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回程

沒過多久,廊廡外頭傳來腳步聲,是宜陽公主攜何玉照一同過來了。

劉氏在前頭領路,面露惶恐之色,當聽說宜陽公主親自登門賠罪時,她比現在還要震驚。

「方才已經請大夫看過了,索性沒什麼大礙,還要勞煩公主親自跑一趟……」劉氏受寵若驚,她以為公主身份高貴,定然瞧不上她這樣的出身,沒想到公主如此平易近人,通情達理。

宜陽公主一面走一面道:「夫人言重了,是小女教導無方,誤傷了令嬡,我又豈能不聞不問?」

說著看了眼何玉照一眼,她從進鷓鴣院開始便一直不言不語,明擺著不想認錯。

待劉氏上前推開菱花門時,宜陽公主低聲說了句:「你忘了我在屋裡說過什麼?」

何玉照抬頭,迎上她的視線。

她當然記得,若是她不聽話,她便把她交給舅舅。

舅舅的手段都是用在軍營那些糙漢子身上的,能跟她比嗎?

何玉照忿忿不平,卻毫無抵抗能力。她跟著宜陽公主一同進屋,繞過一道浮雕纏枝梅紋紫檀折屏,只見床榻上除了孫啟嫣之外,還有陶瑾。

她頓時一僵,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宜陽公主上前問了問孫啟嫣的傷勢,得知她並無大礙後才放心,「好姑娘,多休息幾日便沒事了,這次讓你受委屈了。」

孫啟嫣搖了搖頭,起身欲下床行禮,「多謝公主關懷……啟嫣何德何能,能得公主……」

她有傷在身,哪裡能行如此大禮。宜陽公主忙扶住她,讓她在床上坐定,「快別動了,你只需聽著便是。」

說罷轉頭看向何玉照,朝她招了招手,「玉照,過來。」

何玉照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在看到陶瑾時有些動搖,不願讓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她咬了咬牙,停在孫啟嫣床頭兩步遠,卻什麼都沒說。

陶瑾早在宜陽公主來時便退到了一邊,目下正坐在窗邊的短榻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何玉照心高氣傲,這輩子都沒給誰道過歉,更何況這人還是她素來看不起的孫啟嫣,她更加不願意了。看著床榻上的人,她越看越覺得厭惡,最終撇過頭去,沒看到宜陽公主已經沉下臉來。

宜陽公主嚴厲了幾分:「玉照!」

何玉照不情不願地轉回視線,臉頰上的浮腫尚未消退,眼裡逐漸凝起水珠,「阿娘……」

她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從小到大,她沒有挨過巴掌,更沒有被大聲斥罵過,今日一連兩遭,早已承受不住了。

宜陽公主雖然心疼,但面色不改:「你現在不是該跟我說話。」

事有大小之分,以前何玉照怎麼胡鬧,她都睜一眼閉一眼,任憑她去了。然而這次卻不能,她罔顧人命,下了這麼重的手,若是不嚴加管教,日後如何得了?

何玉照頓覺孤立無援,從未有過的委屈泛上心頭,她走到孫啟嫣跟前,垂著眼瞼。

雙手在袖中緊緊握攏,她咬著牙齒道:「是我不該,在獵場射傷你……對不起,請你不計前嫌,原諒我這次。」

孫啟嫣靠在羅茵引枕上,看了她良久,少頃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沒有回應,沒有客套,一個嗯只代表她聽到了。

何玉照忍不住怒目而視,覺得自己好似被人打了個巴掌,硬生生地侮辱了。

宜陽公主卻沒想那麼多,既然孫啟嫣點頭,那便是原諒何玉照了,她欣喜地拍了拍兩人的手,「這樣多好,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你們兩個年紀一般大,說不定日後還能成為好姐妹呢。」

孫啟嫣但笑不語,何玉照一臉怨憤。

只有她們兩人心裡清楚,她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好姐妹。

*

待宜陽公主離開後,陶瑾站在床邊問道:「心裡可是舒暢了?」

孫啟嫣換了個坐姿,她行動不便,做什麼都得丫鬟扶著,聞言抿了抿道:「何談什麼舒不舒暢,只要她日後別再找我的麻煩,我便知足了。」

對於這種人,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麼?

陶瑾卻不認同,孫啟嫣選擇息事寧人,可何玉照未必會這麼做,她以後還會做更過分的事,比今天過分得多。

陶瑾領教過一回,不會再讓她受同樣的苦,「以後你再出門便跟我說,我陪你一塊出去,我就不信誰還能再欺負到你頭上。」

孫啟嫣總算笑了,卻牽扯到肩上的傷口,連忙斂去笑意,繃起嘴角,「你能怎麼做?」

這句話無疑提醒了陶瑾,她必須從現在開始著手準備,該如何應付何玉照?

距離她要害死將軍還有半個月,避免發生變故,她得時時刻刻把將軍帶在身邊。至於她要害自己和孫啟嫣還有一年半……

從鷓鴣院出來後,她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

以至於回到冉雲居門口,竟沒看到站在門口的人。

陶靖攔她跟前,陶瑾驚訝地喚了聲:「哥哥?」

陶靖不無擔心地問:「你才從鷓鴣院回來?孫姑娘傷勢如何?」

方才他不好在鷓鴣院久留,便先跟孫知禮告辭離開。回來之後腦海裡全是孫啟嫣渾身是血的模樣,始終不能安心,於是便來到冉雲居門口等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總算把陶瑾等了回來。

陶瑾收起心思,「啟嫣姐姐……」

話說到一半想起什麼,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故意問道:「哥哥方才就在院裡,難道沒進去看看情況嗎?」

陶靖聽出了她話裡促狹之意,彎了彎唇順水推舟道:「男女有別,我怎能進她的閨房?」

「哎呀,我竟忘了這層。」陶瑾拍了拍腦門,一雙眸子亮晶晶地,慧黠狡猾,「那哥哥是想知道啟嫣姐姐的傷勢,還是別的什麼呢?」

陶靖拿這麼妹妹沒辦法,無可奈何地叫了聲她的名字:「叫叫。」

陶瑾不再逗他,便把孫啟嫣的傷勢,包括後來屋裡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連何玉照來給孫啟嫣賠罪都不例外。

聽罷,陶靖沉默許久,感慨道:「我一直把玉照當妹妹一般,覺得她性格直率真誠,未料想竟如此蠻橫無禮,目中無人。」他搖了搖頭,「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陶瑾不置可否,何玉照做的事情還很多,每一件都讓人對她失望透頂。

上輩子她找傷害自己跟孫啟嫣,這事被陶靖知道後,他簡直怒不可遏,拔劍便要去定陵侯府與孫啟嫣算賬。奈何那時沒有足夠的證據,不能拿她如何,她上頭又有宜陽公主護著,便一直不了了之。

每當想起這事,陶瑾便窩了一肚子的火,上輩子找不到證據,不能給她教訓,這輩子說什麼要讓她嘗到該有的教訓。

*

第二天便是啟程回長安的日子。

孫啟嫣身上有傷,陶瑾擔心她一路上傷口撕裂,便跟殷歲晴說了,路上都去孫府的馬車上照顧她。

難得女兒有這份心思,平常都是別人照顧她,何時有她照顧別人的時候?殷歲晴很欣慰,便同意讓她去了。

孫府的馬車很多,孫啟嫣獨自乘坐一輛,劉氏本想跟女兒做一起好照顧她,既然陶瑾來了,她便不在這裡擠著,改乘前面的馬車。

陶瑾見孫啟嫣氣色比昨天好多了,禁不住替她高興,「你的傷口還疼嗎?今兒的藥換了麼?」

孫啟嫣倚著迎枕,身下墊著厚厚一層毛氈,「今早讓丫鬟換過了。傷口還有些疼,只是不如昨天那麼厲害了。」

「那就好,會慢慢好起來的。」陶瑾說了兩句寬慰人的話,拉開窗簾時不時看向窗外。

車廂裡有白蕊玉茗和孫啟嫣的貼身丫鬟,伺候人的事輪不著她,她就那麼跟殷歲晴一說而已。陶瑾想起什麼,跟她說道:「昨天我大哥向我詢問你的情況了。」

孫啟嫣臉一紅,往迎枕裡縮了縮,「你怎麼回答的?」

陶瑾瞇眼一笑,「我就把你的情況如實告訴他了呀,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嘛。」

說完似乎看到什麼,伸出頭往外招了招手,又重新鑽了進來。

殷歲晴頗為不解,「你在跟誰說話?」

陶瑾朝她詭異一笑,接著便聽馬車外響起一聲:「孫姑娘。」

是陶靖的聲音。

陶瑾上馬車之前,特地跟車夫說了走慢一些,是以這輛馬車目下走在隊伍最後頭,根本不會有人注意。而車裡的丫鬟又分別是她倆的心腹,絕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只要不說太久,就不會有事。

孫啟嫣微微一滯,旋即面上通紅,狠狠嗔了陶瑾一眼。

然而這眼裡滿含春波,實在沒什麼威力。

她不說話,陶靖便隔著一道簾子繼續道:「冒昧之處,請孫姑娘見諒。律言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一下孫姑娘傷勢如何,昨日事出緊急,多有唐突,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孫啟嫣斂眸,昨天是他送她回來的,一路上她都清醒著。

她怎麼會怪他?她一直都十分感激她。

*

陶靖就跟說的那樣,只跟殷歲晴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並未說什麼越矩的話。

直至到了長安城,殷歲晴臉上的紅暈還沒消褪。

陶瑾忍不住打趣她,「我大哥已經走很久了,啟嫣姐姐在想什麼?」

孫啟嫣回神,在她腰上輕輕擰了一下,「日後不許再做這種事了。」

就算這次沒被人發現,誰能保證以後還這麼幸運?

陶瑾一邊往邊上躲,一邊笑道:「原來啟嫣姐姐這就想著下次了,連我都沒想到呢。」

這丫頭。

孫啟嫣說不過她,索性不理她了。

陶瑾見她惱羞成怒,眼巴巴地湊上去,體諒她是傷患:「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啟嫣姐姐真跟我生氣啦?我剛才都聽著呢,以後一定會注意的。」

殷歲晴抿了抿唇,「那你得答應我,也別在你哥哥面前亂說話。」

陶瑾撲哧一笑,連連豎起手指頭保證,又連說了好幾聲好話,才總算把她哄住。

馬車駛入坊中,孫府的馬車把陶瑾送回楚國公府,這才回去孫府。

楚國公殷如和殷歲晴早就回來了,目下正在自己院裡各自打點。

陶瑾在外公家住了許多時日,是該回到陶府中。便與殷歲晴商量了時間,第二天乘馬車回到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