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美人面,英雄心,女兒情。

  鄭昕買了一輛新車,也不出眾,奶裡奶氣的甲殼蟲,剛上路幾天,她想今天開過來給蔣曉魯展示一下,順路把寧小誠的車鑰匙還給她。

  誰知蔣曉魯沒接:「你自己還吧。」

  鄭昕知道他倆最近在冷戰,一門心思想創造機會:「別呀,我明天就走了,一會兒在這,一會兒在那,沒時間,再說了,我臉皮薄,不太好意思跟小誠哥當面說謝謝,你就幫我還了唄,有機會我請你倆吃飯。」

  蔣曉魯拿過來塞進包裡:「好,我還。」

  鄭昕拿起筷子,望著一大桌子菜笑逐顏開:「停在洗車行地庫了,我給收拾的乾乾淨淨的。你找我什麼事兒說吧,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軟。」

  「你這幾天在哪裡住。」蔣曉魯出其不意地問。

  鄭昕一滯:「在宿捨啊。」

  「沒回家?」

  「沒有啊。」

  蔣曉魯微微一笑:「從你宿捨到這至少得一個半小時,你四十分鍾就來了,騙誰呢?」

  謊言被戳破,鄭昕羞惱:「蔣曉魯你有病吧,研究我幹什麼啊,我住哪兒你也管。」

  蔣曉魯一副你不說我就這麼看著你的神情。

  「我跟人同居了。」鄭昕戳著米飯:「認真的,談了兩個月了,你別操心。」

  蔣曉魯不問她的私生活,只說一句:「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知道,那事兒肯定沒第二次了,以前我記吃不記打,現在不了。」鄭昕咬著脆脆的藕片,眼中微微失神,嘆息:「那感覺……姐,真的,一輩子忘不了……」

  「我要找不到一個這輩子能認可的人,能給我安全感的人,打死我都不生孩子。」

  蔣曉魯憐愛摸了摸鄭昕腦門上的碎髮,決定把後頭的話嚥下去:「吃吧。」

  「唔——」鄭昕追問:「你現在跟小誠哥怎麼回事啊?真不回去住了?媽在家天天念叨,都魔怔了。」

  她重重往後一靠,故作輕鬆:「能怎麼回事兒啊,吵架唄,誰都覺得自己沒錯。」

  「那你到底愛不愛小誠哥啊?」鄭昕直直髮問,心中為寧小誠抱不平:「還是你對李潮燦有感情,覺得自己放不下他?我覺著這事兒是你錯了,再怎麼著,李潮燦也是外人,你為什麼要因為他和小誠哥吵架呢?」

  「可如果你要是對李潮燦有感情,為什麼要嫁給他呢?姐,人不能太貪心。」鄭昕很認真的看著蔣曉魯:「你不能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啊……」

  「小誠哥的態度已經很寬容了,你真把他惹急了,獅子不發威你真當他是病貓啊。」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種人?」蔣曉魯沒想到鄭昕會這麼想自己,或者是,她的想法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自己父母的,寧小誠父母的。

  鄭昕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

  蔣曉魯覺得自己想罵髒話。

  怎麼著,婚姻關係,也能從誰有錢誰有理這個角度來判斷對錯?

  我呸!

  一頓飯吃完,鄭昕忽然接到回去開會的電話,始終在翻白眼,有氣無力的:「嗯,行,我知道了。」

  電話掛掉,她換了個人似的指著手機跟蔣曉魯說:「看見了嗎,提前更年期的典型,自己沒意思就拉著別人加班,不加就扣錢,扣唄,我還真怕了你。」

  「嬌陽?」

  「嗯,下個月就幹地勤了,這個月得盡情發揮餘熱抖抖乘務長的威風,能使喚誰就使喚誰。反正已經撕破臉了,我也不在乎。」鄭昕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八卦對象,一股腦倒給蔣曉魯:「哎,姐,你知道嗎,嬌陽離過婚,當年在老家結的,好像沒幾天就離了,後來遇上一個大老闆,砸錢讓她當上了空姐,當空姐以後在飛機上認識的大款多了,那個老闆越來越看不上眼就給蹬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遲遲不談男朋友,就是因為眼高手低,哪個都想攥住,結果機關算盡太聰明,她身份證上的年齡比她對外說的年齡大了三歲。虧我當時眼瞎上了她的賊船,一口一個嬌陽姐叫著,現在怎麼看怎麼煩。」

  蔣曉魯訝異:「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航空公司的老人都知道。」鄭昕不以為意,「我們都叫她偽交際花兒,而且她跟宋芃也鬧掰了,宋芃雖然我也不喜歡,但是沒她那麼多歪心眼,直來直去,當初宋芃喜歡小誠哥,追他那些招數全都是嬌陽出的,什麼去家裡看父母啊,故意製造偶遇啊,段阿姨催小誠哥結婚,她們就在超市想給段姨留個好印象,估計是給小誠哥逼急了,結果沒想到啊,沒過幾天,嘿,你倆就結……」

  鄭昕懊惱咬住嘴唇,恨自己大嘴巴,蔣曉魯現在正在冷戰,夫妻關係本來就不牢靠,怎麼逞一時之快把這事兒說出來了。

  她驚恐拉住蔣曉魯:「你可千萬別多想啊!我我我,我大嘴巴,我不是說……哎呀!!」鄭昕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下,面露焦急:「小誠哥跟她們沒關係,也不是因為……」

  「我知道。」蔣曉魯很鎮定:「這事兒以前我都知道,快吃吧,吃完回去開會。」

  一直到這頓飯吃完,鄭昕都七上八下的。悻悻離開餐廳,她還回頭不放心地看了蔣曉魯一眼,她靠在座位裡,背影挺直,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蔣曉魯也不知道,她腦子裡是一片空白,那天兩個人吵架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她唯一忘不掉的,就是那句怒吼。

  「你跟他感情那麼深,當初為什麼嫁給我啊。」

  「你跟她感情那麼深,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啊。」

  為什麼嫁,為什麼娶。

  蔣曉魯知道,她真正介懷的從來都不是李潮燦,是橋馨。

  她在潛意識裡害怕。害怕寧小誠從來都沒屬於過自己。

  因為害怕,才會口不擇言,歇斯底里。

  那天他問:「要是哪天我躺那兒殘了,瞎了,你能這麼為我哭嗎?」

  其實心裡明明想說的是能!可脫口而出的卻是傷人的話。

  李潮燦受傷了,她只是為他傷心,那不能改變她什麼,除了對他的同情和憐憫意外,沒別的。

  她對他的感情像親人,像同學,是和她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李潮燦的生活還是要自己走下去。

  如果是他。

  他瞎了,殘了,她會像他對自己那樣,伺候他一輩子,陪伴他一生。

  如果他死了,渾身是血躺在蔣曉魯面前。

  生活不會垮,她也不會殉情。

  但是她能給她守寡守一輩子,她會永永遠遠記得,她的丈夫叫寧小誠。

  這就是蔣曉魯。

  一個有著美人面,英雄心,女兒情的蔣曉魯。

  同時兼具烈性兒,固執,愛面子的蔣曉魯。

  餐廳對面有一面巨大的鏡子,正好映出她此時此刻的神情。

  蔣曉魯一個激靈。

  鏡子裡的人似乎很長時間都沒開開心心的笑過了,那是個苦大仇深的表情。生活中這些瑣事,莫名其妙的人和原因,讓她變了。變得不開朗,不高興,而讓她改變的原因,卻與她自己的生活毫無關係。蔣曉魯非常討厭這樣。

  哼,狗東西。

  用力拍拍自己的臉,蔣曉魯對著鏡子笑了一下,做了兩個鬼臉,瀟灑揚長而去。

  ……

  嘈雜破舊的門市房裡,擺著幾張簡易桌,幾把椅子,玻璃櫃檯裡陳列著碗筷。

  中午來吃飯的人很多,有的還在拼桌。都是午休來填肚子的,吃完擦擦嘴,抬腿就走,一撥接一撥。

  沈斯亮和寧小誠中間放著碗牛肉湯,兩碗米飯,面對面悶頭吃,很少交流。

  「李潮燦那事兒搞得挺大,我前兩天看新聞都說了。」

  「能不大嗎,內部嘉獎,外部宣傳,立個基層典型,且風光著。」

  沈斯亮一笑:「爭風吃醋哪?」

  寧小誠嘴硬:「我爭的著嗎,看他那樣也不太好受,李叔一家人不錯,永遠樂樂呵呵的,這事兒要換成我,可能都不行。」

  「蔣曉魯還沒回家啊。」沈斯亮問。

  「沒回,在她常佳那兒有吃有喝,那天我想去接她,樓底下等到半夜兩點,倆人泡夜店去了,勾肩搭背過的自在著呢,我挺想不明白的,有點事兒就甩脾氣往外跑,動不動就電話拉黑,跟小孩兒似的,你往外跑就能解決問題嗎。」

  「小時候你爹打你你不往外跑?你倆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等你給個台階唄。」

  「不可能。」寧小誠太瞭解她了:「她就不是能主動跟你告饒的人,我也沒想等她服軟。」

  你要讓寧小誠低頭認錯也不可能。兩個人都有傲氣。

  沈斯亮吃了兩口飯,意外抬起頭,愣問:「不至於吧?」

  他提醒他一句:「鬧兩天是情趣,別鬧時間長,時間長了可就真煩了。」

  兩個人這麼僵著,越僵感情越淡,心裡想的是:你有什麼可過不去的啊?你有什麼可牛的啊?你還委屈了,我鬱悶還沒說呢。

  再往後,就容易發展成「我就這樣,愛過不過,不過拉倒了。」

  「當初結婚你多風光啊,敲鑼打鼓就差拿個喇叭站城門樓子上得意了,結的快吧,堵上別人嘴了吧,特享受吧?現在出了毛病你也得受著,你活該啊,跟橋馨那點事兒磨磨唧唧的,讓人發現了特尷尬吧?」

  沈斯亮低頭喝湯:「這幾天是不是餓壞了?回家沒人管,爹媽那兒又不敢回,瞧著都瘦了,別撐著了,你自己心裡明白,李潮燦壓根不是你倆之間的問題,你這是被蔣曉魯抓著小辮子惱羞成怒了。」

  寧小誠撓撓眉心。

  倆人吵架鬧得大,蔣曉魯抱著李潮燦哭的方圓十里都知道了,傳遍了整個聯勤家屬院。連段瑞都聽見了消息。

  不管怎麼說,因為一個鄰居跟自己丈夫冷戰總歸好說不好聽,段瑞也第一次冷了臉:「離就離,這脾氣也太大了,動不動就把這話掛在嘴邊嚇唬誰呢?當初他把人往家裡領,我就說太不踏實,現在怎麼了?矛盾來了吧?」

  老寧和妻子爭執:「你兒子辦的也不對,和那姑娘不清不楚的,曉魯心裡有想法能理解。」

  「他一沒出軌,二沒幹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心一意地過日子,有什麼過不去的?過不去你說出來,咱好好解決,現在鬧這出是給誰看呢?反倒是她,結了婚,就應該避避嫌,跟李潮燦關係再好,也不能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段瑞護犢子,始終對婚禮上李潮燦來折騰的事情心存不滿,說完,又恨恨地:「也不怪曉魯生氣,你這兒子也不爭氣……跟你一個德行,優柔寡斷,好端端他聯繫那橋馨幹什麼!」

  老寧驚恐,氣急敗壞地:「你說他就說他,扯我幹什麼啊!我對你的心那可是——」

  「你跟橋馨還有聯繫嗎?」沈斯亮也這麼問。

  「她離婚那天從法院出來,托宋春祥給我帶了句話,說謝謝我,聽老宋說她把北京這邊的房子賣了,私下裡替那人賠了李潮燦一筆錢,要走了。」

  受了這打擊,走是件好事。寧小誠心思並不在這上頭。

  「哎,你是不是特怕蔣曉魯因為這個跟你離了?」

  寧小誠頓了頓,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忽然侷促起來:「就她那脾氣,那腦子,跟我離了,我怕她在外頭讓人坑死自己都不知道。」

  沈斯亮意味深長地盯著他。

  噫——

  「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稅。」沈斯亮擦擦嘴:「她敢不敢跟你離你自己最清楚,曉魯可搶手啊,李潮燦不盯著,也有別人盯著,我走了,下午還上班呢。」

  寧小誠叫住他:「你結賬啊!」

  沈斯亮回頭一擺手:「沒帶錢包!」

  ……

  下午蔣曉魯在銀行辦完事,回去上班,本來以為會挨頓批評,一進辦公室,沒想到大家都沒在座位上做事,正在聊天。

  蔣曉魯很意外:「戴安,抱歉,我回來晚了。」

  她在新公司工作這段時間非常累,一直在忙一個併購案,部分是因為沒接觸過,另一部分是來了才發現能力相差懸殊,她不懂的東西太多了,蔣曉魯又要強,不想被人說三道四。

  「沒關係,今天事情不多。」戴安笑著走過來,「大家都沒在工作,聊天呢。今天晚上如果你不忙的話,我們一起出去聚餐好嗎?」

  「我晚上……」蔣曉魯不太想去,她晚上已經有了打算。

  戴安道明原因:「大老闆從香港過來了,正在路上,想來看看大家,算是給他接風。」

  「香港人,從沒來過北京,晚上去有特色的地方坐坐,算是盡地主之誼。」

  適時,廣場前駛來一輛商務車,樓下前台接待按下通話器:「戴安姐,他們來了。」

  「OK。」

  在前台的指引下,三個統一穿著襯衫西褲的男人從樓下緩步而上,戴安帶著一眾員工相迎,站在為首男人右側介紹:「各位——」

  「這位就是我們華總,香港美榮集團總經理,也是注資我們管理公司最大的股東。」

  一片不響亮但是熱情的掌聲。

  華康微笑著與每一位員工握手,用粵語說著「你好。」

  行至蔣曉魯。

  一隻乾淨的手,露出一截襯衫袖口,嶄新,講究。

  「蔣總監,你好。」

  這次是普通話。

  短暫相握,男人鏡片背後的雙眼蘊含溫和淺笑,彷彿在對她說,曉魯,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