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醒悟

「跟一個覬覦你的男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何況這個男人還是您名義上的舅舅,郡主不覺得惡心麼?」

趁陶瑾愣神的時候,秦慕慕冷笑著問。

江衡不讓她說,他想隱藏,她就偏要揭穿。他不是珍惜陶瑾麼,如果被陶瑾厭惡了,他該怎麼辦?

她是豁出去了,不顧江衡的威脅,執意要揭開這個丑陋的疤痕,要讓他齷蹉的心思曝露在眾人眼前。殊不知闔府上下,除了陶瑾幾乎全都知道了,連白蕊玉茗的等人都看得出來,唯有陶瑾這個傻子,還被蒙在鼓裡。

好半響,陶瑾才從錯愕中找回聲音,她擰眉叫人過來:「秦姑娘患了失心瘋,在我跟前胡說八道,快將她趕出去。」

正巧幾個婆子在屋裡收拾東西,她們是殷歲晴送給陶瑾的人,對殷歲晴忠心耿耿,愛屋及烏,對陶瑾也周到得很。雖沒聽到剛才兩人的對話,但對陶瑾言聽計從,一人一邊架著秦慕慕便往外走。

秦慕慕怒極,她可不是失心瘋,她說的都是實話!兩邊婆子力氣大得很,她左右掙不開,咬牙朝陶瑾道:「是我親眼所見,我騙你做什麼!有哪個男人會吻自己的外甥女,郡主還想自欺欺人麼?」

眼看著人要走遠,陶瑾喚了聲慢著,幾人停在廊廡之下。

秦慕慕以為她信了,正要再接再厲,卻聽她道:「秦姑娘無憑無據,詆毀魏王名聲,給我掌嘴!」

以前維持的那些表象這一刻全不需要了,連面子工夫都不需要做,她這會腦子裡亂得很,如果不找一件事情發洩,恐怕會被一股莫名的不安淹沒。

秦慕慕先是一驚,旋即連連搖頭,「不……」

左右兩個婆子架住她,另外擼起袖子,不等她說完便給了她一巴掌。如玉般小臉先是一紅,很快腫了起來,兩人左右開弓,不多時便打得她連連求饒。

陶瑾原本就不是多麼善良的姑娘,她有自己的脾氣,對別人客氣,是因為沒觸到她的逆鱗。如今秦慕慕的所作所為,委實讓她忍受不了,藏匿在心裡的暴戾因子被激發出來,一旁的丫鬟誰都不敢勸阻。

不多時,秦慕慕的雙頰便腫得像饅頭,發鬢凌亂,模樣淒慘,連話都說不利索,「救……」

陶瑾看差不多了,讓她們住手,看著秦慕慕警告道:「你今日說的話若是散播出去,我會讓你追悔莫及。」

秦慕慕早就被打懵了,這會兒只知道點頭,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事情發展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她以為跟陶瑾說了之後,她會震驚會惶恐,甚至對厭惡江衡。可是沒有,她冷靜得很,所有矛頭都直指她一個人,他們就跟沒事人一樣,好像她是跳梁小丑,從頭到尾自導自演。

陶瑾揮揮手,「把她趕走,日後不得踏進王府一步。」

幾個婆子應了聲是,架著秦慕慕退下。

*

杜蘅苑恢復清淨,陶瑾立在廊下許久,惘惘的不知在想什麼。她回頭看去,白蕊玉茗均立在幾步之外,眼裡關切備至。然而一觸到她的眼神,立即心虛地低下頭去。

陶瑾蹙眉,走到她們跟前:「看著我。」

白蕊玉茗以及霜月秋空等,這會兒跟個認錯的孩子似的,在她面前站了一排,誰都不敢看她。方才秦慕慕在屋裡跟她說話時,她們都在周圍,聽得一清二楚,驚訝之余,不免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她們雖沒幫江衡什麼,可說到底,都是知情人。她們早知道江衡對她暗生情愫,沒提醒她也就罷了,還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事態發展。

她們有錯,無論陶瑾怎麼罰她們,她們都心甘情願。

秋空頭一個敢直視她,小聲道:「姑娘……」

陶瑾看去,開門見山:「你們早就知道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致人命般地點了點頭。其實一開始並不確定,只是在心裡偷偷猜測,覺著魏王或許對姑娘有不一樣的感情。誰知道某天她們湊在一起,忽然提起這個事,竟然都有這種感覺。

事後再觀察魏王對姑娘的態度,真是沒有一處不透漏著偏愛。她們這才知道自己猜的不錯,魏王果真喜歡上姑娘了。

但姑娘是個缺心眼兒,她還老實巴交地把人家當舅舅,孰知人家早惦記她多時了。

得到她們肯定的答案,陶瑾噎了半響,「你們,你們真是好樣的!」

她頓生一種被愚弄的錯覺,她們都知道,唯有她渾然不知,可不跟個傻瓜一樣麼?越想越生氣,恨不得將她們通通懲罰一頓,如此方解心頭之恨。於是指了指院門口的鶴鹿同春影壁,「都給我跪在那,沒有我允許,誰都不許起來!」

這個懲罰真是太輕鬆了,寒光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愉悅:「是!」

陶瑾一個眼刀剜過去,「你比別人多跪一個時辰!」

方才高興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寒光委屈地喚了聲姑娘,可惜陶瑾不理她,已經徑直走入屋中。

其余幾人同情地看向她,分明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卻比她們罰得都重。老話說得好,說得多錯得很,在姑娘生氣的時候,還是老老實實地認錯比較好。

*

陶瑾把自己關在屋裡一整天,茶飯不思,外面的人不敢進去,默默地端上飯菜便退了下去。

畢竟這種事旁人說也沒用,還得自己想清楚。被自己敬重的舅舅愛慕了,這種事擱誰身上都緩不過來。饒是沒有血緣,但她畢竟喊了那麼多年的魏王舅舅,豈能一朝一日想明白?

她一心想跟江衡打好關系,江衡對她好的時候,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成功了,這輩子不會再被抄家。誰知道她想的太天真,這種好跟她想的不一樣,他對她好,是因為他愛慕她。

陶瑾從未考慮過男女之情,上輩子沒有心思,這輩子沒有時間。她重生之後最上心的事,一是保護好阿娘,二是守住未來的相爺府,哪有工夫情情愛愛?

於是江衡對她再好,她都當成是親情,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如今被秦慕慕一語道破,那道薄如蟬翼的窗戶終於被捅破,她再也沒辦法偽裝下去。

江衡喜歡她,她早就有所察覺了,只是一直沒細想。

目下想來,很多事情都在揭露這一現實。

他看著她的時候總會失神,他的眼裡總是滿含柔情,他只對她一個人好,而且對她格外上心……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與她肢體接觸。

比如他受傷的時候,屏退下人,獨獨讓她留在房間上藥。以前沒有多想,現在想一想,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怎麼輕易就信了呢?

還有滬江邊上,他脫了她的鞋子,撓她的腳心。朱雀樓上,他毫無預兆地把她壓在氍毹上。以及生辰那晚,他為她剝蟹剝蝦……

陶瑾苦惱地嗚了一聲,整個人都躲進被子裡,從頭裹了個嚴嚴實實。她覺得自己沒臉見江衡了,因為她想起來,她居然還問過江衡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彼時沒想那麼多,把皇後娘娘的話牢牢記在心上,一心想給江衡找個媳婦。

他是怎麼回答的?

他說有,對方很白,有點小聰明,很玲瓏可愛。而且,他準備等上兩年。而且,她是長安人。

……她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呢!

這下好了,挖了這個大的坑,結果自己跳了進去。江衡當時怎麼看她的?一定覺得這姑娘缺心眼吧,他從那時候起就認定她了,偏偏她遲鈍得很,他暗示得這麼明顯,她都聽不出來。

他說兩年後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打算她及笄之後,要把她娶進門麼?

可是他比她大了十五歲啊!而且他還是她的魏王舅舅,他,他怎麼好意思呢?

陶瑾心亂如麻,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何去何從,更不知以後該怎麼面對江衡。現在他若是出現在她跟前,她一定撒腿就跑,這以後該怎麼辦?好在快回長安了,有很長時間都不用再見面,她可以慢慢想,慢慢消化。

關於江衡的很多事紛至沓來,最清楚的,便是他們的一次對話。

「你喜歡皮膚白的姑娘?」

「因為我曬得黑,不希望以後的閨女跟我一樣。」

陶瑾在心裡罵了他無處遍不要臉,誰要跟他生孩子,這麼久遠的事他都考慮到了,那時候她才十三!他怎麼下得去手?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頭有個婆子進來,只見她蟬蛹似地把自己裹進被子裡,在心裡歎了口氣,「姑娘,魏王回來了,請您到前院去用膳。」

許久之後,被子裡傳出嗡嗡聲響:「我不去。」

遲疑的,可憐巴巴的,還帶著點無助。

婆子想了想,「您一點沒吃東西了,總該吃點什麼……否則身體吃不消。」

她強脾氣上來,誰都勸不住,「我就是不吃!」

那婆子沒法,轉身欲走。

她卻忽然叫了一聲,慢吞吞地探出個腦袋,表情很別扭,不情不願地:「你幫我重新梳一下頭髮,我去就是了。」

前院還是要去的,若是做得太明顯了,江衡那麼聰明一定會發現的。

而且她現在抱著點僥幸,萬一是自己想多了呢,萬一是秦慕慕胡說呢?她去看一看,說不定便清楚了。

婆子重新給她梳了頭髮,外面天冷,給她多添了一件衣裳。走到屏風外頭一看,幾個丫鬟在還在聽話地跪著,天寒地凍的,跪得久了兩個膝蓋早都麻木了。

陶瑾再大的氣,到這會也早都消了,仔細想想,其實怪不著她們。叫她們怎麼說得出口呢?萬一弄錯了,裡外不是人。

陶瑾讓她們起來,「都回屋吧,好好想想誰才是你們的主子。免得在魏王府一年,全都倒戈向魏王了。」

幾人齊齊搖頭,「我們只聽姑娘的話!」

陶瑾故意瞪了她們一眼,「回去休息一晚上,明天把回長安的東西收拾好,我就不怪你們。」

說著跟婆子離開杜蘅苑,往前院走去。

*

江衡才從軍府回來,聽人說郡主一天沒有用飯,便特意把她叫到跟前一起吃。

陶瑾來到正堂後,他已經坐定了。

以前再平常不過的會面,突然變得尷尬起來,她幾乎同手同腳地走進堂屋,挑了個離江衡最遠的地方坐下。

聲如蚊吶:「魏王舅舅。」

江衡並未在意,命人布菜,「為何一天都不吃飯?」

她避開他的視線,既忐忑又不安,「我不餓。」

說完之後覺得自己奇怪,光明正大的是她,心懷不軌的是他,為何她要心虛?可是不行,她沒出息,始終不敢直視他,一看他耳根就發紅。

江衡以為她身體抱恙,畢竟最近天氣寒冷,她又嬌弱,稍微不慎便容易感染風寒。

擔心她生病了,江衡放下碗筷來到她跟前,想伸手摸她的額頭,「是不是發熱了?」

然而還沒碰到她的腦門,她便緊張地向後躲去,「魏王舅舅不要碰我!」

江衡的一只手停在半空,她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顯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