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餛飩

趙斌心裡腹誹,面上卻正經得很,「魏王在前方二十公裡外,不遠處有一道分叉口,避免郡主走錯了路,這才命屬下在此接應。」

起初他還覺得魏王多此一舉,不就是條岔路麼,找個人杵在那兒候著不就是了,何必大張旗鼓地要人護送。等廣靈郡主一到跟前,他才明白魏王的用意。

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萬一碰著傷著怎麼辦?

前面雖是岔路,但是另一條路山路坎坷,道路崎嶇,容易受傷。在趙斌看來,這個廣靈郡主是吃不得一點苦頭的,這等嬌弱的花葩,還是得好好護著才行。

思及此,他騎上士兵牽來的駿馬,走在前方對陶瑾道:「郡主,請隨屬下來吧。」

音落,忽而一陣風來,吹起了陶瑾帷帽上的透紗羅。她用手扶住帽子,透紗羅重新擋在臉前,然後往車廂裡鑽去,「那就有勞仁勇副尉了。」

趙斌無緣得見小姑娘真容,遺憾地撇了撇嘴。

待陶瑾跟丫鬟都進入車廂後,他朝後頭士兵招呼了聲:「出發!」

一共四十八名士兵,各個勇武不凡,他們一部分騎馬,一部分步行護送在陶府的馬車後。白蕊玉茗何曾見過這等陣仗,想掀開簾子看看外面的光景,但又不好意思,坐立難安:「姑娘……」

陶瑾比她倆淡定得多了,毫無商量余地道:「不許看,省得給我丟人。」

白蕊當然知道不能看,她滿懷激動,往玉茗腿傷狠狠掐了一下,「婢子不是在做夢吧?竟有幸能跟魏王的軍隊同行,婢子就此死也甘願了。」

外面軍隊行進的聲音整齊規范,聽不到一點雜音,連步伐都一致得緊。可見平常魏王訓練得多麼苛刻,才練成他們現在的模樣。

陶瑾斜倚著引枕,沒有搭理她。

倒是玉茗被她掐疼了,嗷嗚一聲叫了出來,「掐你自己的,你掐我做什麼!」

白蕊理直氣壯道:「我怕疼嘛。」

玉茗氣不過,在她胳膊上還了一下。

兩人就此忘了外面行進的軍隊,你來我往地打鬧起來。

陶瑾給趴在身邊的將軍順了順毛,對她倆視若無睹,低頭把玩殷歲晴送給她的翡翠鐲子。

*

約莫傍晚時分,馬車總算到了江衡所在的驛站。

驛站門口站著一個穿墨色竹節紋長袍的男人,英姿昳麗,他負手而立,似是等候多時。待遠處出現馬車影子時,他動了動,偏頭向身旁的士兵吩咐了句話。

士兵領命,著手去辦。

及至一隊馬車行至驛站跟前,一旁驛將早知馬車裡面是什麼人物,熱情地上前迎接:「恭候廣靈郡主光臨。」

白蕊掀開布簾,扶著陶瑾走出馬車。

陶瑾不知道此人身份,下意識地去尋找江衡。當看到驛將身後的人時,她張了張口,尚未出聲,後頭便有人凶巴巴地問:「你是何人?」

循聲看去,原來是一個士兵在質問從另一輛馬車裡走出來的周溥。

路上陶瑾忘了跟仁勇副尉趙斌解釋,以至於一路下來,周溥的馬車總是跟在他們後頭,就連到了驛站也如此,難怪會有人懷疑。

周溥不能說話,那士兵又不讓崔夏開口,陶瑾只好上去解圍:「這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路從長安來的,不是歹人。」

小姑娘護在周溥跟前,身高才到周溥的肩膀,看不見她帷帽下的表情,只能聽到她堅定的語氣。

她在前面,是以不知道周溥的眼神霎時柔和了下來。

那穿裲襠的士兵聽罷,忙後退兩步致歉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之處,還請郡主恕罪。」

陶瑾沒看他,對周浦道:「周公子跟我來。」

說罷領著他到江衡跟前,熱情地介紹道:「魏王舅舅,這是我家府裡的大夫,他要回揚州老家去,路上會跟我們同行一段路。多一個人,你不會介意吧?」

江衡垂眸,頭一回見她戴著帷帽,看不到她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他沉默片刻,「不介意。」

「那你能給他安排個住處嗎?」陶瑾不放心,繼續追問。

江衡轉身走入驛站,裡頭已經擺好了為她準備的接風宴,「這事交給驛將打理,他會替周公子安排住處。」

陶瑾左右看了看,原來驛將就是剛才跟她搭話的人。

生得肥頭大耳,肚子溜圓,一臉諂媚地笑道:「郡主放心,下官定會給您安排妥當。您有任何需要的地方,盡管吩咐下官便是。」

陶瑾若有所思地哦一聲,「那就有勞了。」

驛將迭聲:「不麻煩不麻煩,能為郡主效勞,乃是下官的榮幸。」

真是個滾刀肉,陶瑾不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敷衍地嗯一聲便往裡頭走去。白蕊玉茗上前扶她,將軍大抵剛睡醒,這會兒才從馬車裡下來,慢吞吞地來到她的腳邊。

那驛將一路跟在陶瑾身旁,以為她是個小姑娘,便一個勁兒地拿話哄她。陶瑾聽得眉頭越蹙越緊,左手悄悄朝將軍做了個手勢,示意它撲上去。

將軍沒有如她想的那般撲上去,而是朝那位驛將叫了一聲,露出牙齒,凶惡地又叫了兩聲。起初還當它是一條半大的貓,待定睛看仔細後,媽呀一聲往後退去,撞在驛站屋裡的梁柱上。

將軍不依不饒,還想朝他撲去,他嚇得趕忙躲在柱子後面,腿肚子直打哆嗦:「郡郡主……」

這副丑態逗得陶瑾撲哧一笑,她彎腰把將軍拖了回來,故意敲了敲它的腦袋:「誰讓你亂叫的?傷著人了怎麼辦?」

將軍果然停了下來,仰頭舔了舔她的掌心,乖乖地跟在她身旁。

這一幕看怔了驛站裡的士兵,他們都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看著柔柔弱弱,毫無攻擊力,怎麼敢養如此凶悍的寵物?更讓人吃驚的是,這只豹子竟然還很聽她的話?

*

一樓人多口雜,接風宴設在二樓臨窗一席。

驛將魯一榮大抵被將軍嚇怕了,再也沒敢靠近陶瑾半步,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一路跟著她上到二樓。

樓上僅設一席,設施雖簡陋了些,但勝在乾淨安寧,簡潔雅致。

江衡立在窗邊,偏頭見他們上來,對陶瑾道:「路上辛苦了,過來坐吧。」

這一路舟車勞頓,為了趕上他的速度,他們確實沒怎麼休息過。陶瑾確實有些疲憊,再加上現在是晚膳時分,肚子空空如也,她便不客氣地坐在江衡左手邊的位子,正要引薦周溥坐在他右手邊,魯一榮已經自覺地坐了過去,朝江衡彎起一雙綠豆眼:「還是魏王考慮得周到,知道郡主沒用晚膳,特意讓了做了一桌好菜。」

沒有辦法,陶瑾只能讓周溥坐在自己旁邊,正好聽見魯一榮的話,扭頭問江衡:「魏王舅舅特意讓人做的?真謝謝你,我確實很餓了。」

江衡面無微瀾:「沒什麼,正好本王也要用膳。」

哦,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不過這桌菜餚確實挺豐盛的,帶著帷帽沒法吃飯,她抬手摘了帽子,露出新月般皎潔的小臉,笑吟吟地遞給身後的白蕊,「幫我拿著。」

白蕊接過來,順手替她抿了抿耳邊鬢發。

因為戴著帷帽的緣故,這一路她都沒怎麼曬黑,臉頰仍舊光潔如玉,白得讓人羨慕。即便白天曬了太陽,晚上最多紅一紅,第二天又恢復原樣,怎麼都曬不黑,可教底下一干丫鬟羨慕死了。

對面驛將看得癡了,他以為喜歡養豹子的郡主必定是個凶悍粗野的女人,未料想居然是如此嬌嫩俏麗的小姑娘。她抿唇一笑,好似這個簡陋的驛站都亮堂起來,蓬蓽生輝。雖然還小,但已讓人諾不開眼,尤其那白豆腐一般的皮膚,真想上手摸一摸,看看究竟有多嫩多滑。

桌上的菜多是農家菜式,比不得陶府的珍饈玉饌,陶瑾一路上雖住客棧,但吃的都是白蕊精心安排的,這會兒反而有些不適應起來。

陶瑾舀了一勺子玉糝羹送入口中,入口才知道裡面摻了蘿卜。她最討厭吃的就是蘿卜,當即皺緊了眉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臉為難。

周溥知道她為何犯難,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遞給她,「姑娘若是吃不慣,可以吐在這帕子裡。」

可惜他說完了,陶瑾已經咽了下去。

周溥只得把帕子收回去。

陶瑾盯著面前的玉糝羹,再也不敢多吃一口。她舉起筷子夾桌上的一道蒸鴨,鴨肉片成一塊塊,賣相很好,可惜吃到嘴裡味道也不怎麼好,寡淡無味。一桌子菜吃下來,竟然沒一道滿意的,陶瑾悻悻地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江衡沒有動筷,從頭到尾只喝了兩杯酒,聽她這麼說,便往她面前的碗裡看去,玉糝羹只吃了一口,桌上的菜更是沒怎麼動過。他重復了一遍,「吃飽了?」

就算沒飽也只能說吃飽了,難道還讓人重做不成?

陶瑾沒了胃口,扁扁嘴站起來道:「我的房間在哪?我要回去休息了。」

江衡略作思忖,對仁勇副尉趙斌道:「帶郡主去她的房間。」

趙斌對江衡言聽計從,當即便領著陶瑾往樓上走:「郡主請隨下官來。」

驛站一樓是大堂,二樓是議事廳,三樓才是住房。陶瑾的房間在三樓東邊倒數第二間,推門而入,裡頭擺設還算齊全,她對趙斌道:「多謝副尉,這路上麻煩你了。」

趙斌承受不起,忙擺手道:「郡主哪兒的話,這是下官該做的,您只管住著便是,若有不滿意的隨時開口,下官定會竭力幫忙。」

方才吃飯時他也在旁邊,再加上這一路陶瑾都沒戴帷帽,他可算把這個小郡主看清楚了。就跟他第一印象一樣,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僅嬌氣,還很招人疼。

他總算知道魏王讓他在二十公裡外等著的原因了。

屋子事先打點過了,床褥一應俱全,並且乾淨整潔。關上門後,陶瑾軟綿綿地倒在榻上,苦兮兮地哼唧了一聲。

白蕊知道她沒吃飽,那一桌子菜她根本沒動幾口:「姑娘怎麼不多吃點?咱們路上的點心也吃完了,附近荒郊野嶺的,可沒有賣吃的地方。」

陶瑾又累又餓,聽到這個噩耗更是悲痛,「可是那桌菜都不好吃,我不喜歡吃蘿卜,也不喜歡吃鴨子。」

這個小祖宗真是難伺候得很,白蕊咬了咬牙,「婢子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東西,大不了讓人再做一回,總不能餓著您的肚子。」

陶瑾霍地從床上坐起來,一雙眼睛亮如星辰,「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嗎?」

白蕊笑了笑,「伺候姑娘這麼多年,您說呢?」

那她就放心了,頓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那你快去吧。」

白蕊搖了搖頭,踅身走出房間。

玉茗便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桌椅都擦拭乾淨,她端起木架前的銅盂正準備下去換水,迎面撞上回來的白蕊。

白蕊端著一個托盤入屋,上面放著一碗熱乎乎的小餛飩。

「怎麼這麼快?」玉茗納悶道,她前後才去了半刻鍾,就算讓人重新做也不該這麼快。更何況還是餛飩這種麻煩的食物。

白蕊把托盤放在桌上,老實交代道:「我方才去的時候,裡頭的人就在煮餛飩了。」

她不無感慨道:「他們說是魏王吩咐煮給咱們姑娘的,魏王真是個好人,知道姑娘沒有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