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的和以往沒什麼區別,這家晃晃,那家坐坐,互相走親戚跑個人情,每天飯都吃亂了,弄的人疲憊不堪。
鄭昕和蔣曉魯在床上腳對腳坐瑜伽,蔣曉魯腰很硬,彎不下去,掰了一會兒就直起身體來:「我不行了——」
「哎!!!你別動啊。」鄭昕噗通一下也倒下來,累的臉頰通紅。
「你這個歲數就得多鍛鍊,保住青春,要不過了三十皺紋褶子都出來了。」
「我青春著呢,永遠十八。」蔣曉魯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用腳趾掐了掐鄭昕:「我聽媽說你前一陣……」
鄭昕趕緊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翻了個白眼:「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別絮叨行嗎。」
「我是告訴你保護……」
「不用你保護,你連孩子都沒懷過你怎麼告訴我?這事兒,我比你經驗豐富。」
「嘶——你怎麼口無遮攔的,又不是什麼光彩事兒說這麼大聲。」蔣曉魯壓低嗓音,鬼鬼祟祟:「怕你爸聽不見是吧?」
「是,不是什麼光彩事兒,可也不是什麼羞恥,觀念不合分了就分了,孩子不認,也不知道健不健康,我肯定不能生下來,以後長個記性做措施就是了。」鄭昕很坦然,和蔣曉魯觀念上有分歧。
蔣曉魯是屬於相對保守的那一類。
鄭昕則開放很多。
她把前幾天和嬌陽吵架的事情講給蔣曉魯聽,還很得意。
蔣曉魯以過來人的經驗罵她:「你長腦子嗎?那是你上司,你當著那麼多人說話,不怕她背後給你穿小鞋?」
「我知道她一秘密,她不敢。」鄭昕胸有成竹,滿不在乎。
「哎,我想把小誠哥那車還給他,但是得再等等,過兩個月飛國際線補貼高了,我就能買新的了。」鄭昕爬到蔣曉魯旁邊,討好地跟她商量:「你再補貼我點兒唄?」
「我欠你的啊,我補貼你?」蔣曉魯斜了鄭昕一眼,刷刷翻著手機。
「你是不欠我,你不是我姐嘛,我也不要多。」鄭昕伸出幾根手指:「就這個數,三萬,我都算好了,不想貸款,每個月還煩都煩死了。」
蔣曉魯沒說話,擺著架子:「你求求我吧。」
鄭昕為五斗米折腰:「我求求你。」她湊過去,和蔣曉魯臉貼臉,抱著她很親暱地撒嬌:「我求求你了。」
蔣曉魯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猛地坐起來,指著她:「……你你你。」
「是不是覺得我沒安好心?」鄭昕仰著,哈哈笑:「特不習慣吧?」
「是。」蔣曉魯戒備地看著妹妹,「簡直喪心病狂。」
「嗨——我這是忽然想明白了,以前跟你不對付,是怕你總搶我東西,還得求著你,現在你都嫁人了,家就是我的了,還跟你較勁幹什麼啊。」鄭昕大大咧咧地說著:「人在江湖,就要闖蕩,要大方。」
蔣曉魯一陣無語,慢吞吞爬下床:「回頭我打你卡上,你得還我。」
「行行行,摳死了,哎,你什麼時候走啊?小誠哥今天怎麼沒來?」
「明天上班,他今天有事兒出去了,一會兒我自己回去。」蔣曉魯穿上拖鞋,還是不放心。「那你以後在機場也注意點,說話別沒遮沒攔的。」
……
琉璃把的玻璃壺壓在小爐子上,從壺嘴蒸騰著跑出白花花地蒸汽,燒著今年的新普洱,一雙男人手將它取下來,對準小茶盞斟了一杯,推過去。
「來,過年過的人都乏了,喝一杯暖暖胃,天涼,你車裡那礦泉水可不能再喝了。」
「謝謝,放這兒,我自己來就行。」寧小誠身體往前探了探,虛扶。
跟寧小誠說話這人叫趙合平,和他是老交情了,比寧小誠大了兩旬,倆人算是忘年交,老趙以前也算個神人,窮苦出身,和妻子來大城市奮鬥,三十多歲起的家,生意做得很大,搞開發區建設,投資生態園和出租寫字樓,後來因為一次工人事故,人受了打擊,說什麼也不幹了,手中的固定資產該變賣變賣,該轉手轉手,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廣州定居。
在廣州的日子過的很滋潤,有一個很大的生態茶室當辦公室,做專職投資人,控股了一個國內有名的奢侈品銷售公司,偶爾與幾個合作夥伴搞資產併購,能請動他的,除了回報利潤十分豐厚以外,大多都是幫熟人的忙。
他每年只有逢年過節或者父母生日的時候才回北京。
眼看著又要走了,這才從各方飯局裡擠出時間,約寧小誠好好坐一坐,聊聊天。
「你考慮好了嗎?要是真願意來我這兒,一萬個歡迎。」趙合平抿了口茶,舒服地直嘆氣:「這話我早在六年以前就跟你說過。」
那時正逢何汴生病逝,他人每天飄飄忽忽的,看著揪心,老趙是真心實意想讓他來幫自己,但那時候他決心已定,說什麼也沒用。
小誠拿起桌上的小鐵盒,隨手剝開一塊潤喉糖,扔進茶碗裡。
趙合平哎呦一聲:「你還很為難?我豁出這張老臉都做到這份上了,還矜持什麼啊!」
「我有要求。」小誠坐窗邊的籐椅裡,直言不諱。
趙合平和爽快:「你說。」
「我手底下有幾個人,得都帶走,不能我這一來,把他們坑了。」
寧小誠那家狗頭公司一共就幾個人,都是他養著。
兩個年輕高材生,一個經人介紹的在美國某公司的金融師,負責幫他盯股市動向,每年按利潤領年薪;一個在上海外企跳槽過來的女會計師兼秘書,幫著處理公司賬務稅務和寧小誠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一個專門做資產分析的風險師,業內很有口碑,有自己的專門職業,偶爾寧小誠用得著他的時候來一趟,按次結算工資。
「就你那幾個人還算什麼麻煩,算上保潔一共就六個,他們要願意,我都收。」趙合平又往茶壺裡添了些水:「在科技園那兒我有個房子,旁邊都是搞文化的工作室,環境不錯,有湖有草兒,你要是決定了,等開春帶著人搬過去,幫我跑這邊的生意,你願意收多少人都行,但是有一點,自負盈虧,薪金你來出,我只給你一個人年薪。」
在商言商,老趙不是慈善家,看中的是他寧小誠和他身後的關係網,怎麼做事在於他,用什麼人他也不管,至於寧小誠在股市那攤事兒,他不願意扔,就得自己擔著。
老趙伸手比了個數字:「你要是說准了,一年給你這個數。」
寧小誠不在乎這筆年薪,笑一笑:「你說了算。」
「怎麼忽然就想通了,說說。」趙合平特別想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提出要過來幫自己,很有興趣:「這兩年……股市不好幹?」
小誠吹開茶葉末子,嘆息:「一年裡好的時候不多,不能坐吃山空啊。」
趙合平趁熱打鐵:「我可跟你說好,你要答應了,一天天不能隨心所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咱倆簽的是三年合同。一年你要不能給我交這些錢,得自己補。」
看來老趙準備的是真的很充分,連合同都弄好了。
小誠手指搭在膝蓋上,隨意敲著,沒去翻。
「這事兒也不急,你考慮考慮,以後答覆我。」老趙觀察了一下他的反應,笑笑:「還是受不得這份約束吧。」
中午太陽正盛,從落地窗打進來,寧小誠穿著一件小圓立領的白襯衫,脖子處有兩顆很小的黑色扣子,他在細節上向來講究,與你面對面隨性交談著,風度翩翩,甚是從容。
「那這個先放下,我給你看個東西。」老趙朝門外喊了一聲,「小徐,把我電腦拿過來。」
不一會有秘書捧了趙合平的筆記本電腦進來,和寧小誠微笑著點點頭:「寧總好。」
趙合平接過來,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遞給寧小誠:「我不瞞你,你先看,看完之後再告訴我做不做。」
「什麼?」寧小誠沒接。
「你先看。」老趙很執著,堅持著要讓他看看電腦:「也是求到我這兒來的,我應了,怎麼做還沒想好,想聽聽你的意思。」
寧小誠終於接過來,手指在觸控板上劃了兩下,倏然眉心微蹙:「什麼時候?」
「年前。」
「誰幹的?」
趙合平調侃了一句:「香港美榮集團,老闆叫華康,一個相當狡猾的人。手腕強硬,留過洋,還當過老師,經驗頗豐啊。」
寧小誠盯著頁面上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神情複雜。
趙合平精明:「你認識?」
小誠從電腦前移開目光,不置可否:「沒見過面。」
「元升號是塊肥肉,現在落得這個下場你應該能想到。何夫人託了朋友四處打聽你,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實在熬不住了,現在那兒的狀況能再撐兩個月都算多,何氏接手那兩個叔伯兄弟你比我清楚,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現在股東會亂成一片,逼著何夫人交出股權和兩塊招牌,她不簽字,這事兒就成不了。她為了躲他們,人已經離開香港了。她希望有機會跟你見一面。」
元升號因為經營不善,面臨被惡意整合低價收購,掌權人見錢眼開,打算賣掉瓜分了事。
趙合平口中的何夫人,正是已經故去的何汴生的妻子。
至於何汴生——
那是寧小誠的一塊心病,這麼多年也沒法放下的心病,是當時在他最困窘的時候敢拉他一把的人。小誠跟著他,經歷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猖狂時光,也領悟到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超然境界。
人生中的一個貴人哪。
那兩年為了這塊元升號他絞盡腦汁,累的像個牲口,如今一手經營過的生意眼見高樓起,眼見著高樓塌,心情複雜。
要說跟他沒關係,何汴生走了那麼多年,這事兒早該忘了。他當時付出的辛苦也得到了回報,生意人,講究一碼是一碼。
要說有關係,也就是老何走之前那麼一句託付的話。
「我太太一個人在香港,沒有我,很可憐。」
不為了元升,為老何。小誠是重情義的一個人。
但這事兒還得好好想想。
把電腦遞迴去,小誠說:「再說。」
趙合平笑著收回筆記本電腦,扔在一邊:「好。」
陪著趙合平聊了一下午,從家裡老人聊到他廣州的生意,老趙不停的用話勸他,小誠給他打工的事兒敲定個七七八八,只等著開春天暖了,找個合適的機會給他騰辦公室。
晚上老趙想留寧小誠吃飯,妻子做了一桌子豐盛晚宴,小誠拎著車鑰匙和夫婦倆道謝,告辭:「嫂子,今天我就不留了,改天帶著媳婦來家裡看您。」
「哎,好。」老趙的妻子是個很溫柔的女人,雍容大氣,但是眼角還是能看出年輕時操勞的痕跡。
上了車,開著開著,寧小誠摸出手機回撥了個電話:「老趙,你那兒有香港美榮的資料嗎,我想琢磨琢磨。」
趙合平就知道他心裡一直放不下這事兒,滿口答應:「我馬上給你發過去,你慢慢看,我等你消息。」
「這華康——」趙合平在那端呵笑,忽生感慨:「可不是一般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