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揚州老家?
白蕊不由得多看了周溥兩眼,「周大夫在府上好好的,怎麼忽然就要走了?」
崔夏正欲替他回答,他抬手攔住了,打簾走入車廂,不多時手裡拿著一張白紙出來,紙上有字,「家父前日著人送來書信,命在下早日回揚州。避免家人擔憂,便於今日向陶老爺辭行,趕回揚州。路上遇見三姑娘的馬車,遂打算同行一斷路,望沒有打擾三姑娘。」
打擾談不上,就像他說的那樣,路上好有個照應,畢竟等魏王的人來接應還得三兩天。白蕊露出笑意,對這個溫潤柔和的周大夫素來很有好感,「周大夫請稍等,婢子問問我家姑娘的意見。」
周溥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白蕊回到車廂,陶瑾摟著引枕睡意正酣,她為難地覷了一眼玉茗。姑娘昨天整晚沒闔眼,眼下好不容易能睡會兒,她實在不忍心打擾。
玉茗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往邊上挪了挪,給她讓出個位子,「我覺得周大夫為人忠實,又安分守禮,跟他同行正好有個伴兒,不會有大問題。咱們路上多注意些就是了,姑娘也不會說什麼的。」
白蕊不放心,上前輕輕搖了搖陶瑾的肩膀,「姑娘?姑娘先醒醒。」
幾聲之後,陶瑾終於有動靜了。
她困倦地皺了皺眉,帶著濃濃的睡意,「幹什麼呢?」
白蕊說道:「周大夫從府裡辭職了,目下正往揚州老家去。路上要跟咱們同行一陣子,您同意嗎?」
這會兒陶瑾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沒留意她說什麼,翻了個身繼續睡,咕噥道:「同意吧。」
白蕊哎了一聲,忙去外頭回稟。
周溥仍立在車轅上,陽光透過官道兩旁的樹木投在他身上,光影斑駁,他長身玉立,更顯清。
「周大夫,我家姑娘願意與你同行,那便一起上路吧。」白蕊笑道。
周溥再次抱了抱拳,一旁的崔夏替他說道:「有勞白蕊姑娘了。」
白蕊擺了擺手,道了句「不妨事」後,轉身進入車廂。
馬蹄橐橐,車輪轆轆,馬車再次往前駛去。
布簾飄飄搖搖,時而隨風卷起,時而重新落下。可以想象裡頭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小姑娘,眉眼稚嫩,白玉無瑕。
周溥收回目光,示意崔夏讓車夫啟程。
崔夏應是,對車夫道:「走吧。」
他們的馬車也漸漸出發,跟在那輛馬車後面。
*
傍晚他們來到附近一個鎮上,馬車停在一家客棧門前,陶瑾睡了一路,這才悠悠轉醒。
她慢吞吞坐起來,瞇起眼睛看了看四周,馬車四壁,好半響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白蕊叫了一聲,她才恍悟,原來這不是自己家,她正在去松州的路上呢。
將軍悶了一路,早就等不及跳下馬車了。
陶瑾擔心它傷害無辜的人,穿上絲鞋趕忙追了出去。「將軍,別跑!」行將掀開簾子,想起自己沒戴帷帽,匆匆忙忙地讓白蕊給自己戴上,這才下了馬車。
好在將軍沒有跑遠,只在客棧門口轉了一圈。饒是如此,依然嚇住了不少路人,它現在模樣已經能看出是只小豹子了,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走在大街上,誰見了都會害怕。
陶瑾上前把它抱起來,它現在比以前重,抱一會兒還成,抱得久了她便有些吃不消。一轉頭,隔著幾個路人,恰好對上一雙平靜溫和的眼睛。
怔了怔,陶瑾以為自己看錯了,閉上眼睛再次睜開,還是周溥沒錯。
她驚訝不已:「你,你怎麼在這?」
白蕊上前解釋:「姑娘忘了?晌午婢子問過您,是否要跟周大夫同行,你同意了。」
有這回事?
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陶瑾那時睡得正沉,哪留意她說了什麼,現在真是驚訝得緊。還要再問,白蕊將她扶進客棧裡,「在外頭說話多有不便,姑娘先進去吧。」
玉茗已經向掌櫃要了一間上房,四間中房。
小廝領著車夫去後面馬廄,因為馬車裡有許多東西,搬動不方便,夜裡便留了兩個僕從在馬廄守著。
陶瑾跟隨玉茗走入二樓房間,坐在榻上好奇地問:「周大夫為何會跟我們一起?他不是在府裡當大夫嗎?怎麼說走就走了?」
白蕊關上直欞門,從袖筒裡掏出周溥的那張紙條,就知道她醒來還要問一次,便沒將這張紙條扔掉。「姑娘看看,這是周大夫的寫的字。」
紙上是周溥晌午寫的內容,將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都解釋了。
*
陶瑾看完後擰起眉頭,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一開始他來到陶府當大夫,她便覺得疑惑。上輩子他是家中被抄,編入官奴才會來到長安城,這輩子他家裡好好的,為何還要來長安?而且來了沒幾個月便回去了,真是他口中所說的為了求學嗎?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輩子他是如何躲避了抄家的命運?
陶瑾想不通,似乎有些地方出了差錯。
她睡了一路,肚子餓得咕嚕作響,恰在此時有人敲門,白蕊上去開門:「誰?」
客棧裡的伙計站在門口,笑容殷勤:「姑娘,跟你們一道來的公子讓小人遞個話。他邀請你們姑娘去三樓雅間一談,說姑娘必定有很多疑惑之處,他都會一一解答。」
這……
白蕊踅身看了看陶瑾,陶瑾此時尚未摘去帷帽,捏了捏將軍的耳朵之後站起身,「那就去吧。」
將軍跟在她腳邊,白蕊玉茗走在後頭,陶瑾由小廝引領著往樓上雅間走去。
三樓沒有多少人,格外清淨,小廝將她領到一扇芙蓉雙鴨屏風前,「姑娘請進,就是這裡。您若有何吩咐,盡管再叫小的。」說罷低頭看了將軍一眼,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將軍最先繞到屏風後面,只聽後頭崔夏驚叫一聲,「公,公子這是!」
白蕊撲哧一笑。
陶瑾隨之走進去,便見周溥坐在朱漆茶幾後面,對崔夏的叫聲置若罔聞,面容平靜地倒了一杯茶。他抬眸見陶瑾進來,唇角噙著淺淡笑意,將茶杯推倒她跟前,做了個慢用的姿勢。
此時正是晚飯時間,泰半客人都在一樓吃飯,很少有人上閣樓喝茶,是以周圍很是安靜。崔夏見陶瑾過來,默默地止住聲音,往周溥身後躲了躲。
奈何將軍不肯放過他,他往哪裡去,將軍就跟過去,朝他齜了齜牙,露出鋒利尖銳的牙齒。
崔夏有點想哭:「姑娘,您看看這……」
「將軍,過來。」陶瑾彎眸一笑,清脆的聲音從帷帽下傳出。
將軍倒是很聽她的話,果然向她走去,蜷曲在她腳邊,不再戲弄崔夏。
*
陶瑾坐在周溥對面,摘下帷帽,露出皎皎芳顏,靡顏膩理。
她兩靨盈盈,無論什麼時候,見到周溥總是覺得親切。更何況她現在離開了長安城,他鄉遇故知,總是讓人心頭一暖,「周大夫說你會一一解答我的疑惑,這是真的嗎?」
周溥放下茶杯,笑著頷首。
崔夏適時地捧來筆紙,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他手邊。
他知道陶瑾此時必定有許多疑惑,比如為何忽然要回揚州,為何要與她同路,又為何沒有家道中落?當然,周溥最想聽她問的是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她這麼問了,那便可以肯定她與他一樣重活了一次。
他一面希冀陶瑾問出這個問題,一面又知道她不可能這麼問。
周溥握著茶杯的手緊了又鬆,心思千回百轉。
果不其然,陶瑾釋然一笑,「你走的時候跟我阿公說了嗎?他同意了?」
周溥點點頭,提筆在紙上寫道:「景績已向陶老爺辭行,他得知我會與你同路,特意囑托我路上照顧你的安全。」
在她離開陶府沒多久,周溥便去跟陶松然辭別了。
說來也巧,陶瑾剛決定要去松州那天,揚州刺史便遣人送來書信,命他必須離開長安城,趕回家中。是以周溥思量了一番,不如跟陶瑾同一天離開,還能照顧她一段路程。
陶瑾想了想又問:「你為何忽然決定離開?以前都沒聽你說過。」
周溥垂眸寫下一行字,「家父相逼,毫無辦法。」
從字裡能感覺到他深深的無奈,陶瑾忍不住笑,隨口一問:「令尊在揚州是?」
周溥滯了滯,繼續寫道:「家父乃揚州刺史。」
說罷擱下筆,認真端詳陶瑾的反應。
陶瑾抿了下唇,難道這輩子他父親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家破人亡了。
可是好端端的,他爹為什麼會改變呢?
直到周溥曲起手指在桌子上叩了叩,她才回過神來,「你,你爹竟然是揚州刺史……哦,那你還給我家當大夫啊。」
周溥看著她的眼神深了深,旋即輕輕一笑,似有了然。
他在紙上寫道:「彼時生活所迫,囊中羞澀,多虧貴府收留。」
陶瑾擺手道:「那是你的本事……」話語一頓,咬了咬唇瓣道:「周大夫既要學習孔孟,又要學習醫術,不覺得辛苦嗎?」
周溥在紙上道:「景績並不覺得辛苦。」
陶瑾沒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當初為何要學習醫術?」
果真如他猜測的那般。
周溥唇角的笑意越發濃厚,他提筆在空中停了半響,終於下筆寫道:「為了一個人。」
陶瑾饒有興趣地問:「為了誰?」
他卻不再多寫,停筆放在筆架上,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看向她。
陶瑾卻坐在那兒苦思冥想,以前沒聽周溥說過家裡有誰患病啊……看來這輩子的變化還挺多的,又或者只是周溥沒告訴過她而已。陶瑾似懂非懂地哦一聲,沒什麼要問的了。
喝過茶後,陶瑾坐了半刻鍾,跟周溥告辭。
將軍跟在她身後走下樓梯,蹦前跳後地繞著陶瑾打轉。
到了二樓,不少客人用過晚飯後上來,見到豹子被嚇得連退數步。直到陶瑾把將軍領回屋子裡,他們仍舊立在原地,驚魂未定。
周溥在樓上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才收回目光,感慨地搖了搖頭。
還是跟上輩子一樣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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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路上走了兩天,第三天辰時左右,途經一處驛站。
驛站裡早已有人在等著他們,得知是陶府的人過來,忙攔下他們的馬車,恭恭敬敬地立在車前迎接。
陶瑾戴著帷帽走下馬車,透過透紗羅看去,只見跟前立著幾個高壯的士兵,各個身姿挺拔。其中最前面的那位穿鎧甲,約莫有三十上下,上前朝她抱拳介紹:「在下任勇副尉趙斌,奉魏王之命在此等候廣靈郡主。」
陶瑾從車上下來,「魏王呢?」
趙斌循聲抬頭,只見從馬車上下來一位身形嬌小,體態玲瓏的小姑娘,看模樣不過十二三歲。她帶著帷帽,看不清模樣,聲音嬌嫩得很,軟糯清靈,使人心曠神怡。
原來魏王交代他好生照看的廣陵郡主,竟然是個這麼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