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貪和珅精算內外賬 剛師傅宗學罰皇子

  和珅領了這道「密旨」退出來,看時辰已經到了午末時牌,家裡人送進軍機處的飯都坐在軍機茶爐的溫水罐上,也顧不得再熱熱,口裡胡亂扒兩口,便說「飽了」。叫過送飯的家人吩咐:「去人叫劉全到午門外『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石牌前等我──回去稟太太叫賬房預備二百四十兩銀子送紀大人府上盤纏路費──告訴禮部在家等我的人,還有戶部川陝司的人都到戶部。下午忙過,我去戶部會議勘修金川驛道──家裡等著的各位大人那邊,代我謝過,今天明天兩天太忙,未必有空兒見面,且請散了。若有急事,明天下午在軍機處說話就是了。」東一鎯頭西一棒槌說著,家裡人垂手──應著,幾個來提水的筆帖式都在旁邊賠笑,和珅這才看出是自己吃飯,他們不便過來打開水,和藹向眾人一笑點頭致意道:「客氣了。」便出了茶房,剛要走,見顒璇顒琰從軍機房裡出來,忙又站住了,滿面賠笑道:「八爺、十五爺吉祥!去見皇上麼?」顒琰兄弟二人也站住了,顒琰只是一個微笑,顒璇笑嘻嘻的,手指點著和珅道:「鑽天猢猻鑽灶屋裡了?沒當軍機大臣天天能見你,當了軍機大臣到處找你──方才我們見王爾烈師傅,有幾個不入八分公遠支宗室子弟說,一個月十二兩月例讀書銀子,怎麼沒有發放?這都是有成例規矩的事兒,還要我們來尋你?你這軍機大臣怕也管得太細了吧!」

  「回爺的話。」和珅看一眼顒琰,笑道,「哥兒爺們的讀書銀子奴才怎麼敢剋扣!銀子是年初一打總兒就撥到內務府的,一文錢也不敢少了的,毓慶宮後書房上頭流雲托兒他們說朽了,要修我還沒顧著跟戶部說,賬上頭先挪過來用了也是有的。爺放心,奴才就是忙死,至遲明日下午銀子就劃過去!」他拍拍胸口,「──缺錢只管找和珅!」

  顒琰聽了失口一哂,說道:「我們會缺錢?缺錢也不找你!和珅你要當心呢!有人跟我說,圓明園工地上匠人的工銀,從這個月降到二分五──從來都是三分嘛!上個月還是四分,年頭年尾還六分呢──怎麼減下去了?」和珅聽了一怔,旋即笑道:「修園子是正項支用,誰敢動這銀子?冬季和夏季都是四分,春秋兩季三分。這個月短了下個月必定補出來的──爺明鑒,從雲南老樹林子、長白山裡運來木料,一根樑柱材料上萬銀子,近日說又採到一株白檀香木,比雍和宮裡的還大一倍不止。錢灃要一百萬銀子運來北京!他那裡獅子大張口,福四爺勞軍要用撥一百萬,一時籌措不及就得寅吃卯糧。我過問一下是怎麼回事,都是屁水汗流下苦力的人,不能短了人家的!」顒琰笑道:「我們管不到你,不過聽了閒話白說說。當家人泔水缸,我們省得!」顒璇又道:「福四爺的一百萬是官樣文章,他寫信給劉崇如,另要五萬銀子,這事你知道不?」

  「八爺,這五萬是什麼用場?」

  「攻打諾美喇嘛廟,選了五百精壯兵士,懸賞打下來每人一百兩。」顒璇說道,「一百萬是三軍普賞,這五萬不在其內。」顒琰見和珅發愣,說道:「八爺只是說說,再添加是要請旨的。福康安太闊綽了,這麼著不心疼庫銀,敢情不化他公爺府的!」

  「奴才盡量騰挪就是了。」和珅裝出一副無奈樣兒苦笑道。五萬銀子在他身上簡直不算一回事,議罪銀、關稅、圓明園工銀上一筆就劃過去了。根本不用驚動戶部,但他深知這位「十五爺」,母親魏佳氏出身寒微,小戶人家「把家子」慳吝的主兒,讓太監買個金鐲子還要親自戥一戥分量,他新納的山東側福晉更是窮人出身,衣服穿洗得麻花了,細心對上布絲兒補上織上還要穿。十五阿哥儉樸也真有家教內間在裡頭,說這樣話一點也不奇怪。在這樣人跟前越是像個「老賬房」越好──卻也不能傳出去寒了福康安的心,因曝著嘴唇,吃了苦藥似的說道:「朝廷進項多出項也多,這就是個難!不過人家出兵放馬斬頭灑血的勾當,又著實打了勝仗,流出的血咬牙忍痛也得割放出來不是?」兩個阿哥見他這般苦相,一笑聯袂而去。

  和珅這才出午門左掖門忙「正事」。劉全已經等在外頭,兩個人將六七十名回族婦人篩了粗籮過細籮,撥拉來去精心挑選,又叫了王廉和芍藥花兒出來幫著「斟酌」,看了相貌端詳腰身,摸腳捏手的也自占了點空便宜。只可歎這些女子,在西域和卓部也都是金尊玉貴的大家閨秀,一旦淪落萬里艱辛押解到此,由著虎狼士兵呵斥撥弄、滿腹悲淒聽小人作踐蹂躪──足用半個時辰這才停當,和珅又密密細細和兩個太監嘰噥一陣子,看著押進右掖門這才離去。

  辦完這件事,和珅又趕到戶部會議,聽銀錢出入賬,安排派人和工部聯絡,踏勘金川築路的事,說了漕運議河防工銀,連聽回事兒帶指示,天已經黑了。因劉全管著圓明園園工,他不在,許多事議不上手,只問:「是誰把工銀減了五釐?」他本來和顏悅色的,已經有人背後說他「一團和氣」,突然變了臉。眾人都是一凜,許久才有人笑道,「是劉總管──」

  「劉全?為什麼?」

  「承德外八廟幾個喇嘛寺佛上貼金,戶部現銀短著,戶部和工部幾個司商量了一下,現在天氣暖和,園工柴炭上銀子要減下來。請示劉總管,他點頭了的。」

  「你們日日見我,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說?」

  和珅的臉在燈下顯得又青又黯,啜著又苦又澀的釅茶掃視眾人,說道:「不行,短了的五釐下個月補上!我聽說園工飯食上頭也減下來了,五天一肉──不行,還是原來尤明堂手裡規矩,三天一肉,鹹菜稀飯饅頭管夠!這是什麼工程?不怕工人使壞麼?他們花樣門道多著呢!大樑頭兒上給你弄個風口兒,外頭大風一刮,風哨兒響起,殿裡頭聽著一片鬼哭狼嚎;牆裡頭魔鎮你,塞些亂七八糟的五鬼紙馬什麼的,或者空洞砌進一盞燈去,住進去的人合眼做惡夢睜眼睡不著──發作出來你到哪查案子?你們忒貪心的了,這點銀子也要刮,要出大事兒的!」

  眾人已是聽得目瞪口呆,內中有個尖精人驚訝地叫道:「和爺真不含糊!連這些您都懂──我說我那新宅子住進去,每天半夜裡跟有人下樓梯似的,東響一下西響一聲,嚇得人睡不寧!這麼說沒準就是匠人們做的手腳!」

  「那你一定虧待了匠人。」和珅冷冷說著立起身來,「上樑時候玩幾手,要屋子裡鬧鬼響動易如反掌!回去請工匠吃一席,請他們拾掇一下吧。」說著離座出門升轎回府。

  大轎一落,和珅呵腰出來,便見劉全帶幾個家人迎上來。和珅一臉不快,見門首廊下堂房天井到處燭火煌煌,揚揚下頦問道:「不年不節的,這是鬧哪一齣?顯擺我們有錢麼?」

  「哪的話呢我的爺!」劉全笑道,「今兒什麼日子爺都忙忘了──是十公主的生日!大太太進去賀了,娘娘又派嬤嬤賞了許多頭面首飾玩藝兒。海寧大人打奉天也送的有禮。還有內務府的蘇凌阿、吳省三、李潢、李光雲幾個,這會子還在議事廳裡等您下朝呢?」和珅怔了一下,才想起馮氏說的金佳氏貴妃有意將十公主許給豐神殷德的事,原想女人們閒話兜搭,差不多都忘了。誰知竟認了真──這麼說至少是太后皇后也點頭了的,蘇凌阿他們趕著趁熱灶窩兒也是常理,他咧嘴一笑,腳步輕快了許多,瞥一眼議事廳檐下琳琅滿目的禮品幾步跨進廳中,蘇凌阿幾個人早已起身,齊都打千兒迎接,一個個笑逐顏開「和爺吉祥」「中堂大喜」「乘龍攀天」一片聲嘈嘈。

  「這是皇家雨露,和珅蒙恩沐浴而已。」和珅大大方方坐了中間,看看幾個人,原都是內務府雀牌桌子跟前好友,如今一個個奴顏卑膝在自己跟前打磨旋兒,不覺有幾分得意,卻不肯落了寒傖相,手擺著,一付雍睦貴重氣度笑道:「諸位請坐,你們來的正好。方才在戶部會議修園子的事。你們都在園子裡管工監督,正有些事要安頓給你們。」他指了指門外,「那些東西都是你們送的?」

  四個人都笑呵呵坐著,聽他問,末座的李光雲半欠起身子,雙腿直要站起來似的雙手搖著,說道:「我們四個誰也沒送禮!卑職們都是懂規矩的,和相上回訓斥了,還敢再犯?那都是部裡幾個司曹官兒帶來的,劉全不肯收,暫時放著聽您處置的。」蘇凌阿吳省三和李潢也都笑著說:「不敢。」

  「這就對了。」和珅說道。看看這四個人,李光雲乾筋伶仃尖嘴凹顴像隻猴子,吳省三蘇凌阿肥得像肉團堆在椅上,只有李潢形體端正些,卻又是雙斜眼,不禁失笑,忙又換了正容說道:「園工是肥得放屁冒油的差使,多少人紅著眼盯著,大小事情不留心叫人揪住了,我也護不了諸位。單是你們四位管的工,每年要過手兩千萬銀子的吧?工程上頭用多少、採辦上頭支用、人情上頭的是多少,你們有數,我大概也不是瞎子──劉全你也進來聽我說!」他招了一下手,「工銀三分降到二分五,可以算一筆賬,三十萬工匠,是能省一千五百兩銀子,一年下來也就五十萬。這點銀子賬上哪裡動一筆騰不出來?非要從匠民伕牙縫裡擠?──這都是背井離鄉窮得掉渣的災民饑民,也好意思狠心榨他們的?要知道這裡不是外省,也不是京師雜居市民,他們就在禁苑裡做活計。明日皇上就要進園子,比如說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攔輿告我們一狀,輸贏不去說他,是個什麼聲名臉面?兄弟們啊──不能見小忘大啊!」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有情也有義,幾個人都吃茶賓服。蘇凌阿道:「和大爺訓示的真是至理名言,我們是忒見小了,錢灃說是清官,一株樹賣給我們就一百萬!他不黑心麼?大家氣不忿,就生出了這辦法。好在只想試試,沒敢把話說絕,明日一早進去,召集各總工頭說話,銀子已經到了,還照數兒發!」劉全道:「放個風出去就是了,這邊剛有點風聲,那頭立馬就改正,倒像我們真想黑吞銀子似的!」

  「一棵樹一百萬,要看什麼樹,長在哪裡道路多遠。」和珅情知錢灃高價賣樹是籌銀子疏浚洱海興修水利,卻不肯向眾人解釋,只道,「此人自愛得很,我估算過,真的比雍和宮釋尊像還要高大,從橫斷山裡運過來,一百萬緊打緊的。可以再給他加十萬工匠補貼,我在信裡說明,不要往戶部掛賬了。」

  這裡的人都是他的貼己錢樹子,誰都知道錢灃和珅不是一路人,聽他這般關照,不禁都發愣。只有劉全算得和珅真正知己,立時知道他是用倒鉤刺兒鉤魚。看著他笑眯眯的,心裡暗驚:「笑裡藏刀,這把刀可藏得真深!」

  送走客人,和珅才覺得肚餓,見長二姑帶丫頭出來,笑著道:「請弄點吃的來,午飯也沒好生吃呢!」正說著,吳氏提著個食盒子來,碟子碗──布著,對和珅笑道:「都是你愛吃的幾樣小菜,也不知道你什麼時辰回來,放熏籠子上頭溫著,你嫌涼,就再給你回火溫溫。」和珅取過饅頭大口價便是一啃,又送一片牛肉鼓著腮幫子嚼著,嗚嚕不清笑著道:「不涼──這些活計叫翠屏她們做就是了。」長二姑道:「翠屏她們收拾了一天房子,李家大姐母女要搬過西院住,久不住人的地方了,要打打醋炭祛邪,弄得潔淨些才使得。」

  「李家大姐」就是李侍堯收留的孤寒母女,在揚州她原是知府靳文魁的如夫人,落難受過和珅周濟,又流落京師被李侍堯養護,有這些淵源,官場上頭聰明些的都有「留一手」的作用,所以和珅又接了她來,也有個「救人救活」的意思在裡頭,一邊扒飯一邊說道:「那是宦家落難之人,兩個人能吃我們多少?千萬不要委屈了人家──上回去見她,她想出家,我說但有修行心,未必一定進庵子。給她設個小佛堂燒香念經就是了。月例銀子──就比著翠屏兒吧!」又問,「太太睡下了沒有?」

  「這會子才想起太太!你和他們說話,太太就吃藥睡下了,這位小賀先兒的藥看是來得慢,其實管治病,一里一里好起來,太太白天還出來料理家務了呢!」長二姑笑著,又道,「那邊園子東那塊地聽說有二頃,蓋起宅子來比王府王宮還大呢,我們和家可不也有個大觀園?裡頭修座家廟,李家姐姐進去,又多了個妙玉。你這人福氣可真不小!」

  她雖笑著說,和珅聽來已帶了醋味,放下筷子用毛巾揩著手臉說道:「康熙爺手裡有個中堂叫索額圖,能耐功勞都比我大。他自己信天主、太太信佛、兒子信道士,一家子自己就團弄不到一處,太太又是有名的醋罈子,索額圖稍和哪個丫頭沾沾手,府裡就如翻了天似的,外頭鬧得滿世界,讓皇上也瞧不起。趕到抄家她才知道她平日不對,是砍這個家的樹根子,苦惱得在圈禁院裡整日瘋瘋癲癲,口裡只是說『老爺你愛誰就是誰──我不管──你信天主我也信,打我左臉給右臉──』你們道那是好滋味?」眾人從未聽過這段故事,靜靜品嚼其中意味時和珅卻又一笑抹開了,「家事和外事興,我能在外頭安心辦差,全仗你們這些當家人裡頭維持得好。我在外頭風光,你們越發安福尊貴。這是裡外相輔相成的事兒,許多人他就不懂。像紀曉嵐,誰有他才學好?外頭出了事,家人們也起了反,看要命不要命!你們向來明白,我這不過是囑咐著警惕些兒,那邊新宅子畫出式樣來給我看,要請藏密喇嘛也要請高手陰陽先兒看,如今有十公主這事,地方大些闊綽些也無妨的。我一直不讓北地腳壘牆,就為那裡緊鄰著圓明園,太扎眼了要招是非,你們明白麼?」說著一笑起身,道,「明兒還要陪皇上去圓明園,今晚早些歇了罷──長二姐你回去,今晚把莊頭們送的禮單理理,明晚回來合計一下,用你的名字寫信出去,我有話要交代的。」說罷,意味深長地看長二姑一眼。

  長二姑臉便覺一紅,和吳氏等幾個女人帶著一群丫頭僕婦退了出去。和珅留下了劉全,問道:「外頭廊下那些禮都是誰送來的?」劉全笑道:「我也記不得,總有二十幾個人吧──都是部裡的閒曹京官,大約想放外任的意思。」「除了外官的冰炭敬,京官的禮一概不收。把名單給我,該給人辦的事,退了禮也要辦。」和珅覺得睏上來,打著呵欠道:「走路撒土,好歹得迷迷旁人眼睛,我方才跟他們說了工錢還要漲回三分去。要知道,多少眼盯著我這位子呢!錢糧的事原來是于中堂管,從他手裡過我手,他就未必如意──就這個人就夠你防的!」劉全道:「是,我都記下了!是得提防著這老爺,總看不對勁似的。昨個兒他還去了園子、在雙閘口那轉悠一陣,問工人這料多少錢,那磚瓦石灰石料從哪運來,可不是『關心』著咱爺們的麼?我聽貢院丁秀奇說,于中堂問過他,和中堂來貢院勤不勤,又打聽著明倫樓修葺動用的哪筆銀子,說:『銀子還是應該都攏到戶部統一調撥,幾塊裡各有各的賬,亂擺弄,容易出漏子。』撂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走了──」見和珅聽得直了眼,仍舊習慣地盯著燈,像是發現了燈台上爬了什麼蟲子似的,劉全一笑:「爺沒別的事了吧?」

  「啊?唔──」連問兩遍,和珅才醒悟過來,一笑說道,「我又走神兒了。這個于敏中不哼不哈,要尋我的不是了,你說他像錢灃,其實他們根本不是一路。錢灃有心計,是個正人;于敏中是要把別人都踏下去,獨領朝綱!主子英明,他裝張居正,主子軟些兒你瞧吧,準是個曹操!」劉全道:「爺小心著他就是了。我聽乾清門小蘇拉太監王保勝說,于中堂賞太監銀子大方得很,皇上一舉一動他坐府裡就都知道了。每次去都問皇上進膳進的什麼膳,哪個太監侍候,誰當值記起居檔,誰侍候衣帽,誰管給皇上送書──吃喝拉屎的事他都打聽!他敢情想著等皇上身子不爽,來一手逼宮戲麼?」

  和珅聽著噴地一笑,說道:「你頭裡不是腦汁子,是尿!說曹操是指他沒忠心,稱兵逼宮的人大清還沒生出來呢!這人和阿桂兩張皮兒,劉墉也不附和他,福康安也和他滿擰,他能做什麼大事?他扳李侍堯紀昀利用我,現在又向我下手了──別心疼銀子,他結交太監的事給我查清楚再說!」他輕鬆地舒一口氣,說道,「你也歇著去吧,叫吳姐兒把送禮的名單兒送來,明天一定退回人家。虧你還是老江湖,兔子不吃窩邊草都不懂?」

  劉全退出去了,一陣陣帶著花香的夜風不涼不熱撲簾而入,搖得燭台上燈苗兒不住跳躍生姿,和珅一身鬆散,趿著鞋踱著步,心裡不住揣摩于敏中這個人,他親眼見過紀昀和于敏中對對聯兒,他出的聯子再刁鑽,紀昀都能應口對出來。紀昀出的,每一次都叫他張口結舌,可皇帝親口告訴他,于敏中是個述而不作的,埋沒了的大才子,才華敏捷又是什麼腹笥甚廣的,不亞於紀昀──原來竟時時刻刻探聽著皇上動靜,皇帝讀什麼書臨時用的功!──撫著微微發燙的腦門子,和珅不禁一個微笑,訥訥自語道:「做的過分了,我不能學他──」

  「什麼做的過分了,又是你不學他?」忽然門外有人笑道,接著吳氏一手拿著禮單子,一手挑簾進來,把單子放桌上,笑道,「一大早天不明出去忙了一天,耗心費神的還不夠?一個人著了魔似的在屋裡念念叨叨──」

  和珅手托下巴取過禮單,漫不經心地瀏覽著,說道:「沒聽相書裡說的『自語者富』?自言自語的人總是有餘錢兒──這個單子上的人名兒太多,我也記不全。明兒抄一份子,禮退還給人家,他們無非想放外任,回頭我關照吏部一聲就是了。」說著不住打量吳氏。

  吳氏剛洗過澡,換了一身棗花蜜合色褂子,套著石青裙,一絡烏雲般密密的髮髻鬆鬆垂在肩後,配著白生生的脖項,雪白的褂子裡兒翻著,一手擎著剔燈棒兒挑那蠟燭,口中說道:「他們哪府不收禮,也忒小心過逾的了。不收禮還給人辦事兒,你可真是孔聖人托生──你怎麼這麼瞧人?」她掠了一下鬢,自己上下看看,臉一紅道,「你這人,賊似的!」見和珅上來,動手動腳摸乳探胯的,一啐笑道:「開著門,也不怕人瞧見──翠屏兒就在西院,你還找她去吧!」說著一啐身子一扭,和珅忙回身關了門,嬉著臉回來摟著吳氏就做了個嘴兒,張忙著解了裙帶又解褲帶,自坐了椅上,抱吳氏騎在身上,口裡親媽親姐姐叫著親著咂嗚不清,吳氏已被他揉搓得滿臉嬌紅釵橫鬢亂,見和珅敞了懷,又撕自己鈕子,貼胸相對緊抱成一團,那話兒熱炭硬硬地頂著下身,由不得也是欲焰如熾,一手伸下去把捏著,頭垂在和珅肩邊用手捶了一下他的背,小聲吃吃笑道:「你這人真囉皂,這麼多花樣兒的──哪裡像個宰相,倒似個行院裡的大茶壺王八頭兒,偷女人的積年……」

  「不錯,是個王八頭兒──你捏著的就是──」和珅在吳氏呀呀氣喘中淫笑,「如今天下官兒都是王八,我自然是王八頭兒──你猜猜萬歲爺這會子做麼子?」

  「……我不知道……」

  「也在做這事兒呢──海蘭察這日鬼靈精兒弄了幾十個女人貢上來,我給皇上選了幾個──唉呀呀,你不知道有多標致!我選她們隔衣裳摸摸大腿,手裡到現在還滑膩膩的呢──」

  和珅說著便嚥口水,使勁在椅上蹭蹬縱送,吳氏被他侍候得情熱之極,口裡說道:「你不是好人──調唆著主子也──你防著點子,他六十多歲的人了,夾色傷寒了,娘娘剝你的皮──」和珅扳著她雪白的肩膊雞啄米似的狂吻,含糊不清地說道:「你把心放得穩穩的,皇上壯實著呢──我看現今宮裡那些老嬪妃,沒一個中皇上意的,外頭也沒有能說知己話的,走動幾步都一大群跟著。沒有女人,男人辦正事也是沒精神呢──」

  吳氏不再說話,軟得一堆肉似的半昏半醒貼在和珅光滑堅實的身上。一時元陽泄盡情致闌珊,又勉強溫存一番才各自起身,吳氏掩襟繫褲,羞得背著臉小聲道:「當著燈光菩薩,這算怎麼回事兒──聲音也忒大的,外頭人也聽得見的。」和珅笑著整頓裝束,說道:「這府裡我就是皇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他媽敢放個屁,我叫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聽見了──聽見了有什麼,那叫雲雨之聲,雅著哩!」「嘴臉,還『雲雨之聲』呢!」吳氏已是容光煥發,坐了小心扣著項間鈕子,噗哧一笑說道:「那聲音難聽死了,直就是狗話油鐺!」她像想起了什麼事,瞅著地面沉默下去,許久,歎息一聲道,「我覺得我變了,這麼著下去,會變成啥樣兒,連我自己也說不清。反正──反正越發不像個人了──」說著低垂了頭。

  「天下大家子都這樣兒,你別這麼想。」和珅剛要笑,又止住了,上來摟著她肩頭道,「到哪山唱哪山歌嘛──你吃齋念佛恤老憐貧的,誰敢說你壞?就跟我好,那也是前世緣分,你又沒偷別人漢子──」說著用手指給她抹淚兒。吳氏一掙身子啐道:「你是我漢子麼?」和珅也是一歎,說道:「不跟你來往,你寂寞我也寂寞,納進房裡公明正道的,我也想過。可咱們原來就是恩親,反倒不如這麼著體面──倒像你當初救我,是貪圖什麼似的──我如今位置,在外頭時時要防著人暗算,也要整得別人不敢打我的主意,皇上的差使不能辦砸,得處處揣度著聖心行事,還不能叭兒狗似的一味搖尾巴,也要顧及自己尊榮台型兒──吳姐,你想想這難不難?再說──」他吸動了一下嘴唇,覺得礙難啟齒,便住口吃茶,注目看燈。

  吳氏聽得入神點頭,見他忽然打住,轉臉兒一笑,說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忽拉巴兒就啞巴了?我聽著呢!怎麼又發呆了?」

  「是這樣,」和珅回過神來,愛撫地伸手撫摸著吳氏臉頰,輕輕揉捏著,柔聲說道,「官場宦海風波不定,誰也難保一筋斗一個倒栽蔥──你在外頭可以替我保管一點家底子──你看紀曉嵐,還有國泰,連同前頭張相國都抄過家,都沒有株連到親戚,你這樣的更安全,也給我留了後路──」他雖微笑著,聲音像柔絲從遠處輕輕飄來一樣,眼中忽悠閃著碧綠的光,吳氏聽得身上打了一個寒顫,聽他說「萬一我也有──」忙伸手捂住了他口,在他頰上印了一吻嗔道:「沒那日子不許胡說──有那一日我就黑吞了你的錢!」和珅一笑,說道:「那也比查抄出來辦罪強,也沒便宜了外人!你也不敢那麼做,負了我的恩,自然有人治你,還得防天陰打雷龍抓了你──」他指指搭在桌角的袍子,又壓低了聲音,「那裡頭有幾張銀票,一百多萬吧──先在你那裡放一放,別入賬──等我說話悄悄換成細軟藏起來──」

  吳氏看了看袍子,忽然覺得有點恐怖:這主兒也太能摟錢,太膽大了的──她膽怯地摸摸袍子,只一觸就縮回了手,小聲道:「爺──錢多少是夠使的?得住且住見好就收吧……沒看他們一個一個都栽倒了?」

  「這個你就不懂了,」和珅笑著湊過來攬她在懷裡,手伸衣襟下一遍又一遍在她雙乳間溫軟的腹皮上滑動著撫摸,「皇上老了精神不濟,滿朝都是貪官小人。就不是小人,想整治我的也就不少。那些整我的拳頭沒到身上就軟了,你知道為什麼?──我朋友多,耳目靈,手腳比他們快!沒有錢餵著,成麼?錢越多,差使越多權越大,我就越安全!這都是下頭有罪官員繳了贖罪銀,又塞我起復調缺的,我不收不但白便宜了別人,還落個刻薄笨蛋名聲兒。我從不索賄,不能辦的事辦了留尾巴的事都不辦,只栽花兒不種刺兒。錢灃在山東就查過我的事,又查到我順義的莊子,都察院朋友知道了,寫信快傳過去,我當著劉墉說閒話,說皇上賞的莊子也點了這一處,他也就偃旗息鼓不言聲了。有些人到處伸手,什麼錢都敢要,為錢不怕得罪人,一對景兒他就翻身落馬,一敗就四面楚歌,這都是自不量力,不量力而行──比不上我這跑江湖的會想事,怎麼會不垮台?一個我離皇上近,燈下黑,一個我不吝嗇,輕財好朋友,誰瘋了犯痰氣,摔雞蛋砸石頭!」他的手忽然移到吳氏小腹下腿間捻了一把:「──就像這塊兒,籬笆紮得緊,野狗鑽不進!」

  ──吳氏被他溫存得渾身舒坦,癢癢得格地一笑返身摟緊了和珅。和珅抱起她向裡屋走,猶自聽她吃吃笑個不住──

  和珅前半夜折騰人道,又和吳氏喁喁商量立業家道,因惦著陪駕去圓明園的事,朦朧胡亂一鼾就醒過來,聽外間議事廳自鳴鐘四響,見吳氏睡得孩胎,不言聲便起身披衣。他一動,吳氏便驚醒了,也忙穿衣,口裡自責道:「說睡個蒙星兒就起來的,還是睡過頭了──」和珅見她手忙腳亂,笑道:「別怕,這會子沒人來。有人來就說我剛叫你過來的。」吳氏道:「不為這個,我和妮子睡裡間外間,怕她知道,她也大了──」說著便向外走。和珅只是笑,也不再留她,看著門外影子去遠,咳嗽一聲正要叫人,見長二姑提著盞燈進來,一笑說道:「好麼,管家娘子來了,這麼早的!」

  「是想起件事來。」長二姑放下燈籠,大約外間凌晨天冷,搓著手笑道,「福長安家太太昨日過來看太太,總覺有什麼事忘了似的──今兒可不是傅公爺夫人的生日?只是她喪服不滿,不知道這禮兒該怎麼遞?還有二十四福晉的妹子──就是上回你見了流涎水的那位──孩子過百日,老佛爺身邊彩卉雲香幾個大女官,月敬銀子你說要加,加多少?秦媚媚上回笑著說太監不如宮女,這不是計較上來了麼?要不要也打發一下?」──她又說了十幾個人,和珅都沒見過,都是近支王府裡的體面得用人物。

  和珅扣著巴圖魯背心上的鈕子,微笑思索著聽她講,要了水漱口,又吃幾塊點心,這才說道:「太監一律不送禮,這要定成規矩,明白告訴他們。宮女月例敬銀也要說明是太太孝敬,叫她們密著點。有些大太監來府傳旨傳懿旨,多給茶錢就是,官女月例加──三成就好。棠兒太太這禮萬不能薄了──這沒有什麼居喪忌諱,她只有歡喜的,送她一萬銀子的禮,外加黑龍江將軍送我的那付盔甲。別的人你裁度著辦就是了。難道我還查你的賬?」

  「公爺太太生日,送盔甲做什麼?」長二姑不解地道,「你這人越來越玄乎了。」和珅一笑說道:「你忘了福四爺在前頭打仗,那是她的心尖子!」見長二姑發愣,上去在她涼涼的臉頰上親一口,小聲道,「我去了,心肝兒──該怎麼辦你就做主辦去──今晚去你那兒──」

  長二姑飛眼看看院外,臉一紅啐道:「沒良心的,一股女人味兒,還不知昨晚和誰──」她順手從和珅肩頭拈起一根頭髮,撇嘴兒笑道:「我看像吳姐兒的呢──」和珅扳過她臉又親一口,也不答話,笑著去了。

  和珅趕到西華門,天色尚未亮透,看錶時還不到卯初。這裡地面開闊,下來大轎,北面海子漾過來的風浸涼寒濕的,激得身上打了個顫兒,原來昏昏暈暈的腦子頓時清醒得眼亮心明。其時宮門已經啟鑰,但上早朝的還只和珅一個,孤零零站在石獅子旁,向東看,宮門裡邊燈廊縱橫交織,宮闕樓亭側影像窗上剪紙般貼在泛了魚肚白的天空上,沿宮牆南北壁前也都懸著燈,下頭釘子般侍立著善撲營的軍校,一動不動的,頗似陵闕墓道上的石頭翁仲。西邊木石料場已經騰成一片廣場,坦坦蕩蕩的空地上似乎有薄霧,遠處的居民房舍都看不清楚,倒是西北方向海子一帶水色清亮,搖曳不定的波光裡透著垂楊柳婀娜擺動的枝條,姿態風情綽約萬端撩人遊思──再向北是一片桃林,那是看不見的了,但正是桃花盛開怒放時候,濃郁的花香隨著風一陣陣捲漫過來,清涼甜香十分宜人。和珅想著乾隆說他「不雅」,此刻景物心情要放紀昀身上十首詩也作出來了,偏自己就不能!他揉頰捏眉的搜索枯腸,發狠要作首詩,無奈這種事再勉強也不成,越想有越沒有,憋了半日,終於失望地嚥一口氣,不再作此妄想,踱回轎前,對府裡跟來的家人道:「你們回去提醒著我,找一部曹寅編的《全唐詩》、李白的《蜀道難》、宋玉的《離騷》,還有詩韻的書我都要。」

  家下人答應著,身後卻傳來一個人的笑聲,和珅看時,卻是劉墉下轎過來了。和珅看著他一笑,說道:「今兒是你當值軍機麼?你笑我什麼?我這幾年只顧了讀書,忘了學詩。想當個雅人,要從此做起來呢!」

  「從此做個雅人!」劉墉越發笑不可遏,「不遲不遲!」剛要解說《全唐詩》裡就有《蜀道難》,《離騷》是屈原創著,宮裡一群人簇擁著逶迤出來,總有三十多個,大的年可弱冠,小的只有七八歲,都是皇室近室宗親黃帶子阿哥,由毓慶宮師傅王爾烈帶著送出來。宮裡規矩不許喧嘩,一個個小大人似的踢踏踢踏邁方步兒,一出西華門,這群阿哥炸了窩兒似的一陣輕聲歡呼,喊哥哥叫弟弟,「二叔」「三侄」渾招呼一氣,約釣魚的,請看戲的叫成一團,石獅子南邊等著的老僕長隨奶媽子丫頭也都像地裡冒出來似的湧過來,各尋各的主子,拉的扯的抱的親的,哄著吃點心喝奶子的──什麼頑皮樣兒都有,西華門外頓時熱鬧得牛馬市一般。和珅劉墉逼手側身笑著,看這群開鎖猴兒如鳥獸散,一齊向王爾烈拱手道:「王師傅辛苦,這群爺真夠難為你了!」

  「二位大人來的早──其實爺們在裡頭蠻守規矩,不勞費心的。」王爾烈微笑道,「我在遼陽當過三家村先生,東家的蘿蔔白米吃過三年,那才叫頭疼呢!學生頑皮,你打他兩下,東家臉上就帶出個『不然』來──」他看樣子十分舒心順意,一邊說著,臉上都是開朗的笑容。和珅笑道:「我沒進過毓慶宮,這些爺犯過,王師傅也敢罰?」「打我也敢,昨兒莊親王的孫子就挨了我三戒尺,他和和親王的孫子綿倫背不上書來,還爭蟈蟈葫蘆,綿倫才六歲,我這板子就下不去,罰他跪在宮外太陽地裡背一個時辰的書。」劉墉聽了只是笑,和珅卻暗自咋舌:莊親王還罷了,綿倫是乾隆嫡親侄孫,每次見著,乾隆都要抱起來溫存嬉逗的,他竟敢罰他的跪!王爾烈卻全然不以為意,對和珅說道:「毓慶宮工字殿東邊洗墨池子冬天凍得崩裂了,孩子們把睡蓮池子洗得滿池子黑水。我去問內務府,說這月銀子還沒撥過來,再要錢要找你,這裡剛好遇見──宮裡書房能不能撥點常例,一個月三十兩就夠用了,給伴讀太監掌握,有些零碎使用就不必那麼麻煩了。」「銀子一到內務府,他就是個刁難,那個臉色,要點錢就似掘他祖墳似的!」劉墉笑道,「上回我見王孝去給宗學要錢,真似孫子見了爺似的,說聲『忙』,半截話聽不完抬腳就走。王孝氣得臉上沒有人顏色,掉掇著二十四爺世子過去,一耳光摑將去,『爺』就變了孫子,『忙』也不忙了,錢也有了。」

  「宗學府那邊有口號,『缺學錢,不困難,尋個阿哥打太監。一巴掌二百兩,兩巴掌四百兩。若想八百三巴掌,一掌一掌都翻番!」王爾烈笑道:「這裡毓慶宮不同,都是皇阿哥黃帶子阿哥,清華郁懋的身分,老師不能支使學生作養這種風氣。」和珅道:「王師傅,這事我今天就給你辦下來。我準不讓你為這些小事再來找我和珅。三十兩太少了,還不夠那起子黑心太監跑腿錢呢!我按月給你撥二百,你派太監去領,若不夠,就時兒傳話給他們說,就說我說的如數給,可好?內府誰敢在你跟前無禮,告訴我,我往死裡揍他!」

  他說得爽快乾脆,溫馨體貼裡透著矜持自重,毫無賣弄做作模樣,只如良友乍會執手言歡那份真摯熱情,王爾烈只是頷首微笑,劉墉智珠在握的人,也不禁疑惑:總看他油滑取巧,其實怕未必盡然的呢!此時晨光徹透已經明亮,宮裡小太監抬著馬架子梯子挨個摘燈熄燭,王爾烈側身站在石階上,一眼看見王廉聳肩鷺步從裡頭出來,便笑道:「二位是大忙人,皇上要叫進了。十五爺今兒在戶部會議,昨晚讓我查了幾部書的節錄,我也得趕緊去了。」和珅道:「十五爺和八爺上回說到張照和高士奇的字。我得了張照手書的《岳陽樓記》,還有高士奇抄的《七發》,紀老夫子鑒定都是真品!我們不便呈送,回頭送到府上,由王師傅代轉如何?」王爾烈一笑,說道:「你不便我就更不便了。這個他要照價付錢的,我可以代為轉告。想買,他自然就派太監尋你了。」說罷一揖而去。劉墉見和珅咕噥了一句什麼,問道:「你說什麼?」

  「這是正人君子──」和珅略帶悵惘說道,「沒什麼──咱們進去吧。」二人遂跟著王廉直入隆宗門,見只有阿桂在軍機處門口和幾個章京說話,劉墉是進來當值的,便徑進軍機處。和珅便知于敏中還沒到,見阿桂熬得眼圈黯青,寒暄幾句,知道他也要去戶部,也不再等于敏中,略說幾句「留神身子骨」的套話,便進來見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