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自欺

靜了一會,江衡問道:「怎麼了?」

她一直很聽話,從未排斥過他的碰觸,或是是因為遲鈍,並未往別的方面想。如今經過秦慕慕提點,忽然開竅了,若是再被江衡碰觸,總覺得不大妥當。

陶瑾怔了怔,別過頭去,「我沒事。」

這句話後,便不再開口。他讓她吃飯她便吃飯,只想趕快吃完趕快回去,再跟他待在一起,恐怕她會更加不自在。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她埋頭扒飯,面前的菜一口未動,更是不知什麼滋味。

江衡坐回去,夾了一筷子糖醋魚放到她碗裡,「多吃點菜,光吃米飯怎麼能行。」

自從知道他的心思後,他在她面前說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別有深意,連他夾來的飯菜她都不敢吃。陶瑾左右為難,那塊魚肉成了燙手山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後索性挑出來放在碟子裡,「我最近……不想吃魚肉。」

江衡眉梢微抬,卻沒多說什麼。

今天的菜餚有燜蝦,他剝了一只送到她碗裡,「那吃蝦吧。」

誰知道她又挑了出來,「我今天也不想吃蝦。」

這姑娘是存心跟他對著幹,什麼都不吃,想把自己餓死麼?江衡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兩手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你想吃什麼,叫叫?」

低沉醇厚的聲音,無比溫柔地叫她的名字,陶瑾莫名其妙地耳根一熱,頭埋得更低了,「什麼也不想吃,我吃米飯就好了。」

江衡卻沒那麼容易放過她,俯身把她柔軟的耳朵捏在手裡,「耳朵這麼燙,真沒發熱麼?」

陶瑾心慌意亂,擱下筷子跳出去老遠,捂著兩頰語無倫次道:「我不是發熱,也不是很餓,魏王舅舅別再碰我了!」末了一頓,轉頭就跑,「我吃好了!」

沒等江衡出聲,她便已跑出去老遠。

婆子追趕不及,在後頭喚了好幾聲郡主,她都聽不見似的,只顧悶頭往前沖。

江衡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少頃,叫來管事。小不點今晚很不對勁,起初他以為是她不舒服,然而看著又不像那回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否則她不會如此反常。

不多時管家上前,叫了聲王爺,「王爺找小人何事?」

丫鬟把桌上的菜餚撤下,他統共沒吃幾口菜,特意讓人布置晚膳,只是為了跟陶瑾一起吃飯。此時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潤喉,「郡主今日做了些什麼?」

府上沒幾位主子,只有他和陶瑾兩人,平常他們的日常舉動,管事多少知道一些。這會答起來也得心應手,便將陶瑾這一天的行為都說了遍,「郡主今早去後院轉了轉,回來之後在院裡收拾東西,又命人去街上買了幾種點心……」

說到一半,「晌午時分,有一個人來拜訪郡主。」

江衡掀眸,「誰?」

管事如實道:「秦大姑娘。」

江衡閉了閉眼,約莫猜到一些,「下去吧。」

死性不改,說的大約就是秦慕慕這種人。他才警告過她,她轉眼就來了魏王府,當真以為他不會動手麼?

從陶瑾對他的態度來看,她一定是對陶瑾說了什麼,否則小不點不會變成這樣。

到底說了什麼,答案可想而知。

那麼陶瑾知道了麼?知道他對她不僅僅是長輩對小輩的疼愛,更多的男人對女人的愛慕。她一定是知道了,才會躲避他的碰觸。

如此也好,總是要說開的,他不可能一直忍著。早點讓她知道,便能早點接受他,她現在想不開沒關系,遲早有一天他會讓她接受他。

這方面來說,秦慕慕算是幫了他一個忙。

江衡叫來李鴻李泰,若有所思地問:「秦府近來情況如何?」

李泰回稟道:「今日秦姑娘回府後一直沒有動靜,聽說郡主讓人教訓了她一頓,道她胡言亂語,詆毀您的名聲。秦家尚未有任何動靜,秦知府約莫不知她曾來過魏王府,倒是郭氏哭得厲害,不斷替女兒叫屈。」

江衡頷首,拇指沿著杯沿緩緩摩擦,「秦府一有動靜,立即告訴本王。另外你著手去查三年前朝廷撥下來的賑款,秦知府究竟中飽私囊了多少,一經查證,立即告訴本王,切記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李鴻李泰抱拳,齊齊應了個是,「屬下這就去辦。」

秦家三番兩次觸怒他的底線,他可不會一直對他們客氣。將對方的把柄拿捏在手上,到時候就不必怕他們掀起什麼大風大浪來,他若真要對付秦家,可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以前他對他們客氣,是因為他們尚未作出出格的舉動,如今居然算計到他的頭上,那他便無需客氣了。

坐在正堂想了許久,江衡站起來,外頭天已盡黑,廊下燈籠高懸,昏暗的光線照亮了半個前院。

他緩步走在廊廡下,身旁沒人跟著,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

沉穩而堅定,一步步往杜蘅苑走去。

*

回來之後,陶瑾渾渾噩噩地洗漱一番,倒在床榻上便要就寢。

她一整天沒吃什麼,白蕊始終不放心,揉了揉膝頭繼續到跟前伺候,端著碗蝦仁粥在跟前好言好語地勸哄:「姑娘吃點東西吧,一整天沒吃了,餓壞了怎麼成?」

剛才在前院,她只扒了兩口米飯,後來被江衡嚇得半路逃脫,回來之後一句話都沒說過。

她翻了個身,用後腦勺對著她,「我不吃,你下去,我要睡覺。」

白蕊快要急哭了,把秦慕慕罵了個遍,不告訴她是對的,告訴她了就會變成現在這樣,真是讓人操碎了心。「姑娘……」

她不動搖,鐵了心道:「出去。」

心裡亂得很,只想一個人靜靜。還有十天才走,這幾天她要怎麼面對江衡?左想右想想不通,唯有選擇睡覺來逃避。

白蕊勸不動她,唯有端著粥碗退下,行將走出屏風,迎面撞見一人,她張了張嘴剛想叫人:「魏……」

江衡示意她噤聲,接走她手裡的瓷碗,朝內室走去。

裡面陶瑾聽到腳步聲,還以為她去而復返,索性蒙上被子嚷道:「我說了不吃,你快滾!」

床榻驀然塌陷一個角,江衡平穩的聲音傳來:「真的要我滾麼?」

房裡靜了靜,陶瑾在被子底下打了個哆嗦,半響沒敢出聲。

她蟬蛹似地挪了挪,幾乎整個人都縮在角落裡,悶悶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我不知道是你。對不起魏王舅舅,我不是想叫你滾。」

就連生氣也這麼可愛,江衡低笑,「既然如此,那就起來把粥喝了。」

她在裡面搖頭,「我不喝。」

到了這時候,江衡反而不急了,她越是躲避,他越是有耐心,反正她就在他的掌心裡,怎麼都逃不掉。江衡慢悠悠道:「你若是不喝,舅舅便一直坐在這裡,等你何時想喝了,舅舅才走。」

她如果一夜不喝,他就在這裡坐一整晚麼?

陶瑾才不信他有這個耐心,決定跟他乾耗著,誰也不讓誰。然而她到底低估了江衡,半個時辰過去了,她非但沒睡著,反而焐出一身汗來,在被子裡心神不寧。末了氣餒地露出一雙大眼睛,悄悄往外看了看,恰好對上江衡一雙深邃的眸子。

他噙著笑,好像早料到她會扛不住,等著她自投羅網。

陶瑾認命地坐起來,頭皮發麻,「我喝就是了。」

其實她真的不餓,這時候哪有心思管得了吃喝,他一出現在她面前,她就不能思考,滿腦子亂得很。既覺得他不可理喻,又害怕他的強勢,她心裡矛盾得很,千頭萬緒,連自己都理不清楚。

手伸了半天,江衡沒有把粥碗端給她,「涼了,本王讓人熱一熱。」

哦,她沒反對。只是在等粥的這段時間裡,過得分外煎熬,她故意別開視線,不去看他,可是他卻沒事人一樣,視線一直黏在她身上。

以前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卻分外煎熬,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他看。

最後小不點憋得兩只耳朵全紅了,江衡不再逗她,正好此時白蕊端著熱好的粥進來,他接過去,舀了一口吹涼,「我餵你。」

陶瑾搖頭不迭,「我自己來。」

說著便要去搶,無奈才一觸到碗沿,便被燙到指尖,她飛快地縮回手去。因為惶恐不安,被燙疼了也不敢說一聲,眼淚汪汪地,瞧著十分可憐。

江衡握住她的手,好在只燙紅了一點,並未有大礙。他捏著她柔軟稚嫩的指腹揉了揉,笑道:「還是讓我餵你罷。」

這回她沒再反抗,他餵一口,她便吃一口。

她吃得拘謹,從頭到尾沒看過他一眼,只想趕快把粥喝完。兩邊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像松香山上見到的松鼠,甚至比那還可愛。

好不容易喝完之後,江衡拿絹帕拭了拭她的嘴角,「叫叫。」

她睜著烏黑大眼,迷茫地嗯了一聲。

江衡打定主意要跟她好好談談,提早揮退一干丫鬟,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你今天為何躲著本王?」

陶瑾一窘,睜眼說瞎話:「魏王舅舅想多了,我沒有躲著你。」

一般撒謊的人,都會把話原封不動地重復一遍,是說服自己,也是為了說服別人。

江衡豈會不知,笑著看她,逐字逐句道:「你都知道了。」

陶瑾一窒,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