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宮宴

換完衣裳後,殷氏正在正室等候。

陶瑾站到她跟前轉了一圈,「阿娘看我美不美?」

裙擺隨著她的動作綻放,像一朵破萼欲綻的潔白蓮花,搖曳生姿,旋轉間依稀能聞見淡雅荷香。粉頰淡佇,瀅透可愛,雖然尚未及笄,但已是長安城不可多得的小美人了。何況她身上清麗脫俗的氣質,是旁人都無法比及的,這種純淨剔透的美,有時更能使男人神魂顛倒。

殷氏放下釉裡紅團雲紋茶碗,滿意地將她拉到跟前看了又看,「美,叫叫穿什麼都美。」

陶瑾心裡喜滋滋的,面上卻裝作不滿,「阿娘總是敷衍我。」

「誰說我敷衍你?」殷氏真個越看越滿意,女兒家身量尚未長成,穿齊胸襦裙更顯得嬌俏,「不信你問一問她們,看看阿娘是不是敷衍?」

說著睇向兩旁的丫鬟,不等她開口,玉茗白蕊等人便齊齊點頭,「姑娘穿這身衣服極美。」

不是她們撒謊,事實確實如此。嫣紅垂絲海棠襯得她膚色更加潔白,玉骨冰肌,瀲灩大眼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認真盯著你時,真能將人的心兒魂兒都勾去。

陶瑾本就只是使小性子,沒往心裡去,見她們一本正經地回答反而忍俊不禁,「那就這身了。」

她決定了宮宴穿的衣服,殷氏業已準備完畢,是一身絳紫纏枝蓮紋裙子外罩褙子。

陶瑾看後覺得一點也不適合她,這顏色完全將她阿娘顯得老氣了,明明殷氏才二十七八,朱唇皓齒,玉面峨眉,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把上個月做的其他幾套衣裳都拿了出來,一一擺在彌勒榻上,最後指著一件妃色織金臘梅暗紋大袖衫道:「阿娘穿這件好不好?這個顏色最適合您。」

殷氏循著看去,正是她先前最喜歡的一件,但考慮到宮宴不宜太過張揚便沒選它,目下叫叫提起,難免有些心動:「瞧著有些明艷……」

陶瑾趕忙打消她這個想法,在一旁極力勸說,「宮宴上那些命婦們哪個穿的不艷麗?誰都想打扮得更美一些,相比之下這顏色算不著什麼。阿母你就穿這件吧,你每天都穿得這麼沉悶,我看了都跟著壓抑呢。」

她一壁說一壁拿起那套衣裳,讓殷氏到屏風後頭換上,「您穿這身一定很好看,我保證!」

殷氏拿她沒辦法,本著試試看的想法去了屏風後,由丫鬟伺候著更衣。

殷氏自從生了陶靖後,便不再多麼注重穿衣打扮,衣服顏色也多以暗色深色為主。方才陶瑾那麼說可不是開玩笑的,她有時穿得確實過於端莊,給人不易靠近之感。而陸氏又常穿顏色鮮亮的衣裳,對比之下更加明顯,真是可氣,阿娘分明比她還美上幾分呢!

這次宮宴她一定要讓阿娘改頭換面,明艷照人。

正胡思亂想之際,殷氏已經從朱漆嵌螺鈿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她有些不大適應,畢竟出閣後便沒穿過這樣招搖的衣裳,「叫叫覺得如何?」

陶瑾愣愣地瞧了半響,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她阿娘了,因為她穿這身比她想得還要好看!

殷氏等了一會兒沒見她說話,心中有些失望,「若是不好看便換回去吧,宮宴那天我便還穿紫色那件。」

說著便要回去換衣服,陶瑾慌忙上前攔住她,抱著她的胳膊死活不撒手,「阿娘別換,千萬別換!好看,真的特別好看,好看得我都不認識了!」

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十分熨帖,織金妝花束帶勾勒得她腰肢纖細,盈盈一握,行走之間分花拂柳。她身量高挑,豐神綽約,就連容貌都明媚了不少,與方才的打扮簡直判若兩人。

陶瑾死死抱住她,就怕她不同意,「阿娘若是不穿這身衣服去,我便這幾天都煩著你!」

殷氏被她這股賴皮勁兒折服了,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道:「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這才肯放開她,得了便宜還賣乖,「阿娘聽我的准沒錯。」

殷氏點了點她的額頭,「總是這樣沒有規矩,成何體統。」

她故意捂著頭嗚咽一聲,唇邊笑意嬌軟。

*

頭面到的這一天,陶瑾正捻起彩漆托盤裡的點翠魚寶簪端詳,霜月進來說道:「姑娘,聽說今天是魏王從松州大捷歸來的日子,街上圍滿了許多人,都打算一睹魏王英姿風采呢。」

她手一緊,被簪子的一頭刺疼了指腹,「今天回來?」

一旁白蕊眼尖地瞅見了,趕忙拿起她的手指查看,見沒有流血才放心。

霜月含笑點頭,「是呀,後天便是宮宴呢,這時候回來還有些晚呢。」

陶瑾定了定心思,繼續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首飾上,故作鎮靜地應一聲:「哦。」

回來就回來了,跟她有什麼關系?她還能去外頭迎接嗎?

於是沒再說話,專心致志地盯著手裡的玉兔嵌翡翠珊瑚吊墜上,琢磨著那天應該做什麼樣的裝束。然而想了又想,腦海裡還是回蕩著霜月剛才的話,江衡今天回來了,他現在就騎馬走長安城大街上,由百姓簇擁著往皇城而去。

那個最終會成為大晉天子的男人,他會坐在尊貴的龍椅上,掌控著天下蒼生的命運,包括陶家的寵辱興衰。

她不想變得家破人亡,所以只能討好他。

要怎麼討好呢?

如果能拯救一家的命運,那麼被他再冒犯一次,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上輩子只把自己當小孩,所以才會做出那種事,這次又會如何?陶瑾一一婆娑過首飾,他如果很喜歡小孩子,那麼她就當個乖巧的小孩子也可以。

*

兩天時間眨眼便過去了,宮宴設在傍晚,府上並不著急,直到午時用過晚膳後才開始準備。

陶瑾坐在鏡奩前足足有一個時辰,白蕊心靈手巧地梳了個雙鬟蟬翼,發際簪插玉葉金蟬寶釵,她皮膚細膩,脂粉反而會掩蓋了原本的好顏色,是以只淡掃了峨眉。她雪靨白中帶粉,如桃花含露,又似春雨梨花,端的是玉做精神雪做肌膚。

換上嫣紅散花垂絲海棠襦裙,陶靖已經收拾妥帖在門外候著了,等了一會兒不見陶瑾出來,便徑直走入內室:「叫叫,馬車已經在府外候著了。」

音落,他看清裡頭光景後驀然止步,少頃一聲輕咳,「你快一些。」

陶瑾偏頭睨來,微微一笑,「哥哥看我這身打扮好看嗎?」

陶靖多看了一眼,以前就覺得妹妹像一個雪團子,潔白柔美,沒想到今天一打扮更讓人錯不開眼。這才不到十三,若是以後及笄了,不知道要俘獲多少權貴子弟的心,說不定家裡求親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

才這麼一想,他心裡就不大高興了,叫叫這麼可愛討喜,他總覺得誰都配不上她。

「好看。」陶靖摸了摸她的頭頂,「既然收拾好了就跟我出去吧。」

陶瑾嗯一聲,牽裙跟在他身後出了重齡院。

此次入宮她只帶秋空和玉茗兩個丫鬟,一個頭腦好,一個身手好,萬一出了意外還能及時解決。

門外有兩輛馬車等候,陶臨沅已經到了,見兩人到來出聲詢問:「你們阿娘呢?」

殷氏尚未到來,他臉上隱有不悅。

這會兒時間尚早,陶瑾便央他多等一會兒,「反正去得早了也是等著,我倒寧願在家門口多等一會兒。您別著急,阿娘說不定馬上便來了。」

陶臨沅縱容地看了她一眼,「身體可好了?瞧著活蹦亂跳的。」

陶瑾剛想回答,余光瞥見一抹妃色身影,扭頭朝朱紅大門看去,果見殷氏正領著丫鬟朝這邊走來。她今日同往常很不一樣,粉黛薄施,嬌容婭奼,玉顏照人。她一身行頭都是陶瑾挑選的,連頭上的鎏金鴛鴦雙翠翹都不易例外。

事實證明陶瑾果真沒選錯,阿娘今兒個美得不像話。

她悄悄打量身旁的陶臨沅,他沒了聲音,目光定定地落在阿娘身上,連人走到跟前了都沒反應。原本該殷氏和陶臨沅乘一輛車,陶瑾坐後面那輛馬車,陶靜騎馬跟在一旁。不過陶瑾臨時改了主意,挽著殷氏的手問:「阿娘,我跟你坐一輛車好嗎?宮裡有些規矩我不明白,想請教一下你。」

殷氏想了想,宮裡規矩確實繁瑣,應當在進宮前告訴她,便應下了,「那我們坐到後面去。」

因為陸氏這一層關系,此時殷氏和陶臨沅的關系已然很僵了,就算不爭吵,也從未和顏悅色地相處過。是以陶瑾提出這個要求,殷氏答應時根本不過問陶臨沅的意見。

陶瑾歡喜,扭頭問陶臨沅:「阿爹,你看好嗎?」

陶臨沅已然回神,面色如常地頷首,「也好。」

於是兩人坐進後面的馬車裡,殷氏踩著黃木凳上車時,陶瑾不經意地看一眼前方,陶臨沅正好往這邊覷來,目光落在馬車內那抹身影上。

阿娘打扮得這麼漂亮,他卻只能遠遠地看著,心裡應當很不好受。

就是要讓他不好受,陶瑾想。

看得到而得不到,他才會發現阿娘的好。

*

進宮後男眷與女眷分開行事,宮宴時再一起聚在麟德殿內。

前方有宮婢引路,殷氏和陶瑾一路來到莊皇後居住的昭陽殿,走過漫長的丹陛,便看到殿內已經來了幾位命婦。

前方鸞鳳鑲象牙髹漆矮榻旁坐著一人,雍容華貴,年近五十保養得當,一點兒也不顯老,正是當今莊皇後無疑。她身邊站著一位與殷氏年紀相仿的女子,姿容不俗,笑意盎然,就是把陶瑾視若己出的宜陽公主了。

殷氏和陶瑾上前見禮,莊皇後讓兩人起來,笑瞇瞇地把陶瑾叫去跟前:「兩個月不見,叫叫似乎長高了些。」說著拍了拍她的小手,「叫叫想本宮沒?」

自從皇後知道陶瑾的小名後,一見面便親暱地叫她叫叫,一開始她真有些無所適從,不過時間長了適應下來,反而覺得習慣了。

陶瑾嬌靨含笑,一張小嘴抹了蜜似的,「正因為想皇後娘娘了,我趕緊把病都養好了,就等著今兒個進宮來見您呢。」

衛皇後聽了高興,卻又為她的身體心疼,「怎麼又生病了?趕明兒本宮讓太醫署的人給你看看,把這身體好好養養。否則動不動就倒下了,本宮上哪兒再找一個你?」

能被皇後如此看重,可是在場許多人都羨慕不來的事,多少雙眼睛盯著陶瑾,她卻恍若未覺,眨了眨眼睛頑皮道:「可能叫陶瑾的有不少,不過叫叫可就只有我一個啦。」

一老一小許久未見,旁若無人地說起話來,就連宜陽公主看了都免不了吃味兒,皇後對她好像都沒這麼寵愛過。不過也不稀罕,誰叫陶瑾這丫頭會說話,可人疼,就連她都喜歡得不得了。

她和殷氏對視一眼,禁不住相視而笑。

約莫兩刻鍾後,宮婢進殿內通傳,躬身向莊皇後道:「娘娘,魏王正朝昭陽殿來,邀請您到前方麟德殿去。」

陶瑾微一滯,江衡來了?怎麼跟她印象中不一樣,上輩子不是慧王來請人嗎?

她雖不解,但面色如常地扶著莊皇後站起來,一同朝門口看去。

金線紋墨靴踩在丹陛上,步履沉穩,魏王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小劇場】

男主終於出場了……

江衡:明明只是一隻鞋出場!!

叫叫:本來不該是你的,你出來幹什麼?慧王呢,讓他不許偷懶!

江衡:你想見他?

慧王莫名一槍:又不是我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