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湖雖不遠,但因山前有一座武夷山,周圍傍水,行走不通,唯有從半山腰穿過去。
山上下了一夜的雨,此時必定濕滑難行,乘坐馬車容易出意外。江衡本欲拒絕,「叫叫,你還是先回府去……」
陶瑾固執地站在原地,粉唇抿成一條線,懇求看著他:「萬一我大哥也受傷了呢?魏王舅舅,你帶我去吧。」
她的眸子漾出水光,像雨水落進眼睛裡,波光瀲灩。
話剛說完,額頭便有一滴水珠落進眼中,她舉起袖子擦了擦,揉得眼睛紅紅的,竟像是才哭過一般。
江衡驀地有些心軟,面對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知為何總是拒絕不了她,「你坐馬車去,路上若是出現危險便立即回來。」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陶瑾歡喜地笑起來:「多謝魏王舅舅!」
她現在已經找到竅門了,只要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江衡一定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具體怎麼回事她不清楚,但這也算一件好事,她高興之余,趕忙讓秋空霜月去轉告車夫,這就趕往明秋湖。
小不點表情轉換得太快,饒是江衡也知道怎麼回事。他無奈地彎起薄唇,明知被她騙了,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惱怒。
*
陶瑾跟孫啟嫣就此別過,商量著改日再去西街吃點心。
「你快回家吧,免得一會兒雨下大了便回不去了。」陶瑾一五一十地囑咐,直到看著她傷馬車,這才放心地踩上腳凳。
孫啟嫣很有些欲言又止,當布簾在面前落下時,她才遺憾地垂下眸子。
方才聽叫叫說她大哥也在明秋湖山莊,也就是說他剛離開梨春園,便去了明秋湖?也不知道這次爭執,他是否被牽連受傷了?
其實她想跟陶瑾一塊兒去,但畢竟跟她沒有關系,去了只會惹人口舌。況且父母都在家中等著,她不想讓他們擔憂。
才想到這兒,孫啟嫣忙就此打住,臉上不由自主地染上紅暈。
她驚覺自己想得多了,他們根本沒說過幾句話,他更是陶瑾的兄長,她怎能起這種心思?思及此,忙埋下頭去,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臉頰。
一旁丫鬟察覺她的不對勁,湊上前關懷道:「姑娘怎麼了?瞧著臉有些紅,莫不是受涼了?」
孫啟嫣搖了搖頭,聲音輕輕地:「我沒事。」
就此打住,不再多言。
*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官道上馬車稀少,一眼望去好像只有他們在出城,大部分人都在趕著進城。
陶瑾掀開簾子往外看,江衡正騎著馬在前面帶路。他沒穿蓑衣,也沒有打傘,然而背影依舊挺拔如松,屹立巍峨。只是一個背影,便讓人覺得分外可靠。
若能被這樣的人護著,日後一定很安全。
陶瑾放下簾子,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得讓江衡承諾不會對陶府動手。
約莫兩刻鍾後,馬車行到丘夷山下,再往前便要走山路。山間本有一條小路,然而被雨水沖刷了一夜,這會兒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去。
既然都到了這裡,斷然沒有再回去的道理。
陶瑾便讓車夫繼續前行,「你跟著魏王,走慢一點就是了。」
江衡回眸與她對視一眼,眉宇微蹙,大抵是想勸她回去,但見她態度堅定,最終沒說什麼。
馬車走過一段山路,路上雖然有些坑窪濕滑,但不至於寸步難行。
車夫走得小心翼翼,盡管如此還是避免不了顛簸。車廂一搖一晃,車裡的丫鬟扶著車壁,一臉惶恐。尤其霜月是個膽小鬼,怕極了這樣的雨天和山路,聲音顫顫道「姑娘,要不咱們回去吧……」
說罷馬車一晃,她險些驚叫出聲。
陶瑾瞪了她一眼,緊緊地扒著窗戶,「萬一我大哥出事了怎麼辦?」
何況陶靖說了明天才回來,誰知道這一晚上會出什麼事,萬一他也受傷了呢?陶瑾越想越不能放心。
霜月自知說錯話了,「姑娘放心,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
陶瑾沒應她,偏頭看向窗外的山路。
又走了兩刻鍾,眼瞅著便要穿過這道山路,車身猛地一晃,接著便再無動靜。馬兒在前面嘶叫一聲,響在寂靜空曠的山林中,顯得格外幽靜嚇人。
陶瑾掀開簾子問道:「怎麼回事?」
車夫一臉為難:「稟姑娘,輪子陷在泥坑裡了,一時半會兒恐怕出不來。」
這事說來也怪他,見馬上就要走出山林了,不免大意,這才導致車□轆陷入泥坑中。他下車查看一番,果見半個輪子都陷入泥潭裡,任憑前面的馬怎麼拉都沒用。他轉到馬車後面使勁推了推,毫無效果。
陶瑾撐著傘下來查看,見他在推車,忍不住想上前幫忙:「這能行嗎?」
尚未動手,前頭的江衡發現他們落在後面,調轉方向趕來,「發生何事?」
車夫抹去臉上的雨水,歎了口氣道:「王爺,馬車陷在泥坑裡了,怎麼都出來,這可怎麼是好?」
江衡翻身下馬,過去看了看,面色一變,「這是泥沼,只會越陷越深,你讓車裡的人都出來,這馬車恐怕推不出來了。」
那車夫聞言一駭,或許沒想到他一時疏忽,竟鬧出這等大事。
山林裡鮮少會遇到泥沼,大抵是因為此處距離太清湖不遠,又因為下了幾場雨的緣故,這才生出一塊泥沼地來。好在只是車子陷進去而已,若是人掉了進去,可是要命的大事,到時候想救都救不出來了。
霜月秋空雙雙從馬車上下來,聽到車夫的解釋,無一不露出驚懼。
好在這裡距離明秋湖山莊不遠,江衡上馬對幾人道:「你們先找一個地方避雨,我去請山莊的人過來,馬上便接你們過去。」
說罷看向一旁的小不點,她從頭到尾沒說幾句話,靜靜地站在那兒,很不符合她的作風。
江衡忍不住道:「叫叫。」
陶瑾抬眸,眨了眨眼。
到底不能把她拋在此地,她身份嬌貴,又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被丟在這裡一定會害怕。而且她還是楚國公的外孫女,於情於理他都得好好照顧她,於是伸出手去:「你是要留在這裡等我,還是跟我一起騎馬過去?」
陶瑾上前走了兩步,毫不遲疑地把手遞給他:「我跟你一起去。」
她剛才走神,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些自責。當馬車出了事,她才覺得自己剛才的決定太沖動了,若不是她執意要過來,霜月秋空便不會被迫留在這裡。
然而這副慚愧,看在江衡眼裡便成了恐懼不安。
江衡頓了頓,這時候沒工夫講究別的,握住她的小手便將她帶到馬背上,「坐穩了麼?」
陶瑾點點頭,轉頭跟兩個丫鬟交代了兩句,又讓車夫保護她倆的安全,這才放心。
江衡握起韁繩,騎馬往山下走去。
起初她還有些畏懼,但隨著耳邊風起,便頓時放鬆下來,不再害怕了。只是她沒拿傘,雨雖然小,打在身上仍有有些冷,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被江衡敏銳地察覺了,也不知道這小不點是怕他還是怎麼,背脊挺得筆直,兩手緊緊地揪著馬脖子上的鬃毛,挨都不肯挨他一嚇。
江衡把馬停在路邊,解開錦袍披到她身上,「先穿著,接著還有一段路。」
陶瑾忽然被裹在一件寬敞的衣服裡,周圍都是暖融融的溫度,她揪著衣緣扭頭看向江衡,「那你呢?」
江衡裡面只穿了一件中衣和襯裙,他卻不以為意道:「我不冷。」
說罷見她半天沒動靜,便親手替她系上盤扣,他的衣服寬大,穿在她身上鬆垮垮地,瞧著有些滑稽。陶瑾低頭挽了挽袖子,真心誠意地對他道:「魏王舅舅。」
江衡漫不經心地:「嗯?」
她道:「謝謝你。」
陶瑾是當真感謝他,明知她的要求無理取鬧,但他還是帶她過來了。而且一路上還十分照顧她,就算她還有些怕他,這會兒也已煙消雲散了。她覺得他就是一個大好人,盡管有時嚴肅可怕了點,但其實非常和藹可親。
若是讓江衡知道她對他的評價,估計會變得哭笑不得。
先不說和藹可親怎麼回事,他可沒那閒工夫對每個人都好,唯有她是個例外。江衡其實對小孩子很沒耐心,尤其是一碰便哭的小孩,他基本不會招惹,卻偏偏對她很有耐心。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小姑娘一準備掉眼淚,他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江衡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只要你到了山莊後,別再給我添麻煩就是。」
陶瑾連連點頭,「我不添麻煩,我找到大哥後就帶他回家。」
希望如此。
江衡對她的話不敢抱有太大期望,繼續騎馬往前走。
他們出了山林,前面的道路比山路平穩許多,因為還有人在山裡等著,所以江衡加快了速度。陶瑾把臉埋進江衡的衣服裡,冷風從耳畔呼呼吹過,她瞇起眼睛,後背傳來的溫度讓人很心安。
前頭已經能看到山莊的影子,陶瑾讓他停下,解開衣服還給他:「魏王舅舅快穿上吧。」
在路上沒人看到,她尚且能披著他的衣服,到了山莊若是給人看見,即便他是她舅舅也說不過去。
這點禮數陶瑾還是很清楚的,是以趕在進山莊前,便把衣服還給了他。
江衡本沒多想,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愣。
這小姑娘心思倒挺縝密。
於是無聲地笑了笑,接過來重新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