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裡的僕從早已等在門口,見他們過來,慌忙迎了上去。
老遠看著江衡懷裡似乎還有一人,起初他以為是什麼小童子,走到跟前定睛一瞧,居然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
江衡把陶瑾從馬上抱下來,轉頭問那看呆了的侍從:「裡面什麼情況?」
侍從回過神來,引領他們入莊,語氣裡透著焦急:「魏王有所不知,是那陸遙先出言不敬……」
這侍從是江葛的人,自然要替自家主子說話。
剛才的情況,明眼人都知道,是江葛挑釁在先。起初陸遙對他視若無睹,後來便暗諷了他一句,他二話不說踢翻了陸遙的輪椅,還動手打了人。陸遙身體虛弱,不甚撞在一旁的雙梅落地瓶上,腦袋破了一個大口子,至今昏迷不行。
江衡是知道自家侄兒什麼德行的,是以沒跟他廢話:「實話實說。」
那侍從驀然噤聲,惴惴地覷一眼面無表情的江衡,再看他身後緊趕慢趕的小姑娘。掙扎一番後,低頭把實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他越往下說,江衡的臉色就越難看。
最後侍從幾乎沒了聲音:「現下山路難行,大夫沒法過來……」
江衡足下生風,皺著眉頭罵了句兔崽子,正要去陸遙的房間探看他,忽然想起來還有另一件要緊事。
他停下腳步,見那小不點落在後面,便等她過來後對侍從道:「帶廣靈郡主去見她的兄長,另外給她安置一間房。」說罷在她殷切的目光下繼續道:「再準備一輛馬車,去後頭丘夷山接幾個人,務必要快,不能讓他們有任何危險。」
侍從只猜測她的身份不簡單,卻沒想竟然是位郡主,態度頓時無比恭敬:「小人有眼無珠,拜見廣靈郡主。」
陶瑾讓他起來,期期艾艾地問江衡:「那魏王舅舅去哪?」
江衡告訴她:「我去看看陸遙的情況。」
陸遙好歹是朝廷命官,因才華橫溢頗受皇上器重,今兒若是在這裡有什麼意外,可不是小事一樁。
*
兩人就此分別,陶瑾跟著侍從去陶靖的客房,一路上問了無數次,「我哥哥當真沒事嗎?」
當時場面混亂,那侍從哪注意得了那麼多,他照顧自家主子還來不及,又怎會管她哥哥?
侍從含含糊糊一路,終於領她來到客房門口。
陶瑾進門之前另外叮囑:「你快讓人去丘夷山上找我的丫鬟,她們還在那等著呢。」
侍從迭聲答應,「小人這就著手準備。」
見他退下,陶瑾站在門口叩了兩下,聽到裡面傳出一聲「進來」,她才推門而入。
聽聲音不像是大哥,難道裡面還有其他人?
屋裡除了陶靖之外,確實還有一人,便是這次宴席的主人公何玨。陶靖坐在短榻上,何玨正在給他包扎手上的傷口,傷口應當不淺,否則便不會往外浸出血來。
陶瑾見狀一驚,上前著急地問:「哥哥怎麼受傷了?不是說沒事嗎?」
倆人沒說話,皆一臉驚愕地看向她。
「叫叫,你怎麼來了?」
陶靖想起外面還在下雨,她居然就這麼貿貿然趕了過來,她哪來這麼大的膽子?一想到她可能發生的危險,他慍怒道:「你一個人來的?你的丫鬟呢?」
陶瑾知道他生氣了,連忙上前解釋:「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是魏王舅舅帶我來的。我們路上出了意外,秋空霜月還在路上等我找人救她們。」話說完後,見陶靖的臉色還是沒有緩和,便放軟了聲音道:「我聽說山莊裡出事了,因為擔心你才過來的,哥哥你別生氣好吧?」
陶靖仍舊不能放心,這回是魏王帶她過來的,若是下回魏王不在呢?
這小姑娘總是不讓人省心,行事任性,乖張不馴。以前阿娘在尚且能管住她,現在阿娘回了楚國公府,便沒人能降得住她了,這麼下去遲早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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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他顧不得手上的傷,起身喚來屋外的侍從:「去把霜月秋空帶來,我要好好懲戒她們。」
陶靖平常待人很寬容,就算是下人也從不輕易打罵,想必這回是真被陶瑾惹怒了,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陶瑾上前攔住他,又怕碰到他受傷的那只手,模樣焦急,惶惶無措,「哥哥你別生氣了,叫叫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你別生氣好不好?你坐下,我給你認錯,你怎麼罵我都行。」
她一邊勸一邊讓那兩個侍從出去,費了許多口舌,總算把陶靖勸住了。
陶靖重新坐回短榻上,語氣仍未軟下來,「哪裡錯了?」
陶瑾老老實實地跪在腳踏上,小身板直挺挺的,就差沒豎起手指頭發誓:「不該沖動魯莽,冒著危險跑來山莊,讓哥哥為我擔心。」
認識得倒挺深刻,陶靖看了她一會兒:「不許再有下次。」
她連連點頭,「絕對沒有。」
一旁的何玨從頭看到尾,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歪倒在窗戶上樂不可支:「我說律言啊,你究竟是瑾娘的兄長還是嚴父?連我都看不過去了,人家還不是擔心你,竟被你這麼一頓數落。」
陶靖瞥了他一眼,輕飄飄地吐出一句:「長兄如父。」
得了,他說不過他,何玨收住笑,對陶瑾端出一副主人的態度:「我稍後讓人給你收拾一間房,今晚山路難行,你先在這裡住一夜,待明日雨停後再回去。」
陶瑾起身道謝:「那就麻煩何大哥了。」
何玨大方地擺擺手,「小事一樁。」
他見陶瑾還有話說,便沒杵在這兒打擾他們,告辭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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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瑾等他離開後,才扁扁嘴問:「哥哥,你的手到底怎麼了?」
她一進屋就想問這個問題,奈何被他先教訓了一通,一直憋到現在。
陶靖不想讓她擔心,遂輕描淡寫道:「沒事。」
可是這樣的傷口哪像沒事?
陶瑾很不滿意,為什麼她只是任性了一次,就被他狠狠教訓了,而他卻連受傷都不肯說?
陶瑾恨恨地,使勁往他手心傷處戳了戳,「快告訴我,怎麼回事!」
陶靖倒吸一口氣,沒想到她竟會耍陰招,「叫叫!」
陶瑾飛快地收回手背在身後,一臉無辜:「你說不說?」
其實本就沒什麼大事,他不想說,蓋因過程實在有些丟人,有損他在妹妹面前的威嚴。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越是不說,陶瑾便越想知道。
末了他招架不住,歎了一口氣妥協道:「江葛跟陸遙起爭執時,我上前勸了兩人幾句……」
彼時勸說的除他之外,還有另外兩三人,那江葛怒極攻心,不管不顧地把周圍幾個人都打了。他被殃及,手掌恰好按在破碎的瓷器上,山莊裡沒有大夫,何玨便親自過來給她包扎傷口。
正是陶瑾過來時看到的那幕。
得知實情,陶瑾忍不住諷刺:「哥哥你真沒用。」
陶靖一噎,就知道告訴她准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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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府上的馬車把秋空霜月接了回來,兩人大抵在山間受了凍,嘴唇烏紫,渾身哆嗦。好在沒出什麼事,陶瑾看過陶靖後,忙帶她們來到自己房間,從櫃子裡翻出兩張褥子:「快把衣服換了披上,免得受涼生病。」
霜月感動得淚眼汪汪,抱著褥子哽咽:「姑娘真好……」
她們臨時決定要來山莊,是以根本沒帶換洗的衣服,只能脫下外衣裹著褥子,把衣服掛在火爐邊上烘烤。
陶瑾來的路上雖然披著江衡的衣服,但還是淋了點雨,這會兒覺得頭腦有些發漲。她脫下衣服讓霜月秋空幫著烤乾,自己鑽進床榻裡,交代了句:「我先睡一會兒,待到晚飯時候再叫我。」
兩人齊聲應了個是,「姑娘先歇會兒吧,這一路上你也累了。」
陶瑾嗯一聲,沒多久便睡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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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昏昧,光線陰暗,這種天氣最適合睡覺不過。
霜月打了個哈欠,她們路上受到驚嚇,目下好不容易安寧下來,疲倦也緊隨而至。兩人眼皮漸漸下垂,不多時便雙雙倒在榻上,抱著褥子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到傍晚時分,山莊裡傳膳的丫鬟叫她們起來,她們這才剛醒。
於是忙穿好衣服,秋空去叫陶瑾起來,霜月跟著丫鬟一道去廚房拿膳食。
被火烤過的衣服暖融融的,陶瑾一邊睡意綿綿,一邊由秋空伺候著穿衣裳穿鞋子。她隨口問道:「大哥在哪?」
秋空想了想,「應當還在房中……」
她便沒再多問,正好肚子餓得咕嚕作響,等霜月提著食盒過來,她更沒有心思去想別的。
因著傍水而建,山莊裡的食材多為水產一類。秋空為她盛了一碗清燉鯽魚湯暖胃,她才喝了兩三口,便有丫鬟急急忙忙過來道:「姑娘快去勸勸大公子吧,現在天都黑了,大公子非要到後頭山上去。」
陶瑾眉心一蹙,放下湯碗問道:「大哥為何要去後山?」
那丫鬟道:「是那陸郎中夜裡發熱不止,呼吸不暢,若是再不想辦法救治,恐怕熬不過今夜了。大公子得知後,說是要去後山為陸郎中尋找能退燒的藥草,可是外面還下著雨……」
陶瑾對自家大哥再了解不過,他天生一副熱心腸,定然不會對陸遙袖手旁觀。
她顧不得用膳,起身對丫鬟道:「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