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親暱

眼看著她就要進來,江衡顧不得狼狽,伸手扯下床頭的幔帳,啞著聲音道:「別進來!」

在軍府裡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命令起來毫不含糊,當即便讓陶瑾定在原地。好在她還沒進到屏風後面,若是真叫她看去,他在她面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陶瑾一手提著魚簍子,一手扛著魚竿,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你還沒起床麼?」

按理說這個時辰,他應該早就起了才是。她轉頭看了看院外的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他怎麼還在睡覺?而且聲音聽著很沙啞,是做噩夢了麼?

陶瑾關心他,一連喚了好幾聲魏王舅舅,都沒得到他的回答。

江衡倒回床榻上,厲聲叫李鴻。李鴻就在門外,哎了一聲來到屋內,「王爺有何吩咐?」

他寒著聲音問:「郡主要進來,你們就不攔著她?把她帶出去。」

李鴻納悶地往屏風裡頭看去,以前不覺得王爺有起床氣,怎麼今早尤甚?昨日他才把郡主帶進屋裡,旁人都以為他們關系親近,他又對郡主寵得很,誰敢攔她?沒想到今兒個通融一回,反倒釀成大錯。

李鴻為難地朝陶瑾看去,「郡主,您看……」

陶瑾不知道江衡怎麼回事,還當他睡覺不喜歡被人打擾,遂懂事地點了點頭,「那我到外面等他。」末了不望提醒江衡,「魏王舅舅快點。」

屋裡沒出聲。

江衡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顏面就到此為止了,饒是別人看不到,他也替自己不齒。好在外面催得緊,沒工夫讓他想這麼多,他吩咐李鴻打一盆水來,簡單清洗了一遍,換上墨綠柿蒂紋錦袍朝外走去。

陶瑾今兒把將軍也帶來了,將軍正在樹根下不斷地刨著什麼,她在邊上聚精會神地看,末了遺憾地嘟囔了句:「這兒也沒有。」

扭頭瞥見江衡來了,歡喜地上前把魚簍遞給他:「魏王舅舅替我拿著吧,還有這個魚竿。」說著一起遞到他手上,仍舊不忘追問:「你方才在屋裡做什麼?我好像聽到了聲音。」

江衡心下咯登,面上卻裝得平常:「什麼聲音?」

她歪著腦袋回憶了下,像低沉喘息的聲音,她跟江衡說了一遍,「魏王舅舅做噩夢了麼?」

不能再讓她問下去,雖然她在這方面遲鈍得很,難保不會忽然開竅。江衡往前走了兩步,轉移話題,「將軍在做什麼?」

她跟上去,果真把剛才的問題拋在腦後了,「我在教它捉蚯蚓,我們既然要釣魚,便要準備好魚餌。」

轉眼間將軍又刨好了一個坑,可惜依然一無所獲,反而弄得爪子上都是泥土。將軍是只驕傲的豹子,能陪著陶瑾做這些事委實不易,它抬起前爪往地上拍了拍,拍掉不少泥土。只是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嚇退了瞻雲院不少下人。

這種事根本用不著他們親力親為,江衡停步,吩咐李鴻道:「你跟李泰去院裡挖些蚯蚓,稍後送去湖邊,本王跟郡主在那裡等著。」

李鴻遠遠地應了個是,忌憚將軍不敢上前。

*

來到後院湖畔,陶瑾一門心思地放在釣魚上,沒再追問江衡為何睡覺會發出聲音這件事,專心致志地擺弄魚鉤。

李鴻李泰挖的蚯蚓送來之後,她看著那一盆蠕動的東西便反胃,抬腳輕輕踢到江衡跟前,把魚鉤遞過去,「魏王舅舅來。」

怕成這樣,方才還壯志凌雲地要跟將軍一起捉蚯蚓。江衡沒有揭穿,從木桶裡取出一只蚯蚓串上,替她把魚鉤扔進湖裡,「怎麼忽然想來釣魚?想喝魚湯了?」

看來他還沒有忘記上回陶瑾把他的魚燉湯喝了,可不是嘛,他送什麼不好,偏偏送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不吃難道還養著?

陶瑾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看著平靜的湖面道:「我還是更喜歡魏王舅舅烤的魚肉。」

她是指來松州的路上,江衡給她烤的那兩條魚。路上沒有東西吃,大部分都是吃烤肉度日,彼時她吃得膩了,目下想起來卻回味無窮。江衡的別的手藝不行,烤肉的工夫卻很了得,跟他在一起不愁會餓肚子。

兩人在湖岸扎了兩個杌子,一人坐一個,陶瑾身量小,坐在上面綽綽有余。可江衡坐上去便顯得有些困難,那小小的杌子幾乎撐不住他的重量。

江衡彎腰拾起兩塊鵝卵石,拿在手中把玩,大約是想起了某件事,「你不是拿給周大夫了麼?」

提起周溥,陶瑾便開始出神。

至今仍記得他走時留下的那副藥方,她一直好好地收在抽屜裡,準備日後相見時質問他。

如果他寫下那個日期,應當是有九成的把握斷定她也是重生,既然那麼肯定,為何又不當面問她呢?

而且他是怎麼重生的?陶瑾努力回想上輩子周溥的結局,自己死後,他似乎也離開了相府,不知道去了何處。但每年她的忌日,他都會去她的墓前祭拜,他不說話,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連兩年都如此,到了第三年便再沒見過他。

他去了哪裡?是出了什麼事,所以才重生了麼?

想得入神,是以連江衡問她的話都忘了。再回過神的時候,察覺到身旁有一道深沉的目光,她迎頭對上,羞赧地抿了下唇:「因為我當時以為他沒吃東西,再加上他是陶府的大夫,我當然要多多關照他。」說罷咦一聲,「魏王舅舅為何怎麼會問這個?」

江衡轉過頭,「忽然想起來罷了。」

那麼久遠的事,難為他還記得。仔細一想,來松州竟不知不覺過去三個月了,陶瑾不僅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那邊將軍在湖邊撈水,時不時地嚇唬水底下的魚,弄得水面一層又一層的漣漪。魚兒都嚇跑了,他們還怎麼釣魚!

陶瑾氣急敗壞地叫了聲將軍,「不許胡鬧!」

大抵是湖邊濕滑,將軍剛要轉身,便踩著湖邊的一塊石頭滑了下去,撲通跌進水裡。陶瑾看呆了,連忙過去撈它,「將軍!」

將軍在水裡胡亂撲騰,發出受驚的叫聲,它很沉,陶瑾兩只手根本抓不住它,眼看著她就要跟將軍一起掉進水裡。江衡出現在身後,一手勾著她的腰肢,一手拽著將軍的前肢,把它從水裡提了上來。

將軍渾身濕漉漉地趴在岸邊,想必還沒緩過來,有些蔫蔫的。

陶瑾為了救它,濺得渾身都是水,臉上睫毛上都掛著水珠。湖水連成串,從她白玉無瑕的臉頰上淌下來,順著脖頸滑入衣服裡。她舉起袖子無奈地擦了擦臉上的水,恨鐵不成鋼地質問將軍:「你為何這麼笨?」

將軍趴在地上沒吭聲,或許是覺得理虧。

她這回來釣魚沒帶丫鬟,反正是在王府裡,又有江衡在,帶上她們反而掃興。於是這下好了,打濕了衣服連個遞手帕的人都沒有。

睫毛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襯得她一張小臉又白又嫩,更加誘人。江衡讓她別動,接過她手上的絹帕,彎腰認真地替她擦去眼睛上的水漬,接著是鬢角,下巴,到唇瓣時滯了滯,抬起烏瞳,迎上她一雙水汪汪的杏眸,「叫叫。」

她被突如其來的親暱打亂了陣腳,軟軟地,像極了撒嬌:「嗯?」

這一霎那,江衡差點克制不住地吻上去。

可惜李鴻忽然出現在幾步外,沒等看清眼前光景,便喚了一聲王爺。待江衡回頭時,他看到他眼裡的不豫,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壞了王爺好事,他訕訕地看一眼陶瑾,再看看他,「秦知府和其他幾位大人得知您受傷了,特來府上探望您。」

他直起身,不大高興地問:「人呢?」

「已經安置在正堂了。」李鴻話語一滯,往一邊側了側身,「不過秦大公子得知您在後院釣魚後,說要過來看看,跟您討教經驗。屬下自作主張,已經把人帶來了。」

音落,從他身後走出一位穿靛藍錦袍的男子,風流儒雅,正是秦泓。

那天上巳節一別後,便再沒見過面。江衡跟他們這些公子哥兒極少打交道,他忙於軍務,不同於他們的游手好閒。這次難得有幾天休息時間,全是托受傷的福。

秦泓手執折扇,抱拳朝他一禮,「泉之見過魏王。聽聞魏王前日緝拿山匪受傷,特隨家父來探望您的傷勢,不知王爺目下如何?」

江衡道:「已經大好,多謝秦公子掛心。」

說著褪下長袍,沒等秦泓看清他身後的小不點,便拿衣服將她裹了起來。陶瑾從他身後走出來,身上披著他的長袍,好奇地朝對面看去。

是個不認識的人,模樣倒生得挺好看。

秦泓略有詫異,很快鎮定下來,「見過廣靈郡主。」

陶瑾哦一聲,「不必多禮。」

她方才打濕的頭髮被陽光一曬,毛茸茸地翹了起來,再加上容貌標致,愈發顯得討喜了。那秦泓本就是風流之人,見到她的難免多看幾眼,態度更加殷勤,「說起來,我同郡主倒有幾分緣分。」

陶瑾聽到這句話,疑惑地問道:「怎麼說?」

秦泓一笑,眼裡微波蕩漾,「捨妹秦慕慕,曾來魏王府送過一回君山茶葉。彼時她男扮女裝,借用我的身份,聽說是郡主接待的她。」

原來他就是秦泓。

陶瑾對秦家人都沒好感,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正要想個借口推辭,江衡已經開口道:「李鴻,帶郡主回杜蘅苑。她衣服濕了,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