我也拖著你。
沒想到晚上兩個孩子就主動上門了,老寧暗中肯定自己,嗯,老子的威嚴還在。
「想在想起回來了,那領證之前,怎麼沒提前回家跟我們打聲招呼啊。」一聲不鹹不淡的責備。
老寧銳利眼光落在兒子,蔣曉魯的臉上,淡淡一掃:「這事兒,你回來跟你媽說吧,我做不了主。」
話音剛落,段瑞下班回來了,手裡提著今晚要吃的新鮮蔬菜:「老寧,今天咱……」未等關門,段瑞臉上笑僵了僵,似乎也沒想到:「這,是曉魯?」
蔣曉魯立刻站起來:「阿姨好。」
「哎。」段瑞急忙放下手裡的東西,「今天怎麼有空來家裡了?有時間沒見,變樣了,阿姨都不敢認了。」
「來家裡有事兒?」段瑞笑盈盈放下包,拿出待客的親切。
蔣曉魯猶豫:「阿姨,我……」
「媽。」小誠還是坐在老寧對面,開門見山地又重複一遍:「我跟曉魯結婚了,昨天領的證,今天回來看看您和我爸。」
空氣忽然凝重起來。
靜止一秒,兩秒,三秒……
段瑞腦子嗡地一聲,忽然閉眼往後仰。
「阿姨!」
「媽。」
小誠曉魯急忙衝過去扶著,段瑞閉了閉眼,只對蔣曉魯說:「我有點缺氧,扶阿姨進屋裡躺會兒。」
曉魯依言和段瑞去裡間臥室,扶著她慢慢地走。
到底是有素質有涵養的人家,沒有惡婆婆哭天喊地,關上房門,段瑞坐下以後,只說了一句話:「曉魯,你別委屈,這是大事兒,阿姨突然知道了一時接受不過來。」
蔣曉魯點點頭,任打任罵都認了:「阿姨,是我不對。」
段瑞很通情理:「你沒不對,就是真不對,也是你跟小誠兩個人的事兒。」
「不說你倆談的怎麼樣,就是到了結婚那一步也該先告訴我們,讓我和你寧伯伯有個心理準備。」最後,才是一句有點份量的重話。
可,結都結了,你能拿他倆怎麼辦。
「阿姨問你,你跟小誠是從什麼時候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了?」
……
段瑞和蔣曉魯在房裡關門聊了半個多小時,聽見門響,老寧小寧齊齊望過來:「媽呢?」
蔣曉魯拿著包:「阿姨說她頭暈,想再躺一會兒。」
「喔——」老寧點點頭,在旁邊提點小誠:「你去送曉魯下樓,我進屋去看看。」
站在門口,老寧還很有長輩的樣子:「今天真是對不起了孩子,晚上來家裡一趟,連頓飯都沒吃,改天,改天讓你段阿姨給你做一桌好吃的。」
聽老寧這麼說,蔣曉魯心裡還很過意不去,真誠跟老寧道歉:「叔叔,原本今天就是我不對,我不該,不該……」
不該怎麼?蔣曉魯也詞窮。
送蔣曉魯下樓,站在單元門口,小誠忍不住了:「我媽在屋裡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是問咱倆什麼時候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
小誠低問:「那你怎麼說的。」
蔣曉魯神情怏怏:「還能怎麼說,跟教導主任訓犯錯學生似的,說咱倆是真心相愛一見鍾情,談了好幾個月,說阿姨,我對您兒子的感情是真的,您就把他許給我吧!」
小誠悶笑,笑的眼睛都彎了。
蔣曉魯害臊,氣憤跺腳:「哎呀你別笑了!褶子都出來了!!」
小誠笑容立收,嚴肅起來:「我有褶子了?」
蔣曉魯依然沉浸在剛才會審的緊張裡:「我是不是惹你媽不高興了?」
「我媽那人就這樣,何況這事兒我估計老太太一時接受不過來,沒把咱倆打出去就算待遇好了。」小誠寬解她:「別放心上。」
蔣曉魯鼻子一酸,苦著臉:「現在已經這樣了……以後可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該怎麼辦怎麼辦唄,還真當多大事兒了。」
「煩你。」蔣曉魯隨手推了小誠一掌,抓在他胸口。
不自覺中帶著親暱,兩人誰也沒察覺,小誠順勢捏住蔣曉魯的手玩兒:「煩我?你煩我什麼啊,你不嫁給我我逼著你往花轎裡塞了?」蔣曉魯手軟,看著不胖,但是有肉感,讓人捏著上癮:「我媽刀子嘴豆腐心,過兩天就好了。」
「真的?」蔣曉魯抬頭,一汪水似的眼睛不無擔心。
「真的,不出三天。」小誠灑脫,送她走:「別惦記了,回去想想你怎麼跟家裡說吧。」
「嗯。」蔣曉魯吸了吸鼻子:「那我走了。」
「拜拜。」
「拜拜。」
沒有戀人間的依依不捨,沒有情侶之間分別的親吻,蔣曉魯上了車,跟小誠按了按喇叭,大氣離開。
目送她出了視線,小誠轉身上樓,像是算準了似的,一開門,段瑞風風火火衝出來,抄起門口的雞毛撢子就揍。
「寧小誠!!!!」
「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啊!我看你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你還結婚!你知道結婚意味著什麼嗎你就敢跟人瞎許諾!」小誠抱頭鼠竄,段瑞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老太太上班時盤的一絲不苟的頭髮也亂了,是真氣壞了:「我今天不揍你我看你是真不知道天大地大老子娘最大了。」
小誠假模假樣讓老太太打了兩下,最後一把把東西搶走:「行了啊,讓你打兩下差不多得了,還沒完沒了了。」
隔空把撢子扔遠點,小誠跟段瑞講道理:「天天催我跟人談朋友的是不是您?」
段瑞怒氣高漲:「是我!那我是為了……」
小誠雙手揣在褲兜,身體前傾,不給段瑞反駁的機會:「天天催我結婚生孩子的是不是您?」
老太太氣勢漸弱:「是我,可我……」
小誠繼續攻堅:「那我找了個自己喜歡的姑娘跟人結婚成家有錯沒錯?」
「沒錯。但……」
「沒錯不就完了嗎。」小誠手一拍,去廚房找剩飯:「自己過的時候您操心,成家了您還操心。」
「那能一樣嗎!你跟誰結婚我管不著,但是你不跟父母說,自己悄沒聲兒把事情辦了這就是你對父母的不尊重!我跟你爸養你這麼多年還養出錯來了?我關心你,惦記你,還成我的不是了?」段瑞聲音高八度,指著寧小誠:「你讓我太失望了!!」
臥室門光的一聲。
寧小誠嘴裡還塞著沒吃完的剩飯,噎住了。
老寧站在廚房門口朝小誠比了個大拇指,嘖嘖表揚:「你真厲害。」
書房門也是砰的一聲響。
小誠被晾在外面,坐客廳抽了兩根菸,琢磨琢磨,這事兒還是得他爸來辦。
老寧在看文件,見他進來頭也不抬:「滾出去。」
「爸。」小誠熟門熟路拉開椅子坐在老爺子對面:「我媽真生氣了。」
老寧寫著寫著忽然摔了筆,痛心疾首指了指寧小誠,恨道:「你小子沒有良心。」
「你媽這些年為你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娶了媳婦就忘了娘?她冷著曉魯,你就這麼噎她?當媽的,說你兩句怎麼了?結婚這麼大的事兒你不提前告訴她不高興怎麼了?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麼大,是為了讓你知情義,不是讓你有點本事了回家衝著老子娘來!」
小誠一臉痛心疾首,誠懇認錯,死不悔改:「對,您說得對。」
罵夠了,老寧畢竟是一家之主,不能像自己老婆一樣感情用事,首要就是兩個人的婚事得解決:「我問你,你跟曉魯怎麼認識的?談了多長時間?」
「有幾個月了。」
「幹出格事兒沒有?」
小誠冷笑一聲:「什麼叫出格事兒啊?」
「就是……」老寧也拉不下臉來說,恨恨地:「你是不是認真想跟人成家過日子!」
「是是是,不是我跟人家結婚幹嘛啊,您真當我氣我媽逗著玩兒哪。」小誠不耐煩。
老寧戒菸有幾年了,這些年體檢一直嚴格控制著,如今有了煩心事,在桌上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朝兒子手一伸,手指往裡勾了勾。
小誠沒看懂:「嘛啊?看結婚證?」
老寧罵道:「煙給我一根!」
送到嘴邊點著了火,老寧敞了敞衣襟,端坐在書桌後邊抽邊沉思:「結了就結了,曉魯那孩子也算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挺爽朗,也受得委屈,有教養。」
「反正過日子是你們自己的事兒,好壞你認準了,都得受著。」
就是——
這婚後如何跟親家相處,這些大大小小的人情往來,還得是他們老的來操心。
「滾吧。」
小誠走之前,去敲了敲段瑞的房門:「媽,我走了啊。」
沒人應。
待寧小誠走了以後,段瑞才在屋裡壓抑地哭出來。
難受啊,委屈啊,心酸啊,熬心血養大的兒子,她的心頭肉,如今就娶了人成了別人家女婿和丈夫,這讓她怎麼緩的過來。
老太太心思敏感,一直哭到晚上睡覺,才稍稍想開了些。等老寧回房躺下,她主動開口:「……小誠和曉魯,你做主吧。」
「人家女兒嫁到咱們家來,不能一點說法都沒有,回頭跟鄭家商量好了,該辦事兒辦事兒,該聘禮聘禮。自己養的兒子我自己最清楚,他故意不讓咱倆知道,請了那多的人,為什麼啊?就怕咱倆不答應,我看,他待曉魯也認真。」
老太太傷了元氣,紅腫著眼睛,握住老伴兒的手:「我也算看出來了,誰也靠不住,將來還是咱們扶著到老。」
老寧高興段瑞能想開,有點激動:「就是,為了那混小子生氣,不值當。」
段瑞嘆氣:「他們這代人想的太簡單,你說說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兒嗎,將來真有離婚那一天,那財產怎麼分,關係怎麼處,日子又怎麼過?我看曉魯那孩子也是個嬌生慣養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做飯,將來又是……」
「說著說著又來了。」老寧頭疼揉了揉眉心:「誰結婚是奔著離婚去的,財產怎麼分那也是小誠自己的東西,他愛怎麼分怎麼分,你們女人就那麼點小心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生那麼大氣是為什麼?」
段瑞被戳了面子,有點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你不滿意曉魯?」
「倒也不是。」段瑞想了想:「從小那孩子總在外頭跑,看著有點野,她家裡畢竟是再婚,關係複雜,我本來想小誠能找一個家裡沒瑣碎的,文文靜靜的女孩子。」
可再想也是她想。自古以來兒媳和婆婆就是蠻難平衡的關係,認了,認了。
……
可蔣曉魯家,也又是一番風起雲湧。
蔣曉魯回家,杜蕙心正在廚房做飯,聽見響聲急忙出來,難掩高興,鄭和文放下書也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很激動:「曉魯回來了?」
「嗯。」蔣曉魯站在門口,有些拘謹:「鄭叔,您現在有空嗎?我想跟您說點事兒。」
鄭和文和杜蕙心互相看了一眼,以為蔣曉魯有什麼事情要求自己,指了指書房:「屋裡,屋裡說。」
「好。」
自始至終,蔣曉魯沒看她媽一眼。
進了書房,蔣曉魯把戶口和結婚證一一放到鄭和文面前,坦誠道,鄭叔,我前幾天從鄭昕那兒拿了戶口本,今天還回來。
鄭和文震驚,先翻開兩本證看了看,又放回去,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曉魯,這是,你這是……是跟家裡置氣?」
「不是。」蔣曉魯不卑不亢地站著:「是真的,我跟寧小誠兩廂情願。但是沒事先跟家裡說,之前我跟媽鬧成那樣,我拉不下臉來,乾脆先把事情辦了,先斬後奏。」
「鄭叔。」蔣曉魯現在說的是發自肺腑的話:「我信任您,從小到大您對我一直很好,這些年我彆扭,改不了口,但是心裡是真的把您當成父親一樣的長輩,我知道這事兒跟您說比和我媽媽說要效果好,她膽子小,很細膩,我怕她接受不了,當我求您,一會兒您幫著我說說話。」
「孩子啊……」鄭和文心裡五味陳雜:「你太衝動了。」
這比鄭昕和曹小飛的婚事還要讓鄭和文心裡難受,蔣曉魯這孩子太有主意了,辦事兒也太不留餘地了。
過了好半天,鄭和文才緩緩道:「你去吧,我跟你媽媽說。」
「好。」蔣曉魯收好桌上的結婚證,又出去了。
沒過幾分鍾,杜蕙心果然去了鄭和文的書房,兩個人關在裡面交談,蔣曉魯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暴風雨,躲在屋裡暗自等待,可門鎖合了又開,杜蕙心始終沒進來找她說過一句話。
直到晚上九點多,蔣曉魯按捺不住想出去找母親談談的時候,杜蕙心主動進來了。
站在門口,紅著眼圈,手始終搓在一起,只說了一句話:「改天,叫小誠來家裡吃頓飯吧。」
女婿上門,見一面總是應該的。
「媽……」蔣曉魯從地上坐起來,歉疚想追出去,杜蕙心擺了擺手,無聲告訴她什麼也別說,轉身就走了。
母女兩人,各懷心事,可眼底失望神情倒是如出一轍。
深夜蔣曉魯拿起手機給寧小誠發了條短信。
「媽說改天請你來家裡吃飯。」
小誠很快回覆:「好。」
蔣曉魯把手機丟在一旁,過了幾秒,又是一條短信:「戰況激烈?」
蔣曉魯心裡苦澀,迅速打字:「戰鼓一聲未響,我方大獲全勝。」
稍有猶疑,曉魯再度發信息:「可是贏的很窩囊。」
附帶十幾個哭臉。
小誠失笑,沒再說話。
過了幾分鍾,蔣曉魯又發:「你在哪裡?」
「安湖。」
安湖是小誠自己的住處,他這是告訴她他沒在父母那兒。
一句滿懷少女忐忑的試探:「自己?」
寧小誠躺在床上,看著短信笑笑,起身去客廳倒了杯水,邊喝邊回。
「缺你。」
一句不痛不癢的調情,讓蔣曉魯瞬間紅臉。他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小心思。
雖看透了,但沒戳破。
【小劇場】
曉魯趴在臥室門口,露出一顆腦瓜:嘿,睡覺嗎?
小誠看電視:啊?我不困。你先睡。
曉魯低頭傷心:……你真不睡?
小誠鎮定自若:不睡。
曉魯內心:……好吧不想就算了。(一個人默默爬回床上啃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