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乍暖還寒的初春。

  熬過了乍暖還寒的初春,很快就要入夏了,似乎沒有一點徵兆,刮幾場大風,下兩場雨,天就晴了。

  醫院的單人病房裡,佈滿了陽光。

  李潮燦生龍活虎坐在病床上,正在吃蘋果,一口下去就是半個,還和人有說有笑。

  「哎,你知道嗎,隊長一看馬上就急了,指著那人罵:你再動一個我看看!哎呦當時那孫子就怕了,差點沒尿褲子!」

  「哈哈哈哈哈哈」李潮燦在床上笑的直打滾,緊著追問:「那後來呢,後來呢?」

  他在醫院已經住了一個月了,腹部的兩處傷口正在慢慢癒合,從最開始只能躺著吃流食,也變成了生冷不忌,嚷嚷著讓人涮羊肉絆了麻醬送過來。什麼都很好,除了右眼上蒙著的一層厚紗布。

  上天眷顧,最終在大夫的努力下,李潮燦還是保住了眼睛。

  只不過——

  以後的視力會很低,最重要的是,他眼睛上可能會永遠留一個疤。

  這一個月,他眼睛一共動了兩次手術,第一次修復,第二次角膜移植,手術之前,大夫從玻璃瓶裡取出捐贈者的角膜,還在同他講:「小夥子啊,真是好人有好報,你這隻眼睛得來不易啊。」

  「老教授七十了,硬是為你站了六個小時,下台的時候是做輪椅讓人推出去的,沒辦法,歲數大了,腰不行了。」

  李潮燦很是領情,嘴甜:「我知道,等我好了,親自去家裡謝謝老爺子。那就是我再生父母!不!是我親爺爺!」

  李潮燦移植角膜,捐獻者是一位烈士,也是個警察,年紀和他差不多,他做手術那天,烈士的妻子也來了,送了他一束花,囑咐他好好養病,堅持住,不要因為一次事故對這個職業失去信心產生陰影。

  李潮燦在病床上信誓旦旦:「嫂子,你放心,不為別的,就為這一隻眼睛,我也肯定堅持下去,不辜負了大哥。」

  李潮燦能有這樣的結果,潮燦爸爸和媽媽樂開了花。李強還安慰自己的兒子:「男人嘛,有道疤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是英雄勛章!」

  李潮燦隨之附和:「那當然,這是我的勛章!英雄的見證!」

  他的病房裡擺滿了鮮花和果籃,牆上還掛著街道辦送給他的錦旗。等過了這個星期,李潮燦就能出院了。

  隔幾天,就會有家裡的親戚,原來派出所的同事,分局的同事來探望他,蔣曉魯也來過。

  提起蔣曉魯——

  李潮燦又嘆氣。

  「好端端的又嘆氣!」陳淑芳洗著毛巾,嗔怪兒子:「養病重要的就是心情好,心情好什麼災都沒有了。」

  「媽,你說蔣曉魯跟小誠不能真因為我這事兒鬧黃了吧?」李潮燦憂心忡忡:「你說這……怎麼就這麼巧啊!」

  陳淑芳默了默,知道李潮燦的心思,於是試探地問:「那曉魯離婚了,你不高興?」

  「那我高興什麼啊!」李潮燦從床上一躍而起,蹦的老高:「我是想她過得好,不是因為我這點事兒把自己逼到絕路上,萬一真離了,那你說我心裡不得愧疚一輩子?」

  「我是喜歡蔣曉魯,但是我不至於喜歡她還希望她離婚,她單身的時候,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現在她有家,我當然希望她過的好,要是還趁著機會幸災樂禍,你兒子成什麼人了。」李潮燦越想越煩,又嘀咕:「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床頭還擺著蔣曉魯送給他的百合花,李潮燦隨手扯下一片花瓣,手裡揉著。

  陳淑芳被李潮燦這麼一說,也操心,連連唉聲嘆氣。

  怎麼就鬧出這檔子麻煩。

  她雖然不知道其中具體細節,但依稀也能明白,潮燦救的那個女孩,似乎跟寧小誠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偏偏,潮燦是為救她受的傷,偏偏,讓蔣曉魯撞上。

  正苦惱,蔣曉魯就推門來了,這回拎了一袋水果,在門口笑盈盈地:「潮燦?」

  她今天換上了春裝,一件鮮亮地印花紗裙,明艷照人。

  這是她第三次來醫院看他了,前兩次病房裡都是人,不方便說話,留下東西,蔣曉魯每次都是看看他,站幾分鍾就走。

  「今天沒人來看你?」

  「我同事剛走。」李潮燦穿拖鞋踢踢踏踏下地,「你快進來坐,我正好有話跟你說。」

  陳淑芳聞聲從洗手間出來,擦擦手:「曉魯來了?」

  「阿姨。」蔣曉魯朝陳淑芳靦腆笑笑,「我去銀行辦事兒,離的不遠,就過來看看潮燦,聽說要出院了?」

  「對,下周就出院了。」陳淑芳看了李潮燦一眼,心領神會,藉機留下兩人單獨說話:「阿姨去水房洗洗潮燦的換洗衣服,你們聊。」

  「曉魯,進來坐。」李潮燦熱情地招呼她:「上次你來病房裡都是人,沒騰出功夫。」

  「沒事兒,我來看你一眼,恢復的不錯我就放心了。」蔣曉魯把水果輕輕放在櫃子上,「你要吃嗎?我給你洗一個?」

  「哪敢勞你大駕,不吃,剛吃完。」

  「你眼睛現在怎麼樣?」

  「下周拆線,剛開始可能只有0.1,恢復得好,以後就能達到0.3或者0.5,不著急,現在跟近視眼沒區別,看人看電視什麼都不影響。」李潮燦寬她的心,說的十分輕鬆:「眼眉下頭那疤……我也問大夫了,不都流行整容嗎,以後要有機會看看能不能做掉,做不掉就先這樣,也挺酷。」

  「嗯。」蔣曉魯坐在椅子上,聽他還能這麼樂觀的和自己講話,很高興。「那你病好了,還去上班嗎?」

  「去啊,怎麼不去,我托我們單位領導幫我聯繫了警校,出院以後我先去那兒恢復體能,搞搞訓練,在床上躺了這麼長時間,人胖了一圈兒。」李潮燦提起以後,充滿了計畫和憧憬。

  他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但不是安於妥協和墮落的人。

  「那你就好好恢復,來看你一眼心裡也踏實了,我先走,有點事兒得趕在中午銀行休息之前辦。」蔣曉魯略坐坐就要走,李潮燦急忙拉住她:「曉魯,我還有話想跟你說呢。」

  「前幾次沒顧上問,你跟寧小誠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我聽人說……你倆分居了?」

  蔣曉魯反問:「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沒有也是我自己的事兒,跟你又沒關係,別問了行嗎。」蔣曉魯不想談這個話題,微露出一絲不耐煩。

  李潮燦正色:「真跟我沒關係?」

  蔣曉坦然否認:「沒關係。」

  「行吧。」李潮燦尷尬撓頭:「外面傳的風言風語,我怕真是為了我,再讓你們兩口子生出點嫌隙。」

  「剛才同事來看我,跟我說那女孩的案子結了,婚也離了,挺順利,好像還得到了賠償,捅我那人也拘起來了,家暴加上故意傷害,夠他喝一壺的。」

  李潮燦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告訴她。

  蔣曉魯黯然一笑,顯得不太關心:「那挺好的,惡人有惡報,至少你沒白白付出這麼多。」

  「曉魯,我覺得……你也別太較真了。」李潮燦不知道該怎麼說,很為難:「畢竟這事兒跟寧小誠也沒什麼關係,那天情況已經發生了,不管報案人是誰,我都會去救,不是她,也得是別人,你可千萬要拎得清,別因為這點雞毛蒜皮跟自己過不去。」

  「我知道。」蔣曉魯拉開門,忽而回頭粲然一笑,對李潮燦說:「潮燦,這段時間工作忙,就不再來看你了啊。」

  李潮燦應下:「放心走,別惦記,我好著呢。」

  門關上,李潮燦斂起笑容,悵然看著窗外。

  他這小半輩子啊,曾經有那麼一瞬間,蔣曉魯是真真切切地在為自己著急,為自己傷心,就值了。

  畢竟,誰都要開始新生活。

  從眼科病房出來,蔣曉魯沿著走廊快步離開,心中思緒萬千,電梯裡依舊人滿為患,她站在人群中,不禁想起蔣懷遠住院那段時間。

  她也是這樣天天往醫院跑,白天上班,晚上來探望,常常待到八九點鍾才回去,電梯裡擁擠,有人無聲放屁,味道嗆人,她會頓時臉憋得通紅,死死掐著他的手。

  他站在她旁邊,回握住她,暗中憋氣,始終如常微笑。

  待出了電梯那一刻,兩人又會迅速走到停車場,大口呼吸,笑作一團。

  「你笑什麼啊。」

  「你笑什麼啊?」

  「我就是想笑,管著嗎。」

  「我笑你,這點屁事兒就憋不住了。」

  他給她講自己小時候調皮搗蛋掀人家自行車,帶著一眾發小反抗毒打的血淚史。

  「那時候我們就願意找個沒人的地方躲清靜,看車棚那女的總多管閒事,巨胖,常年生活不順,看見我們幾個就指著罵罵咧咧,還拉著我爸打小報告,說我帶頭搗亂不上課,當時心裡氣啊,又沒佔你家地盤?實在受不了,我就和他們商量好了去掀車子,有一次讓她發現了,我們一窩蜂藏在男公廁裡,大門她不敢進,就踩著梯子站窗口數落我們,後來我們想了個招兒。」

  他還繪聲繪色地給她講:「哎,你知道什麼叫糞糊牆嗎——」

  她炸毛:「滾滾滾!!!我不聽!!!」

  他故意逗她,講這麼噁心的事情一派淡定,順便還能熟門熟路跟車場收費的大爺打招呼,隔空給人家扔包煙,瀟灑吹著口哨帶她回家。

  叮。

  電梯提示到達一層,診療大廳的屏幕上正在循環滾動著今天的出診醫生,蔣曉魯不經意看了一眼,忽然停住。

  蔣曉魯原地站了幾秒。

  抿了抿唇,忽然又往回走。

  耽擱了一上午,去銀行的事情已經泡湯了,只能下午再去,中午這兩個小時空出來,這兩天她在新工作崗位很不適應,強度大,要求高,倍感沉悶,蔣曉魯忽然想起鄭昕來。

  於是。

  她手裡攥著一堆化驗單據快步往外走,舉著手機:「你在哪兒?」

  鄭昕好像剛睡醒,懶洋洋的:「備班,今天休息。」

  蔣曉魯按了下遙控器,坐進車裡,拎出一雙開車用的平底鞋換上:「出來一趟,我在xx等你。」

  她報出一家餐館的位置,鄭昕覺得奇怪,從床上坐起來:「你急嗎?」

  「急。」

  窸窸窣窣起床:「行,我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