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曉魯半跪,敬一杯茶:「爸——」

  寧家老太太,一把手,段瑞女士有話說。

  婚禮之前,你們兩個年輕人別往一塊湊,讓人說閒話。婚禮之後,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事兒也就氣了一天,第二天就風風火火趕著操辦大事小情,蔣曉魯去她家裡和她匯報婚禮上要穿的衣服時,段瑞還帶著老花鏡,正在核對記事本上的待辦事項。

  曉魯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這場典禮不想辦的太隆重,也就沒準備婚紗,只準備了兩套禮服,一件白的,一件紅的。

  段瑞答應,還頗有風範地囑咐,咱家裡辦的這一場,來的都是我跟你爸工作上的同事,老戰友,還有家裡親戚,鋪的不能太大,但是面子不能丟,你一輩子就這一次,你公司裡要是有跟你拌蒜的,過不去的,大大方方請來,讓他們看看咱家的排場,還能讓我兒媳婦吃虧了不成?

  這邊,寧小誠也嫌他媽管的多,倆人獨處時間本來就少,晚上段瑞又來了指示,要帶他上門拜訪一個親戚,必須回家。

  小誠唉聲嘆氣在家裡一箱一箱拎蔣曉魯留下的行李,拎完,坐在客廳抽菸,和茶几上蔣曉魯養的那隻綠毛龜乾瞪眼。

  你看我?

  看你怎麼了?

  你還看?

  我就看。

  行,明天辦席拿你燉湯。

  綠毛龜縮縮脖子,無聲無息爬到水族箱的角落裡主動面壁。

  ……

  鄭家。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蔣曉魯坐在床頭,一件一件疊著舊衣服:「都好了。」

  「新的被子,床單,洗漱用品,拖鞋……」

  「都準備了。」蔣曉魯沒等杜蕙心說完,打斷了她。

  「哦,好,好。」杜蕙心尷尬站在屋裡,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抿唇在房間裡這看看,那看看,又徵求似的語氣:「你那烏龜要不就別帶走了吧。」

  「也不知道小誠這孩子喜不喜歡,得勤著換水,你倆又那麼忙……」

  「不佔多大空間。」蔣曉魯低頭看著衣服上的褶皺,上次和杜蕙心鬧僵,母女間生分了很多,一句話都在肚子裡斟酌好幾遍,就怕說錯了什麼:「養了好多年,有感情了。」

  養了好多年,有感情了——

  房間內一陣沉默。

  「和小誠爸媽都商量了,明天週六,在你鄭叔他們單位下屬一個對外營業的招待所,都是兩家的親屬,也不辦多大,就是這些人熱鬧熱鬧,早上八點,還是讓你在家裡出門,他們來接。」

  蔣曉魯終於抬頭,注視著母親:「我知道,這些事兒您都說好幾遍了。」

  「那就不說了……」杜蕙心自覺在房間裡尷尬,用圍裙擦著手:「你忙吧,我出去了。」

  「媽。」蔣曉魯在背後喊了她一聲。

  誠懇地,衷心地一聲媽。

  杜蕙心嘴唇發抖,不肯轉身。

  「我那天不該跟您那麼說話。」蔣曉魯站起來,「這麼多年您把我養大,不容易,很多話輕了重了的,您原諒我。」

  杜蕙心淚水蜿蜒而下,傷感搖著頭:「是媽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

  蔣曉魯繞到母親面前,說了這些天一直想說的話:「結婚這事兒是我不對,但是我不後悔。」

  杜蕙心終於忍不住,摟過蔣曉魯放聲大哭,像是這麼多年的委屈懊悔都要發洩出來:「曉魯,你這是報復媽啊!!」

  「你怎麼能這麼……我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偏心,我總是惦記你妹妹多,忘了你過的好不好,可是媽……媽真的從來沒覺得你是累贅,媽一直以你為傲。我曉魯在外面闖蕩,有本事,有出息,媽拿你當依靠,我怎麼能不疼你……」杜蕙心慟哭,哭的懊悔不迭,傷心欲絕:「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曉魯,我知道這句話說得晚了,但是媽真不捨得你就這麼嫁人了。以前惦記你,讓你相親,媽是渴望你能嫁個好人,有個踏實穩定的生活,不是逼你出門,著急你妹妹……」

  你嫁的越痛快,將來就越委屈。

  杜蕙心含淚想起那天寧小誠來家裡的畫面,萬事得體,又那樣有禮貌,與鄭和文在客廳聊天,什麼話題都能侃侃而談。

  她生怕招待不周,準備了又準備,偏偏在飯桌上也沒吃幾口,席間他還問鄭昕:「昕昕,上次聽你姐說你要買車?」

  鄭昕一愣,心虛,以為寧小誠是來給她姐報仇的:「不不不,我不買了。」

  小誠笑一笑:「想買什麼車啊?」

  鄭昕瞟向她爸,她媽。

  「嗨,你小誠哥問你你就說,別不吭聲。」

  鄭昕報了一款型號,又立刻道:「我想好了,那車確實有點不合適,我打算上班以後掙了錢買台十幾萬的代步。」

  小誠點頭,順褲兜摸出一把車鑰匙,推過去:「我有台閒著的,開了一年多,嫌裡頭有點小,適合你們這些小姑娘,你先用著吧。」

  全家都愣了。

  蔣曉魯放下筷子攔住:「你別——」

  鄭昕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行,我不能要,我姐已經給我……」

  「那是你姐的,這是我的,全當我送你改口了。」小誠不疾不徐道。

  鄭和文不許鄭昕要,杜蕙心也不准。

  「小誠,這怎麼像話。」

  「對對,哪有送麼大禮的,鄭昕不懂事兒,上回我都說過她了……」

  小誠笑呵呵地,像乖兒子:「我跟曉魯結婚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分的這麼清,誰的都一樣,鄭昕也是我妹妹,出門在外別讓她受委屈。」

  看似拉近關係地一句話,實則戳在蔣曉魯她媽媽的心口裡。

  偏偏小誠也會做人,那台車並不貴重,最終鄭昕歡天喜地的收了,還興高采烈叫了聲「姐夫」。

  就這一件事,杜蕙心連著失眠了兩天。

  杜蕙心紅著眼睛說出擔憂:「小誠媽媽在外厲害是出了名的,我怕你過的像媽一樣,他現在越對你好,你將來就越要看人家的眼色。」

  「媽,到現在您還把我當成一個附屬品。」蔣曉魯說話直:「我倆結婚不為了看誰的眼色,我跟您也不一樣,小誠哥不是那種人,他給鄭昕的,以後我找機會還。」

  蔣曉魯是個非常獨立的人,她相信寧小誠是真疼自己才這麼做的,可是家裡的事情,她不會總讓他替她擔著。

  杜蕙心好像忽然就老了,眼角皺紋加深,白頭髮也多了,喃喃自語:「夫妻之間相處啊……有難的地方,也有讓你死心塌地的地方,小誠是個好孩子,媽不懂你們之間的事兒,只要你開心,你滿意,我就高興。」

  杜蕙心蹣跚走出房門,又回頭:「不管你信不信,當初帶你走,是真怕你爸爸給你找個繼母將來對你不好,我也從來沒把你當累贅,跟你鄭叔過日子,確實有我的難處,曉魯……別恨媽,以前我忽略的,做的不對的地方,我會注意的。」

  門輕輕關上,帶著小心。

  母女倆計較到現在這種局面,一聲嘆息。

  ……

  第二天一早,有約定好的造型師上門給曉魯化妝,換衣服。

  一身潔白小拖尾的長裙,肩膀用了薄紗刺繡的紋理,頭髮鬆挽,再捧上一束新鮮的花,杜蕙心站在後面,始終微笑看著。

  化完妝,都準備好了,蔣曉魯回頭對造型師說:「能幫我媽媽也化一下嗎?」

  杜蕙心很緊張,連連擺手:「我就不用了,一大把歲數,還能畫的像你們小姑娘似的?」

  「來吧——」蔣曉魯把梳妝台讓出來,推著杜蕙心坐下:「今天我結婚,總不能就這麼去。」

  自從有了兩個孩子,杜蕙心已經很多年沒這麼打扮過了,歲月無形中奪走一個女人的青春,也奪走了昔日珍惜自己的心。

  鏡中的女人像年輕了十幾歲,換上提早就為今天準備的衣服,蔣曉魯輕輕拿了條項鏈給杜蕙心戴上。

  母女倆在鏡中對視,蔣曉魯對杜蕙心甜甜笑了一下。

  連鄭和文都誇讚,這一收拾,有點像你當年帶曉魯來的樣子,走在院兒裡,給我這老臉增光。

  小誠家的幾個表兄弟姐妹也來幫忙,等到接人的時間,新郎官上樓,要謝別父母,敬茶敬煙。

  曉魯半蹲在茶几,端上一杯茶:「媽。」

  又是一杯茶,兩根菸,輕輕挪到茶几邊上,鄭和文緊張端坐,伸手迎了迎:「好,好。」

  緊張等待——

  蔣曉魯安靜地做了個深呼吸:「爸!」

  「哎!!!!」鄭和文激動應下,竟掉了幾滴眼淚。

  大家群哄著兩人上車,去上午典禮的招待所,化妝師趁眾人下樓,要給蔣曉魯補妝,臥室的門剛關上,就被寧小誠推開,手裡還拎著西裝外套,跟化妝師說:「不用補了,一會兒到了地方再說。」

  化妝師一頓,看著坐在梳妝台前的新娘。

  蔣曉魯也鎮定:「您先出去吧。」

  門關上,臥室裡只剩下蔣曉魯有和寧小誠兩個人,小誠嘆氣俯身,摸了摸蔣曉魯的臉。

  蔣曉魯手勾在他脖子上,順勢站起來,忽然把臉埋在小誠脖頸裡。

  哭的壓抑,難受,撕心裂肺。

  小誠抱著她,讓她乖巧貼在自己懷裡,盡情發洩。

  門外人聽,只當新娘子捨不得家,這是難過哪。

  可只有小誠知道,蔣曉魯這是想她親爸爸了。

  之前他曾經找機會問過,她爸爸現在是健在還是去世,蔣曉魯聽完默了默,說,還在青島,六十歲了。

  小誠一聽,又問,那咱倆這事兒請不請他來?要請,我聯繫那邊的朋友送他過來,咱倆去機場接?

  曉魯難過搖頭:「我媽說不請,從鄭叔這兒走,到時候介紹兩個爸爸,怕丟人。」

  這是蔣曉魯的家事,小誠不好給建議,只點頭說:「那以後找機會我和你去青島看他。」

  剛才跪在那兒,敬了鄭和文一杯茶,十幾年第一次開口叫了聲爸,蔣曉魯看著平靜,其實心裡多難受,全被小誠看在眼裡。

  擦著眼淚,溫柔哄著,哄了十多分鍾,兩個人才從裡面出來。

  車一路浩浩蕩蕩風風光光開到招待所。

  賓客來了一大半,幾個平常跟小誠親近的人都在跑前跑後幫著準備,為了給蔣曉魯驚喜,常佳也來了。

  趁著蔣曉魯去樓上補妝,寧小誠從褲兜摸出個東西,遞給沈斯亮。

  「你這玩意兒到底行不行啊?」

  沈斯亮正擺弄著遙控器,叼著煙,注意力全在半空中嗡嗡作響的螺旋槳上:「我也不知道,好些年沒用過了。」

  小誠熱的扯了扯衣領,和沈斯亮並排站在招待所院子的樹蔭裡:「別回頭掉人家桌上,那你可真給哥們長了大臉了。」

  一顆閃亮亮的戒指掛到航模的肚子上,沈斯亮按了下按鈕,飛機應聲起飛,做了個迴旋。

  沈斯亮嘿了一聲,蠻高興:「還行,管用。」

  這東西是他早逝的弟弟留下來的,以前還得過獎,今天是大場面,斯亮弟弟生前很尊重著小誠,小誠對他也好,把小航生前造的這航模拿出來派個用場,也算盡份心。

  上午太陽大啊,沈斯亮被晃的直瞇眼:「霍——你這戒指可夠大的。」

  小誠靜站著,微笑:「曉魯實在,沒什麼大要求,身上那婚紗都是自己下了班買的,回來跟我說,還傻樂,像撿多大便宜。」

  沈斯亮不做聲,心裡也是百感交集,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吳井那孫子裝瘋賣傻幹什麼呢?腦門兒上黏的不是桌上的喜字嗎?」

  「最近正追那姑娘呢,常佳,曉魯朋友。」

  有人匆匆出來招呼:「快,人都齊了要開場,新郎官——」

  小誠趕緊站直,沈斯亮幫他繫上襯衫扣兒,打好領帶:「去吧,我們在門口給你守著。」

  今天來的都是長輩,這些來幫忙的孩子不上桌,幫著幹點體力活,等禮成就走了。

  司儀是老寧請單位裡年輕的宣傳幹事,專門負責這個的,音樂一響,在座的老老少少鼓掌。

  婚禮進程在司儀歡快的聲音中一樣一樣辦著,沒有那麼些花招兒,新娘新郎站在台上讓人當猴兒看,忒傻,簡單兩句,正要給雙方家長敬酒的時候。

  「如果這杯酒喝完,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麼恭喜二位,從此喜結連理……」

  「等會兒——」忽然門口響起一道不合時宜的男聲,聲音洪亮,鏗鏘有力:「我有異議。」

  眾人驚訝,雙方父母臉色一變,全體回頭。

  只見李潮燦穿著警服,帶著一幫人,少說也有六七個,烏泱泱從門口闖進來。

  好大的氣勢。

  吳井和沈斯亮他們這些死黨站在門口,紛紛不動聲色扔了菸頭,也往外簇擁。

  兩伙人馬,雙方對壘,一夥要進來,一夥堵在門口,彼此虎視眈眈。

  婚禮現場忽然風起雲湧。

  小誠站在台上,微笑著。

  李潮燦。

  你這是要鬧場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