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假面前夜·02

 

  新田浩介覺得,踏進建築物的瞬間有種理科教室的臭味。首先浮現了小學時的記憶,那是將五圓硬幣鍍成銀色的實驗。老師說不可以把這個實驗到處向人吹噓,因為把硬幣拿去加工是違法的。聽到這個,新田反而興致勃勃。鍍銀後的五圓硬幣乍看像五十圓硬幣。拿去商店買東西會被拆穿嗎?視力很差的老婆婆應該不會發現吧。光是想像就興奮無比。

  新田不記得後來有沒有用那枚五圓硬幣。但實驗的事卻記得很清楚,可能因為知道那是違法的吧。每個人犯規的時候,多少都會有點興奮。罪惡感與快感只有一線之隔。

  命案現場在建築物的二樓。新田和同車的同事一起奔上樓梯,途中和幾個搜查員與鑑識人員擦身而過。都沒人在意他們的樣子,可能是因為他們戴著搜查一課的臂章吧。

  有一扇門開著,看得見刑警前輩本宮的背影。看來他先抵達了。

  「怎麼樣?」新田出聲說。

  本宮回頭,歪著猶如骸骨般的臉:「你自己看看吧。」

  房間入口處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教授室」,下面添了一行小字「負責人,岡島孝雄」。

  新田環顧室內。房間不算大,有書架、辦公桌,還有簡易的會客區,只有這樣而已。桌上放著電腦,旁邊圍著堆積如山的書籍與文件。

  死者趴臥在地。是名男性,身穿工作服與西裝褲,沒有繫領帶。身材有點胖,但個子算小。眼鏡掉落在地板上。

  「我幹刑警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這種現場。」本宮抬頭看向書架。「這是甚麼呀?《化學結合與界面物性控制的關係》、《低反射率矽氧樹脂表面構造的研究》,這是甚麼鬼?完全看不懂。」

  「被害人是大學教授嗎?」

  「好像是。科學家的世界,我完全無法想像。希望不會太麻煩。」本宮歪著嘴角搔搔後頸。

  新田再度巡視室內。沒有打鬥痕跡。

  犯案時,犯人有罪惡感嗎?還是感到快感呢?──新田俯視死者染血的背,忽然想起這種事。

  特搜總部設在轄區的八王子南署。從警署到命案現場的泰鵬大學理工學院,徒步只要幾分鐘。

  報案時間是今天十月五號上午十點多。一通電話從泰鵬大學理工學院打進通信司令室,說有人被殺了。不久,轄區的八王子南署的警官就立即趕赴現場確認。

  遇害的是岡島孝雄,五十二歲男性,泰鵬大學理工學院的教授。岡島從昨天便不見人影,他專用的教授室也上鎖。助手們今天在停車場看到岡島的車,便以備份鑰匙進入教授室,才發現教授慘死在地。

  死因是外傷導致休克死亡。凶器從背後刺入,直達心臟。雖然凶器被拿走了,但推定是長達二十公分以上的尖銳刀子。室內並沒有遭到洗劫,但外套裡的錢包不見了。只不過犯案現場不一定在教授室。據關係人等所言,岡島只會在研究室穿工作服。研究室就在教授室的隔壁。極有可能是兇手刺殺岡島後,將遺體搬到教授室。

  轄區員警和警視廳的人員會面後,決定將搜查員分成幾組進行偵辦。新田這一組的組長是本宮。

  新田環顧組裡的成員,嚇了一跳。因為裡面有年輕女性,本宮還命令他和這名女警搭檔。

  「為甚麼是我啊?」新田噘嘴抗議。

  「為甚麼不可以是你?」本宮反問。

  「因為……」新田支吾之際,本宮直接說:「那就拜託你了!」這時女警也精神奕奕向新田打招呼,顯得幹勁十足。

  「請多指教。」新田搔搔頭回應她。

  她的名字叫穗積理沙,原本隸屬生活安全課,個子不高,但體態端正,身材似乎也鍛鍊得很結實。不過臉頰圓圓的,顯得落落大方,實在不像警察。

  特搜總部一旦成立,若原本警署的員警很少,會從各個單位調派人手過來。只靠刑事課一定人手不夠,因此從負責搜查車輛的交通課調人來支援也不會太稀奇。新田也曾和刑事課以外的人聯手辦案,但和女性搭檔是頭一遭。

  依本宮的指示,新田等人再度去找遺體發現者問話。

  「好威哦。我第一次加入特搜總部。新田先生,請儘管命令我。我甚麼都願意做。」穗積理沙說得興高采烈。

  「哦,我知道了。」

  「你別看我這樣,我對自己強壯的身體可是很有自信喔。像前陣子啊,我和一輛腳踏車相撞,我沒怎麼樣,對方卻跌倒受傷了。哈哈哈!」

  「嗯哼,這樣啊。」

  「話說回來,這次命案的兇手是怎樣的人啊。大學算是一種封閉社會吧,居然敢在這裡面殺人,實在有夠大膽。」

  「說得也是。」

  「兇手可能很恨被害人吧?要不就是有其他更大的動機?嗯……到底是怎樣呢?」

  穗積理沙講話速度很快,又很多話,前往大學的途中,滔滔不絕講個不停。搞得新田連搭腔都不耐煩。

  「我可是把話說在前頭。」新田停下腳步,指著她的鼻子說:「辦案的是我們一課的刑警,你們是輔助。所謂輔助就是基本上不用出面。必要時我會叫妳。平常只要在我旁邊靜靜的待命就好。靜靜地,懂了吧?」

  原本以為穗積理沙多少會露出受傷的表情,不料她卻用力點頭:「是!我明白了!」還精神奕奕地擺出敬禮姿勢。

  她真的明白了嗎?新田一邊疑惑一邊走進大學校門。

  研究室所在的建築物禁止進入。新田在一棟稱為「技術本館」的大樓會客室,見到兩位遺體發現者。一位是姓山本的助手,另一位是姓鈴木的學生。

  「所以你們最後見到岡島先生是在前天,也就是十月三號下午六點左右是吧?」聽完兩人的話,新田向他們確認。

  「是的。」兩人點頭。

  前天他們回家時,岡島還在研究室。

  「老師幾乎每天都留到很晚。很多時候我早上一來,會看到老師吃過超商便當的痕跡。他常說因為一個人住,即使早回家也無事可做。」山本說。

  「十月三號晚上,你沒有確認岡島教授是否回家了吧?」

  「沒有。不過,我一直以為他一定回家了。」

  「他昨天沒來學校。沒有人接到他請假的通知嗎?」

  「老師請假的時候,一定會跟我聯絡。不過他原本就是很少請假的人。」山本擠出八字眉。

  「你們沒有主動跟岡島教授聯絡嗎?」

  「我打過一次電話給他,可是沒人接。後來傳了簡訊,但也沒有回。因為我也沒有急事找他,所以就沒有再繼續聯絡了……」

  山本的臉上寫著「我萬萬沒想到他在隔壁房間被殺了」。

  「今天早上是你發現岡島教授的車?」

  「是我發現的。」回答的是身材矮小的鈴木。「我剛好經過附近看到的,覺得那很像岡島老師的車,仔細一看,車牌號碼也一樣。」

  「昨天沒有停在那裡嗎?」

  「我不知道。岡島老師總是把車停在研究室旁邊的停車場,但昨天那個停車場並沒有車。不過因為老師沒來上班,所以我也不覺得有甚麼特別奇怪。」

  「今天早上,你看到車的地方,不是他平常停車的停車場吧?」

  「不是。」

  「岡島教授也曾把車停在那裡嗎?」

  鈴木搖搖頭。

  「以前沒有過。所以剛開始我才懷疑那是不是老師的車。」

  換言之,車子可能昨天就停在那裡。可能是兇手移動的吧。

  岡島遇害是前天晚上,屍體一直在他的房間裡──這麼想似乎是妥當的。實際上看過遺體的法醫也認為,死後已超過二十四小時以上。

  「前天,岡島先生有說甚麼嗎?例如跟誰見了面?或是有誰拜訪他的研究室?」

  山本與鈴木面面相覷,兩人都確認沒聽岡島說過這種事。

  「那麼會不會是突然有人造訪他?」

  「沒有預約突然跑來?應該不會,這種情況很少。」山本否定。「研究的行程排得很緊湊,突然來訪會造成困擾,所以一定會請對方事先聯絡。更何況我們離開這裡時已經晚上六點多,我不認為之後還有客人來。」

  「原來如此。」

  可是後來確實有人來。而且那個人還準備了凶器進入研究室。

  「研究室的門通常是怎麼鎖的?」

  「入口處的鑰匙,岡島老師和我都有。」山本回答:「還有警衛室那邊也有一把。剛才我也說過了,岡島老師幾乎每天都在研究室待到很晚,所以晚上鎖門都交給他。早上則是先來的人負責開門,通常都是我。昨天也是我開的門。」

  「昨天早上,研究室的門是上鎖的吧?」

  「是的。」

  找不到岡島持有的那把鑰匙,可能是兇手拿走了。

  「鎖門的只有研究室吧。整棟建築物的出入口會不會上鎖?」

  「不會,晚上也有很多人出入。有些人徹夜都在做實驗。」

  「這麼說來,外面的人溜進來,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囉?」

  「是啊,畢竟這棟樓有很多研究室。以我來說,我不認識的人反而比較多呢。」

  「岡島教授通常在研究室待到很晚,這件事在學校很出名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山本偏著頭。「老師下面的人應該知道,至於其他研究室的人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對吧?」

  山本徵求鈴木的同意,鈴木默默地點頭。

  「最近岡島教授的周遭,有沒有發生甚麼奇怪的事?譬如捲進了甚麼麻煩,或是有奇怪的電話打來之類的。」

  山本聳聳肩,問站在身旁的鈴木:「有發生甚麼事嗎?」鈴木也一臉困惑地說:「不知道。」

  「好像沒有甚麼事。」山本回答。

  「岡島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譬如脾氣不好容易和人發生衝突?或是人際關係很差之類的?」

  新田的意思是,岡島內外有沒有敵人。但這兩人的反應也很遲鈍。

  「沒有耶,老師算是比較遲鈍的人,我沒看過他發脾氣。」

  鈴木對山本此言也用力點頭。

  「就算我們學生有點放肆,他也不曾罵過我們。該怎麼說呢,感覺上他對別人的事沒甚麼興趣。」

  「女性關係呢?他好像是單身,沒有女朋友嗎?」

  新田這個問題使鈴木驚得身子往後仰。「岡島老師?不太可能。」

  「不過他總和女性交往過吧?」

  「呃,這個嘛……」山本側首尋思。「我沒聽他說過風流韻事。好像沒有特別的嗜好……對食物也不怎麼講究。總之岡島老師是個只對研究有興趣的人。」

  「研究啊……」新田摸摸鼻子下方,交互看著兩位年輕研究者。「他究竟在做甚麼研究?如果能說得簡單一點,讓我這個外行人也能懂就感激不盡了。」

  「簡單來說,就是半導體的研究。」山本答道。「半導體……你知道吧?」

  「大概知道。就是用在電腦裡的零件吧?」

  「是的。岡島老師他們的研究內容是開發新的半導體材料。研究相當有進展,如果能實用化,會讓各種手機變得更輕薄,也能大幅降低耗電量。」

  「哦,這是個大發明。剛才你說『老師他們』,所以他不是一個人在研究囉?」

  「一個人是做不來的。現在是跟企業在共同研發。不過基本的構思是老師想出來的,確實很厲害。」

  山本也說出這個企業的名字,但新田聽都沒聽過。

  「這麼厲害的研究者過世了,是很大的損失吧。」

  「你說得沒錯。到底是誰做出那麼兇殘的事……」山本遺憾地皺起八字眉。

  「有誰會繼承他的研究嗎?比方說你?」

  「我沒有那個本事。要繼承的話,大概是南原老師吧。」

  「南原老師?」

  「他是副教授,和岡島老師一起參與共同研究。」

  「他今天在哪裡?」

  「他前天就前往京都了,為了出席學會。我已經把命案的事通知他了,他說會立即趕回來。」

  山本還告訴新田,南原老師的全名是南原定之。

  為了慎重起見,新田確認了山本與鈴木前天以來的行動後,才請兩人回去。

  「不愧是搜查一課的刑警,果然不同凡響。居然能那樣流利地拋出問題。我真的很佩服。」穗積理沙雙眼閃著光芒。

  「這都是很普通的問題,而且沒甚麼大收穫。」

  「是嗎?可是可以看出案件的性質了吧?」

  新田看著這位女搭檔:「性質?甚麼性質?」

  「岡島教授除了研究沒有其他興趣,人際關係也沒甚麼問題,換言之這不是挾怨報復的犯罪。因為沒有任何女性關係,所以也沒有愛恨糾葛。這麼一來,剩下的只有金錢目的了。」

  「妳是說殺害大學教授,有人會得到錢?」

  「你沒聽偵查會議上的報告嗎?兇手偷走了錢包。」

  「蛤?」新田凝視穗積理沙的圓臉:「妳是說殺人目的是搶奪錢包?特意潛入這種地方?」

  「強盜本來就特意潛入強奪吧。」

  「妳這話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有甚麼問題嗎?」她說得一臉自信。看來不像在開玩笑。

  「好吧,算了。岡島研究室的學生和研究生,好像還有四個人。聽聽他們怎麼說吧。叫他們進來。」

  「是!」穗積理沙精神奕奕地回答,隨即走出房間。新田看著她粗魯地砰一聲關上門,不禁嘆了一口氣。

  接著陸續問了在岡島研究室學習的四個人,但得出的內容和山本他們說的差不多。大家對岡島的印象都是,身為學者很優秀,但身為一個人沒有醒目的特徵。

  「真可愛啊。」最後一個人走了之後,穗積理沙說:「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還是很嫩很可愛啊。不久之前我也跟他們一樣呢,現在已明顯感到年齡差距。光是在同一個房間談話,就能感受到他們的年輕能量。交個年輕男友似乎也不錯。」

  新田疲憊不堪地望著她的側臉。

  「妳還真悠哉啊。我為了找不到線索,意志消沉得要命呢。」

  「就跟你說啦,這是單純的強盜殺人。從關係者那邊找不到線索是理所當然的。」

  新田懶得回嗆,默默起身。

  兩人離開大學前,再度和山本碰面,感謝他協助辦案。山本則送新田等人到技術本館的一樓。

  「多麼細微的事都可以,要是你想起甚麼,請跟我聯絡。」

  「好的,我也會跟大家說。」山本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接著又說:「那個……剛才因為鈴木也在,所以我沒說。有件事我想跟刑警先生說一下。」

  「甚麼事?」新田壓低嗓門。

  「其實是南原老師的事。」

  「南原老師?就是那位副教授?」

  「對。」山本點頭時,新田聽到身後有人喚道:「山本!」新田回頭,只見一名穿西裝的男子走了過來。看起來約四十五歲左右,提著旅行包。

  「啊,這是……老師好,辛苦了。」山本大聲回答後,悄聲對新田說:「他就是南原老師。」

  「我想早點趕回來,可是該做的事一大堆。不過這次的事真的很慘啊。」南原愁眉苦臉地走過來,往新田一看:「呃,這是?」

  「警視廳的刑警,來偵辦命案。」

  「哦,原來如此。真是辛苦了。」南原將手伸入西裝內側,遞出名片。上面印著副教授的頭銜與南原定之這個名字。

  新田遞出警視廳的徽章自我介紹。

  「聽說您去京都參加學會?」

  「是的。原本預定待到明天。」

  「這樣啊。這麼累的時候麻煩您真不好意思,請問能不能跟您談一談,不會佔用您很多時間。」

  南原點頭答道:「好啊,當然可以。」

  新田向山本使了個眼色。山本看到新田的眼神後,神妙地低下頭。

  他們回到剛才的會客室,開始向南原問話。但問了幾個問題,也問不出甚麼所以然。南原說他對命案一無所悉,也說沒有出過甚麼問題,除了工作以外和岡島沒有私交,所以對岡島的私生活幾乎一無所知。

  但對於岡島這個人的印象,倒是有一點和其他人說的不同。他不認為岡島是特別有才能的研究者。

  「他確實很認真很努力,但卻是那種收集龐大數據來立證假設的研究者。就這個意義來說,算不上優秀吧。不過他的個性有點過於謹慎,對於飛躍的理論與奇特的發想,總是不以為然。我就經常被他唸。他老愛唸我總是提出夢幻般的提案,還說光有夢想,研究不會有進展。但我認為不追求夢想就無法開創新的道路。」

  「意思是你們意見不合,處於對立狀態?」

  南原在自己的臉前用力搖手。

  「這不能說是對立。意見不合的時候,我們會議論。這才是研究者應有的態度。這樣才能激發出新的可能性。你聽過開發中的新材料嗎?」

  「是半導體材料吧。聽說基本構思是岡島老師提出來的。」

  結果南原皺起眉頭,輕輕搖頭。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但實際情況有點不同。最初提出這個構思的是我。我還拿到了這個專利。起初岡島老師不感興趣,後來在反覆討論中,老師提出了別的點子,衍生出這次的發明。老師的研究,只是改變我的點子而成的。不過也因此研究才能有所進展,這也是事實,所以我就沒多說甚麼。」

  南原只差沒說,他只是尊重岡島在學界的地位而已。

  「原來研究者的世界,也有很多複雜的事情啊。」

  「這是當然的,畢竟是人在做事情。」南原浮現一抹淺笑。

  「沒了岡島老師,研究會停滯嗎?」

  「所幸不用擔心這一點,因為資訊是共享的。不過多少要調整方針吧。關於今後實用化的發展,原本就預定由我主導。」南原說得自信滿滿。

  「這樣啊。聽起來很辛苦,請您好好加油。」

  「沒問題啦。這樣說或許有點自誇,執行力是我的強項。」南原稍稍挺起胸膛。

  「這真是令人安心啊。感謝您的說明,我也明白了。最後想請教您一件事。這是我們對每個關係者都會問的問題,希望您不要生氣──」

  新田才說到這裡,南原便洞悉般地頻頻點頭。

  「不在場證明是吧?我不會生氣啊。這是當然要問的事。」

  「不好意思。」

  「剛才我也說過了,昨天,我一直在京都。我抵達學會會場是上午十一點左右。聽了一場演講後,在會場內的餐廳吃午餐,下午又連續聽了幾場演講。晚上和熟識的大學教授們一起吃飯。在祇園的酒店喝了一點酒之後,和教授們道別返回飯店。」極其流暢說完後,南原拿出記事本,舉出學會的會場名稱、教授們的名字,以及飯店名稱。

  「就這樣。」南原語畢闔上記事本。

  新田以眼角餘光瞄了穗積理沙,她正在把南原說的話寫在筆記裡。最後新田向南原道謝。

  「謝謝您的詳細說明。關於您昨天的行蹤,我們已經很清楚了。接下來還想再請教您前天的行蹤。」

  結果南原睜大眼睛。「前天……是嗎?」

  「是的。您是前天去京都的吧?」

  「哦,是啊……可是為甚麼呢?」

  「甚麼為甚麼?」

  「哦,沒有,我只是認為前天應該無關吧。」

  「無關?為甚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岡島老師是昨天被殺的。」

  「不,這不見得喔。老師最後的身影被確認是前天晚上,所以也有可能是前天晚上被殺。」

  「咦……這樣啊。」南原的視線開始游移。

  「前天的白天,您也在參加學會吧。後來做了甚麼事呢?只要說下午六點以後的行程就行。」

  「那一天啊,呃……」看得出南原在吞口水。「學會結束後,我一個人吃飯,很早就回飯店了。」

  「沒有人跟您在一起嗎?」

  「沒有。那天,我一直一個人。因為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您有沒有從飯店打電話給誰?或是誰打電話去飯店給您?」

  「沒有,都沒有。」南原痛苦地皺著臉。

  新田嘆了一口氣,交抱雙臂。

  「如果有甚麼可以證明,您前天晚上在京都就太好了。」

  「就算你這麼說……」新田看到南原的臉頰稍稍抽動。「我一直認為岡島老師是昨天被殺。」

  「怎麼說?」

  「這個嘛,那個,我只是這樣覺得……這種事不是解剖就會知道嗎?」

  「當然。解剖結果就快出來了,遇害時間也會確定。但是,一直問您這種事實在很抱歉,目前我們只能抓一個大概來偵辦,希望您能諒解。」

  「這樣啊。不過我能回答的就只有這樣了。」

  「我明白了。不過通常能把不在場證明說得很清楚的人,反而比較少。這樣就可以了,感謝您的協助。」

  三人走出會客室。新田問南原接下來要去哪裡?南原說要和共同研究的企業人士們見面討論。

  「岡島教授才剛過世,就要談工作的事啊?」

  「正因如此才要談工作的事。剛才我也說過,接下來有必要調整方針。」

  「執行力是您的強項啊。」

  「沒錯。」

  「那我告辭了。」南原語畢朝走廊走去。

  穗積理沙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小聲說:「很出色的人啊。」

  「出色?妳是說南原先生?」

  「對啊,他有一種中年的魅力。即使有點年紀了,但一點都沒有大叔味吧。女大學生一定很迷他。」

  新田端詳她的臉。「妳總是這樣嗎?」

  「甚麼意思?」

  「剛才看到年輕學生心花怒放,現在看到中年男人又陶醉心儀。我是在問,妳只要見到男人都會這樣嗎?」

  「不是總是。只有對方很迷人的時候才會。」穗積理沙正色地說,接著又說:「我見到新田先生的時候,應該甚麼都沒說吧。」

  「哦,確實如此。抱歉哦,我魅力不足。」

  「啊,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妳不用安慰我。倒是妳先回特搜總部,向本宮先生報告。」

  「那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個地方。」

  「甚麼地方?我也要一起去。」

  「妳不用來。我一個人比較有效率。」

  穗積理沙鬧彆扭地鼓起臉頰:「你現在是在排擠我嗎?」

  「不是啦。想要套出別人的秘密時,一個人去比較好。好了,快走快走!」新田像在趕蒼蠅般揮揮手。

  新田回到特搜總部時,本宮正在瀏覽文件。看到新田,本宮招手叫他過來。

  「去大學訪查的其他人有消息來了,關於停車場的事。有人目擊到被害人的車子,昨天也停在同一個地方。還有前天,被害人平常停車的地方,也有人看到他的車子。然後這是司法解剖的結果。」本宮拿起屍體鑑定書。「死亡推定時間是前天晚上八點到十一點之間。」

  「果然是前天啊。」

  「還有一件事,犯案現場鎖定了。在研究室。從地板驗出血跡反應,有擦過的痕跡。可能是兇手擦的。」

  「意思是,情況是這樣吧:兇手算好被害人一個人獨處時闖入,在研究室殺死被害人後,把屍體搬到隔壁的教授室。然後擦掉研究室地板的血,用被害人的鑰匙,鎖上研究室的門,也鎖上教授室後離開現場。然後把被害人的車子,移到和平常不同的停車場,離開大學。」

  「嗯,大概是這樣吧。」

  本宮說完後,旁邊的穗積理沙接著說:「少了一個東西。」她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站在旁邊。

  新田看著她說:「少了一個東西?甚麼東西?」

  穗積理沙鼓著鼻孔說:

  「錢包。你剛才所說的,沒有包含兇手偷走錢包這件事。」

  新田頓時膝蓋無力。「妳還在講這個?」

  「還有,你也忘了兇手拿走了凶器。」

  「我沒忘,只是省略而已。錢包也是。」

  「為甚麼要省略?這明明很重要。」穗積理沙不滿地嘟起嘴巴。

  「到底怎麼回事?」本宮搞不懂兩人在鬥甚麼嘴,於是開口問。

  「照她的推理,她認為犯案動機是偷錢包。」新田語畢面向穗積理沙:「我問妳,兇手為甚麼要移動屍體和車子?如果目的是錢包,會把屍體就那樣放著,盡早離開現場,也沒必要移動車子吧。」

  穗積理沙搖了兩次頭。

  「這樣是不行的。這樣沒時間刷卡。」

  「刷卡?」

  「信用卡。我認為兇手打算在命案被發覺前拚命刷卡買東西。因此有必要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所以才把屍體藏起來,也才移動了車子。」穗積理沙一口氣快速說完。

  新田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雖然不甘願,但一時也想不出如何反駁。

  「哦?這個推理不錯嘛。」一旁的本宮說。

  「對吧?」穗積理沙喜上眉梢。「昨天一天,兇手應該在到處刷卡。」

  「那就去確認一下吧。信用卡的部分,物品調查組已經在查了。」本宮指向遠處。「就是聚集在那邊的人。那裡有個個子很高的年輕刑警吧,他叫關根。去問問他。」

  「遵命!」穗積理沙蹦蹦跳跳地跑去。新田一邊目送她的背影一邊問本宮:「你是認真的嗎?真的相信兇手是為了盜取錢包而殺人?」

  本宮輕輕搖晃身體,笑說:

  「剛才關根已經跟我說了。昨天和今天都沒有刷卡紀錄。」

  「我想也是。」新田撫胸放心。「這起命案沒這麼單純。不過話說回來,想到接下來我還得跟她聯手辦案,心情很沉重啊。」

  「別這麼說嘛。叫你和她搭檔的是組長喔。」

  「稻垣組長?為甚麼?」

  「表示他對你有期待啊。因為你是幹部候補生,又是歸國子女,還是升級考試也能輕鬆過關的菁英份子。接下來我們也想增加女刑警,想先讓她習慣被人使喚。這是稻垣組長的父母心,用心良苦啊。」

  新田搔搔頭:「真是麻煩的父母心。」

  「不過那個傻妞說的話也沒那麼離譜。兇手確實想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問題是,目的為何?」

  「這一點我也一直在思索,但還找不到適切的答案。如果延遲個幾天還能理解,可是這次的做法,頂多只能延個一、兩天。這樣對兇手有甚麼幫助呢?」

  本宮靠著椅背,低吟了半晌說:

  「總之我把目前的狀況整理一下,先去向組長報告。其他還有甚麼嗎?」

  「其他……是嗎?」新田支吾了起來。

  「怎麼?」本宮由下往上瞪著他。「瞧你這副表情,好像還有甚麼線索?別裝模作樣了,快給我說!」

  「有一個人,讓我很在意。」

  新田說出南原定之的事。

  「嗯哼,共同研究者的副教授啊。為甚麼你會在意這個男人?」本宮看著南原的名片問。

  「原因很單純。如果被害人沒死,南原身為研究者恐怕會遭受嚴重損失。」

  前輩刑警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甚麼嚴重損失?」

  「助手山本先生偷偷跟我說,岡島教授他們開發的新素材製造方法,可以分為兩大類。實用化的時候,要用哪個方法,交由教授決定。可是兩個方法都各有優缺點,遲遲無法得出結論。」

  「然後呢?」

  「但是到了最近,岡島教授開始想集中於一個方向。那是教授主導的方法,南原幾乎沒有參與。相反地,被捨棄的那個方法,是以南原拿到專利的點子為基礎的方法。」

  本宮深深吸了一口氣,驚愕地瞪大眼睛。

  「這對南原來說,確實是很大的損失啊。」

  「要是放著不管,就算新素材開始實用化,南原也得不到任何好處。相反地,如果以南原提案的方法進行實用化,光是專利,他就能得到莫大的利益。」新田字字斟酌地說:「這比起貪圖錢包,更有說服力吧?」

  「你是法學院出身的吧。然後你老爸,我記得好像是律師。」

  「他在西雅圖當顧問律師,也經常處理智慧財產權的事。」

  本宮咋舌,拿起名片往桌上一拍!

  「既然有這種線索就早說嘛。好,以這條線進行偵查。組長那邊,我去跟他說。喂,你的搭檔回來了喔。」

  新田看向本宮下顎指的方向,只見穗積理沙一臉沮喪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