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你跟我說實話你小學畢業了嗎。

  下午的飛機,中午拒絕了會方午餐邀請,終於有機會出來逛逛。

  沈科在櫃檯前拿起這個又拿起那個,對比一番,拿不定主意:「蔣姐,這兩個好看?」

  「哪個都不好看。」蔣曉魯正在看男裝,手裡拿著一條褲子,遲遲下不定主意。忽然靈機一動,在沈科腿上比劃了一下。

  「不合適,長一塊。」沈科以為她要買給自己,還給了建議。

  蔣曉魯低頭翻錢包,咕噥著:「合適,我老公腿比你長。」

  沈科一口氣沒喘上來,翻了個大白眼。

  以前蔣曉魯出差要是有購物的機會,每次對自己下手特別狠,這個打折,那個是新款,買哪個?哪個都買吧,大不了下個月獎金還信用卡。現在出門,心裡多個惦記的人,對自己反而看淡了。

  結賬的時候蔣曉魯想起包裡那張卡,遞給收銀員,在機器上劃了一下,還沒等蔣曉魯問,銀聯的票據已經在刷刷的打印了。

  蔣曉魯有點驚喜:「還可以用?」

  收銀員微笑:「可以的。」

  「沒過有效期?」

  票據打出來,收銀員核對了一下憑條,遞過筆:「您這張卡是儲蓄賬戶,沒有年效限制。」

  蔣曉魯這才發覺是被寧小誠給騙了。

  自己的東西,他能不清楚到底是信用卡還是儲蓄卡?

  蔣曉魯才不假惺惺地,哦,你給我,我要和你分得開,用一次就不用了,還是花我自己的吧。

  反正給都給了,他故意說的拐彎抹角,不就是給她敗壞的嗎。

  夫妻間的情趣,要懂得適時體察,兼帶滿足他的虛榮心。

  小誠躺院兒裡的老爺椅上,裹著薄棉襖,晃晃悠悠地曬著太陽,有短信提示,他摸過來看一眼,笑一笑,又放回去。

  「哎!我跟你說話呢!」武楊一腳踩在椅子的橫樑上,不讓他再晃,寧小誠一個趔趄,差點沒摔下來。「有病吧!!!腳勁兒怎麼那麼大啊。」

  武楊趕緊鬆開,寧小誠又是一顛,武楊抱歉撓撓頭:「我這兩天綁沙袋習慣了。」

  寧小誠一臉不爽。

  武楊蹲下問:「那事兒,怎麼辦啊。」

  「我也不知道。」小誠拿過茶几上的煙,抽出一根含在嘴裡,想了想,心裡實在煩躁,又忿忿拔出來。「就非得走?」

  武楊點點頭:「沒餘地,聽說報告都打上去了。」

  「唉……走就走吧。」小誠趴趴頭髮,「你能拿他怎麼辦?非要走,腿能給他打折了嗎?你跟他講道理,往大了說,他撅你面子,那是工作,往小了說,霍皙都走了,再待,他心裡也過不去。」

  發小兒沈斯亮因為家事受了刺激,堅持要調動工作,一調,就是千里之外的甘肅,多長時間回來也說不定。他們這些人捨不得啊。

  武楊和小誠商量,看有沒有能讓他留下來的辦法。

  辦法,就沒辦法。

  誰能陪誰一輩子呢,自己的日子還得自己過,誰都救不了你。

  「那咱倆晚上去看看他?」

  「晚上不行,明天吧,曉魯晚上的飛機,我得去接她。」

  「行。」武楊哎呦一聲坐在地上,從懷裡掏出張紙,在上面寫著什麼:「你剛才唸到哪兒了?」

  武楊最近談了個女朋友,女朋友是個大學老師,好上綱上線,因為點瑣事武楊惹她不高興了,一怒之下要他寫檢討。

  武楊哄她高興,閒著也是閒著。

  寧小誠湊過去看:「你跟我說實話,你小學真畢業了?」

  武楊摔了筆,咒罵,小誠哈哈笑。

  武楊是個大老粗,什麼都好,就是字不好看,狗爬似的。

  「你快點,下午我得交呢。」

  小誠找出剛才在網上搜索的模板,開始念:「通過這次錯誤,使我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

  武楊一筆一劃地寫,寫著寫著,開始擔憂:「誠兒,你也找點事兒幹吧。」

  「跟你一樣寫檢討啊?我表現好,八歲以後就沒寫過那個。擱在八歲以前,寫的也都是保證書。」

  張張都是屈辱史。

  跟他媽保證,再也不彈玻璃球了。

  跟他爹保證,再也不用他的軍帽裝沙子了。

  跟老師保證,寫拼音再也不用三根筆偷懶了。

  「我是說,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你炒股,股市總有好的時候和不好的時候,好的時候你興奮,天天跟打了雞血似的,可不好那時候呢?你閒著那些日子,才多大啊,人都待廢了。」

  小誠用腳尖踢了踢他腰上的武裝帶:「那你幹這活兒,就想過幹一輩子?」

  武楊琢磨琢磨:「幹到老了,幹不動那天就下來唄,至少這樣每天挺踏實的。」

  小誠反問:「就不寂寞?不膩歪?」

  武楊惆悵:「寂寞,大半夜路上一輛車都沒有的時候你在路邊站著,看著街邊路燈,特寂寞;也膩歪,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那些訓練科目,跑步,仰臥起坐,俯臥撐,打靶。」他把掌心裡厚厚的繭子晾給小誠看,「時間長了,你就覺得這事兒雖然膩歪,但你已經習慣了,長到肉裡了,不做,缺點什麼。」

  「再往深了說。」武楊感慨望天,難得深情一回:「寂寞的時候就想想你們,丫兄弟姐妹們在家裡吃好的睡好的,我站在這兒喝西北風是為什麼啊?只當為了保護你們,愛的偉大吧。」

  小誠鄭重拍了拍武楊的肩膀,凝問:「你們政委前幾天是不是又給你上課了?」

  「我呸!」武楊拍拍屁股站起來,「你這人就沒法談心,不聊了,咱不聊了好吧?我也算看出來了,你就是怕束縛,懶,骨子裡的懶!」

  寧小誠也站起來,脫了借他的老棉襖:「行吧,不聊就不聊了,我也該走了,下午回去給車加點油。」

  走了兩步,回頭,看著武楊蹲在樹下,小誠蠻不是滋味兒:「哎,哎。」

  「幹啥?」

  小誠咧開嘴笑了:「你說的,我會好好想想。」

  ……

  蔣曉魯和老週一行離開香港,老周始終情緒不高,和美榮談判只談到一半,華康考慮的很多,合作項目涉及到雙方利益,沒有最終下決定。

  送他們走時,華康親自陪到酒店大堂,門外有車在等。

  「希望您在考慮考慮,我們韋達在這一行口碑不錯,如果要合作,我們是很好的選擇。」

  華康微笑和老周握手:「好,我會考慮。」他目光轉向蔣曉魯,手又伸向她,「曉魯,我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

  蔣曉魯也伸出手回握,短暫接觸:「好。」

  華康趁機低言:「我也真的希望你能來和我一起共事,和別的無關。」

  「你知道,那裡並不適合你,你該有更大的發展天地。」

  交握的手鬆開,蔣曉魯端莊一笑:「華先生,再見。」

  華康深深看著她,情緒萬千,最後,又化作包容。

  「再見。」

  飛機起飛之前,蔣曉魯給寧小誠發了一條航班短信,他沒回覆,也不知道收到了沒有,要回去了,心情也變得格外好。

  以前小誠去機場接人,都是車在航站樓外停一腳,從不下去,人上車了就走,今天來接,他想蔣曉魯可能行李多,女孩大多數要個面子,應該還是希望自己站在閘口等的。

  於是就把車停到停車場,步行進去。

  晚點了二十分鍾,小誠背著手站在人群裡,也沒催。

  遠遠地,就能看見蔣曉魯推著行李車出來,她一直在和沈科說話,穿著高跟鞋健步如飛,能看出來,腳是真好了。

  「曉魯。」

  蔣曉魯一回頭。

  寧小誠站在隔離桿外,背著手,北京天氣轉涼了,他在襯衫外面套了夾克,挺拔站在一處,鶴立雞群。

  蔣曉魯笑開,清脆呼喚:「小誠哥!!」

  沈科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你真噁心!」

  「我叫我自己老公有什麼可噁心的?」蔣曉魯推著車子快步走,和沈科打嘴仗。

  「還——小誠哥?」沈科十分嫌棄。

  「那叫什麼,親愛的?還是你手機裡給女朋友存的心肝寶貝小肥皂??」

  沈科僵住:「你怎麼偷看我隱私啊?」

  蔣曉魯快人快語:「是你睡著時候自己扔我膝蓋上的,想不看都不行。哎,什麼叫小肥皂啊?滑溜溜嗎?」

  沈科臉通紅:「蔣曉魯你壞!」

  蔣曉魯樂不可支,迎面走到寧小誠面前,毫不害羞地給了他一個大擁抱。

  臉蹭在他胸口,甚是依戀。

  寧小誠接過她行李車上的袋子和亂七八糟的戰利品,微笑著:「收穫頗豐啊。」

  沈科和老周也隨後而至,兩人分開,小誠和他們點了點頭:「沈總監,周總。」

  老周和寧小誠握了握手,談不上多熟,說話自然很客套,問候了兩聲,就和沈科先走了。

  寧小誠和蔣曉魯在後面,聊著她這趟去香港的目的:「沒成功,對方不太想給我們,最後達成我們可以介紹客戶去辦離岸業務,按抽成分利潤。」

  「老周能同意嗎,辦離岸,人不用入境,你們和中介的性質是一樣的,他那麼心高氣傲一個人,恐怕要的不是這點利潤。」小誠一針見血地分析著,「要是合作,資源都在你們手裡,香港頂多是出項目,你們運營,需要三方審批手續,麻煩著呢,不如和國企信託辦事兒,我要是港方我也不同意。」

  我要是港方。

  一句話,無意識觸動了蔣曉魯讓她想起華康。

  但她並沒提,過去的就過去了,那是她自己的事。

  路上寧小誠和蔣曉魯無意提起:「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王波嗎,他也去了,沒碰到?」

  蔣曉魯回憶了一下:「沒有,人很多,我沒注意。」

  「他給我打電話說看見你了,但是上回就見了一面,沒敢認。問我你是不是在香港。」

  蔣曉魯問:「他也去參加交流會?」

  小誠嗯了一聲,道:「那邊銀行請的,想拉儲備金,走個過場吧。」

  「哦——」蔣曉魯點點頭,有點忐忑。「跟你說什麼了?」

  「就幾句話,瞎誇唄。」小誠開著車,一派坦然:「王胖子人不錯,等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頓飯。」

  ……

  黃昏下,女人躡手躡腳走出病房,輕輕帶上門。

  蔣懷遠正在睡著,手上戴著輸液針頭。

  妻子站在病房門口,拿著他的手機,心臟狂跳,平靜了幾秒,她打開屏幕,屏幕上還是上次兩個人一起去植物園拍的梨花。

  妻子顫顫巍巍在通訊錄裡翻找。

  劉編輯,小趙,宋梅,蕙心……手指停了停,繼續劃動。

  修車杜,海生,陳鵬,……

  終於找到了。

  女兒曉魯。

  妻子猶豫再三,眼睛一閉,按下號碼。

  手機界面顯示通話中。

  接線聲嘟——嘟——

  ……

  偌大的房間,地上凌亂地散落著蔣曉魯的行李,男士的皮鞋,裙子,內衣……

  抑制不住的喘息從臥室裡傳出。

  蔣曉魯躺在床上,半裸,臉頰緋紅,咬著手指,寧小誠頭拱在她胸口,正在使壞。

  舌尖滑過——

  蔣曉魯輕輕仰頭,顫抖。

  手機鈴聲一遍一遍響起,在地上震動。

  蔣曉魯終於推了推他:「……你讓我接電話。」

  小誠沉默幾秒,妥協,但又十分孩子氣地賴著她,頭碰著頭,聽著她呼吸。

  蔣曉魯赤著一隻胳膊去撈手機,一個不認識的陌生號碼:「喂?」

  電話那邊沒人說話。

  蔣曉魯清了清嗓子:「您好,哪位?」

  妻子在病房外,聽到電話終於接通,忽然倍感辛酸,抑制不住地哭腔:「你是蔣曉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