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這年頭,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在醫院,李潮燦父母以為寧小誠是聽到消息來接蔣曉魯的。見他來,嘴裡還說:「哦,哦,小誠也來了,大晚上辛苦你了,你也看見了,潮燦沒什麼事兒,命保住了,快帶著曉魯回家吧,她可被嚇得夠嗆。」

  怕影響小兩口的夫妻感情,陳淑芳還勞神解釋:「都怪我,和你李叔忘帶鑰匙了,讓曉魯撞上,孩子是好心,想替我倆跑趟腿,誰能想到在潮燦單位門口就遇上這個了。」

  幾句話,點明了蔣曉魯為什麼大晚上守在李潮燦的手術室外。

  寧小誠微愣,一頭霧水,漸漸明白過來,於是拉著蔣曉魯:「你受傷了嗎?看見什麼了?」

  她不說話。

  寧小誠想給她擦擦:「走,先去洗洗——」

  這一身血看得人心裡不自在。

  誰知道手還碰到她,蔣曉魯忽然崩潰了:「別碰我!!!」

  那眼神裡帶著厭惡,憤怒,驚懼,傷心……一言難盡,總之,還不如看個陌生人。

  手伸在半空中僵住——

  小誠又收回來。

  關鍵是,橋馨不合時宜叫他那一聲小誠哥啊!!!!!

  她與蔣曉魯對立,一聲一模一樣的稱呼,可她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有疑惑,有茫然,有感激,有驚喜。

  最讓人不明白的,寧小誠還鎮靜點頭,和她打了個招呼,彷彿認識。

  靜謐走廊裡,忽然風起雲湧。

  好在宋春祥是個會打圓場的,提著公文包快步上前:「橋小姐,你來和我說說具體是什麼情況。」

  蔣曉魯在醫院不走,始終倔強站在等消息,她不走,寧小誠也不走,就陪著站。

  一直到了凌晨兩點,手術室才傳來消息,李潮燦眼睛保住了,一會兒縫合完畢就給推出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蔣曉魯這才和李家爸媽告別。

  李強點點頭:「快回去吧孩子,回去洗洗澡換身衣服。」

  蔣曉魯給潮燦父母鞠了一躬,說那我過幾天再來看潮燦,就離開了醫院。

  「小誠,快,跟著你媳婦。」李強不放心,遞給寧小誠一個眼神。

  「那李叔,陳姨,我先走了,等過幾天再來看潮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您跟我說。」寧小誠提著車鑰匙,也匆忙留下一句話。

  快步隨著蔣曉魯走出醫院大門,寧小誠在停車場一把抓住她:「你跑什麼啊?」

  四下無人,蔣曉魯被他用力錮住肩膀,忽然用力甩開寧小誠的手,倏然質問:「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不接!」

  小誠莫名其妙:「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了?」說著,還去褲兜裡摸手機給她看:「真沒有。」

  說完,他怕她不相信,還詢問:「幾點?是不是我跟老宋在通電話,要不就是電梯裡沒信號。」

  蔣曉魯始終沉浸在李潮燦躺在地上的絕望中無法自拔,是真受刺激了,現在她越看寧小誠越覺得虛偽,一時口無遮攔,低吼:「你別裝了行嗎?」

  寧小誠沒想到蔣曉魯反應這麼激烈,心頭火拱出來,擰眉怒目:「誰跟你裝了!沒接著就是沒接著!你哪次給我打電話我沒接過?我至於這麼幹嗎!」

  「對,你是沒接著,你能接你前女友的電話,能帶著律師來給她平官司,宋春祥那麼大的牌兒都能請來,隨便出個合同要幾千塊,我之前在公司被人誣告偷資料你都能對我不管不問,一聽別人出事兒了屁顛屁顛就來了!」蔣曉魯氣的渾身哆嗦:「寧小誠你真當我傻是嗎?我是傻,那天從醫院回來還跟你為別人家暴打抱不平,我爸住院樓下,我當跟你說話那人是號販子,可是我裝聾作啞不代表我心裡不明白。」

  那個孱弱的背影,那雙無助自卑的眼睛,蔣曉魯看一眼,一輩子都忘不了。

  女人吵架,真在氣頭上,那張嘴咄咄逼人,男人根本不是對手。

  寧小誠深吸一口氣:「誰帶著律師來平官司了?我晚上跟宋春祥談合同公證,是他接了電話讓我送他來的。」

  「怎麼就那麼巧偏偏在你和他談合同的時候接電話?談什麼合同?」蔣曉魯不依不饒,處在風口裡:「你就那麼無辜。你不介紹宋春祥給她認識,宋春祥能來嗎!」

  「我談……」寧小誠百口莫辯,又不想告訴蔣曉魯自己是在和宋春祥在做財產轉讓,一時心裡窩囊又憤怒。

  他低著頭,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壓低嗓門:「蔣曉魯,你現在不理智,咱倆不談。」

  「我承認我和橋馨認識,我倆也有過一段,可那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我倆在醫院碰上,不是我去主動找的,那天就在你爸住院樓下,她挨打了,我當時不知道是她,過去幫了一把,說了兩句話,就這麼簡單。前段時間她給我打電話,想借錢請律師離婚,我怕借了錢一來二去的扯不清,就給她聯繫了宋春祥,不跟你說,是我覺得這事兒跟咱倆之間沒關係,沒必要說出來讓你多想。」寧小誠覺得自己已經夠坦誠了,傲氣也放下了,始終耐心解釋:「從那以後,我倆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一面也沒見過。」

  「你心裡沒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怕我多想?剛才站在那兒聽她叫你那一聲小誠哥的時候你怎麼不怕我多想啊。」蔣曉魯憤怒:「為什麼出了事永遠把你自己說的那麼乾淨,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就你最聰明最仗義!」

  「誰能沒點隱私啊,婚是咱倆結的,日子也是你跟我過,你為什麼總揪著過去不放?」寧小誠看蔣曉魯現在這幅樣子也氣不打一處來:「蔣曉魯,說白了,你今天衝我發這一通邪火到底是因為橋馨還是李潮燦?」

  「李潮燦傷了,好好一個人躺在那兒,誰心裡都不痛快,但是至於嗎?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樣——」

  披頭散髮,沾著他滿手滿臉的血,連擦都不讓擦,在凌晨寒風裡因為一個外人和他冷目對峙。

  寧小誠覺得有點心灰意冷:「不是我把他弄成那樣的,你現在對我這態度,好像是我害他被紮了三刀,剛才你站在那兒的時候我就想啊,萬一哪天我也這樣了,躺那兒了,殘了,你能哭這麼傷心嗎?」

  一句話,戳了蔣曉魯的心口,碰了痛處。

  他跟李潮燦沒感情,可她有。

  她哭著朝他大喊,氣的跺腳:「至於!至於!就至於!我跟李潮燦認識了二十年,他倒在地上的時候誰都不管他,他可能一輩子是殘疾了,他瞎了,看不見了。你和她認識多長時間啊,許你幫她離婚找律師,我為潮燦難過傷心怎麼了?」

  這話,寧小誠聽明白了。

  我跟李潮燦認識了二十年,才跟你結婚一年。

  寧小誠忽然沉默了。

  凌晨的寒風在耳邊呼呼地刮啊。

  他平靜下來,忽然譏誚一笑:「你跟他那麼有感情,當初為什麼嫁給我啊。」

  蔣曉魯紅著雙眼,不甘示弱:「你跟她那麼有感情,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啊。」

  「因為她結婚了,你沒機會了是嗎?」蔣曉魯一字一句,理智盡失,含著嘲諷快意:「你幫她離婚,下一步是是幹什麼?幫著找一份工作,或者再跟我離……」

  「蔣曉魯!」寧小誠忽然拔高聲音喝止她。

  「她離不離婚跟你有什麼關係!!!!」蔣曉魯歇斯底里,終於爆發:「丈夫是她自己選擇的,任何後果都要自己承擔!拉著別人下水算怎麼回事!她一個人過的不痛快,要所有人都陪著不痛快。」

  兩個人在無形中奮力廝殺,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甚至毫無道理,可看對方難過啞口無言的樣子,莫名酣暢,恨加深一分,疼就加深一分,誰也不肯先放開。

  時間忽然靜止——

  空曠的停車場彷彿還飄蕩著她的回音。

  直到現在,蔣曉魯才終於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憤怒。

  她在路上瘋狂行駛,寂靜的街道,寬敞的馬路,她踩著油門,紅色的車子在夜裡奔襲。

  她知道,她終於說出了兩個人之間最不能碰的話題。彷彿碎冰之下的暗流湧動,彷彿風雨欲來之前的沉悶暖風,彷彿在黎明到來之前,一切靜靜在城市中蟄伏著的喧囂。

  寧小誠一人在停車場無聲靜立。過了良久,他緩步走到車前,猛抬腿踹了輪胎兩腳。

  心裡堵啊。

  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做的一切,到頭來都成了她心裡的芥蒂,她恨自己的理由。

  蔣曉魯憤怒傷心的話猶在耳畔,她哭著質問他,我身處難處的時候你在哪兒。

  她質問自己為什麼不幫她。

  韋達洩密事件,如果不是他私下裡和同華老總達成一致,放棄之前投入所有資金,同華會那麼輕易的不追究韋達的責任,如果不是他和老何左右周旋,答應幫他留心一個合適的跳槽職位,她會只是被罰半年獎金那麼簡單?

  他求著萬事不求人的老寧去幫著找大夫遞句話,為的是讓她睡的不焦慮。

  他怕自己出現事故傾家蕩產,將來她沒保證。

  他說過得伺候她到七老八十,人死了,家給她留下。

  可到頭來,仍然落下一身的不是。

  小誠無措地撓撓頭。

  垂下眼。

  這年頭還真他媽。

  到底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