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猛獸

屋裡靜得很,半響聽不到什麼聲音,廊廡下的丫鬟面面相覷,不知裡頭是個什麼動靜,心裡七上八下的,坐立不安。

寒光想朝窗戶裡偷看,被白蕊攔住了,「你這是做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裡頭有古怪麼!」

說話不敢大聲,於是刻意壓低了嗓門,在她腰上狠狠擰了一把。幾個丫鬟裡頭,唯有她腦子缺根筋,做事不經大腦,魯莽沖動,為此沒少吃苦頭。偏偏長了顆記吃不記打的腦袋,一直改不了這性子。

寒光捂著腰齜牙咧嘴,又不敢讓裡頭的人聽見,無聲地嚎了幾下:「白蕊姐,你,你說……魏王該不會對咱們姑娘用強吧?」

江衡把她們幾個都趕了出來,說是有話對郡主說。可是什麼話非得避開下人呢,房裡只剩下他們孤男寡女,誰知道他會不會存什麼歹念?

話音將落,被白蕊剜了一眼,「你把魏王當什麼人了?這一年來魏王對姑娘的寵愛,你難道沒看到麼?姑娘生病他親自餵藥,又怎捨得傷害姑娘半分?」

寒光也是關心陶瑾,畢竟她們看不到屋裡的狀況,只能憑空臆測,難免想得有些多。

她耷拉著腦袋,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白蕊姐說的是,是我胡言亂語,您就當沒聽過這話,可千萬別告訴姑娘。」

要真說了,她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這張嘴惹出的禍端。白蕊沒搭理她,搬了個杌子坐在廊下,看著頭頂的月亮歎了口氣。

這是姑娘命裡的一道坎,端看她能不能邁過去,若是成了,或許能促成一對好姻緣。

白蕊私心裡是希望姑娘跟魏王在一起的,畢竟她們看得出來,魏王待她是真心實意,動了真情的。這年頭有哪些男人會這麼寵一個女人?何況皇後娘娘也喜歡姑娘,將來她若是嫁去魏王府,一定不會受委屈,日子過得和諧美滿。

輩分雖難辦,但江衡若有心,倒也不是個問題。

古往今來驚世駭俗的婚姻多了去了,兒子尚可以娶父親的妾室,他不過想娶一個沒有血緣的外甥女,有何不可?

*

內室裡,陶瑾無措地看向江衡。

江衡伸手,將她鬢邊蓬鬆的頭髮別到耳後,「管事跟我說了,今天秦慕慕曾經來過王府。」

不適應他的碰觸,陶瑾往後縮了縮,心如明鏡:「嗯,她來找我。」

事已至此,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再說下去,所有的一切都要揭開了。陶瑾驀地很心慌,怕捅破這層窗戶紙後,他們連最普通的長幼關系都難以維持。

江衡看向她,目光灼灼:「她跟你說什麼?」

陶瑾緘口不言。

她怎麼說,難道問他為何偷親她麼?還是問他何時生出這種心思的?

誰都沒有說話,江衡忽而低笑,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如今竟怕成了這副模樣。有點稀罕,又有點心疼,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叫叫,事到如今,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確實……」

剛開口,便被她猛地捂住了嘴:「魏王舅舅別說!」

她直直地坐起來,兩只手都牢牢地捂住他的嘴,纖細的雙臂止不住地顫抖。她語帶哭腔,眼裡有淚花閃爍,「求你別說……」

在她沒想好之前,什麼都別說,更別告訴她。

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她想維持這份虛無的假象,只剩下十天,她就要回長安去。她不住地懇求真是無助不安到了極致:「求你了,別告訴我。」

江衡眸色深了深,握住她的手,「可是我想說。」

既然她都知道了,那他便沒必要再隱瞞。想告訴她,想得到她的回應,不想這份感情只有他一個人承擔,他愛慕她,就是要讓她知道。

陶瑾搖搖頭,哽咽著道:「你不要說,你說了我以後都不理你。你等我回長安好不好……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眼看著他繼續說下去,她很有可能崩潰,江衡凝睇她半響,「你要想幾天?」

罷了,這事不能強求,把她嚇壞了反而不好,總得有過過渡期。可惜他時間不多了,這十天內一定要讓她想出個結果,否則他不放心她回長安。長安變故太多,誰知道一年內會發生什麼?還不如把她養在身邊,一直養到十五,就是他的。

陶瑾吸了吸鼻子,垂下雙手,「我不知道……」

江衡替她決定:「三天。」

她睜大雙眼,很不滿意:「太少了,七天!」

七天太多,他根本等不了那麼久。江衡捏了捏她的臉頰,逼近她道:「一人讓一步,五天。」

雕刻般俊朗的五官就在眼前,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近得眼睫毛輕輕一眨,便能碰到他的鼻梁。陶瑾心如擂鼓,從脖子後面紅到耳根,好在光線昏昧,江衡看不清楚,她勉強道:「那,那好吧。」

五天就五天,能拖一時是一時。陶瑾是打的這個主意,她之前一心想著回長安,經此一事,更是盼著早點回去。

她一開始覺得江衡可怕,後來漸漸熟了,覺得他是個和藹親切的人。到現在,她再次覺得他很可怕。這種可怕跟以前不同,是那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她無路可退,更無力反抗,只能被他拆吃入腹。

可不嘛,她現在就是走投無路的兔子,被一只大尾巴狼看上了,一門心思想把她叼回窩呢。

*

五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陶瑾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底下丫鬟不敢勸,更不敢在她跟前說魏王的好話,只消一開口,便會被她敢出來。輕則斥罵,重則打罰,於是一連好幾天,杜蘅苑的婢僕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叫苦不迭。只期盼魏王趕緊收服了自家姑娘,也好快點解救他們。

陶瑾目下是看哪都不順眼,去後院有江衡的影子,去前院有江衡的影子,就連這杜蘅苑的名字,在她看來都是江衡刻意安排的。一旦知道什麼後,她看什麼都覺得別有深意,簡直快要魔怔了。

這天特意起了大早,為了躲避江衡,領著將軍早早地出了府。

她坐到西街之後改步行,讓丫鬟遠遠地跟在後面,她則牽著將軍漫無目的地行走。

於是街上百姓便看到一個頭戴帷帽的姑娘,牽著一頭體型不小的花斑紋豹子行走在街上,有幾個膽子小的,當場嚇得驚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盯著那一人一豹。偏偏那姑娘不覺得有什麼,身材嬌小,不像專門馴養野獸的豹奴,而且她姿態清閒,儼然沒當一回事。

將軍頭一回上街,興致盎然,很想掙開陶瑾的繩子往前沖,奈何陶瑾牢牢牽著它,它一只沒機會撒歡。它一扭頭,對街上的百姓示威一般鳴叫了聲,頓時嚇得半條街的人都逃跑了。

周圍百步之內,沒有一個人敢靠近。

陶瑾渾然不覺,牽著將軍便要去前面的一家酒樓吃飯,被伙計攔在門外:「姑,姑娘……本店不允許寵物進入……」

陶瑾遺憾地哦了聲,轉身欲走,余光瞥見從酒樓地走出一人。

本未放在心上,誰知那人看到她後,三兩步來到跟前抱拳施禮,「冒昧問一句,可是廣靈郡主?」

陶瑾好奇地瞥去一眼,隔著半透明的透紗羅,隱約能看清他的容貌。好像有點眼熟,仔細一想,正是秦府大公子秦泓。

陶瑾與他只有一面之緣,自認沒到當街閒談的地步,倒是對他如何認出自己有些好奇:「你怎麼知道是我?」

看來沒認錯人,秦泓展顏一笑,風流倜儻,「早聽說郡主育有一頭西域豹子,今日一見,果真威風。」

說著看了看一旁的將軍,他習過武功,雖不精湛,倒也能傍身。是以並不畏懼它,反而上前像模像樣地行了一禮,「豹兄有禮。」

陶瑾對這種油腔滑調的人沒什麼好感,准確地說,她對秦家的人都沒好感,撂下一句「它叫將軍」,便欲離去。

難得碰一次面,秦泓哪捨得讓她走,至今猶記得上回在魏王府一見,她衣衫半濕,水眸晶瑩的模樣,在陽光下精雕細琢的五官,讓他想起來便心癢難耐。這等精致的璧人兒,豈是他幕中庸脂俗粉能比的。

饒是知道她是郡主,也忍不住升起旖旎心思。何況他左右看了看,周圍只有她一個人,並未見到江衡和王府的人,想來她是獨自出府,這樣大好的機會,如何能錯過?

心中有了決定,秦泓上前堵住她的去路,「秦某在樓上設了宴,既然有緣,郡主隨我上去一趟如何?聽說過幾日郡主便要走了,秦某尚未款待過您,不知您肯否賞臉?」

陶瑾皺眉,正趕上心情不好,他偏偏要撞上來,於是罵了句:「滾。」

秦泓一愣,見她抬腳便走,失神之余,沖動地抓住她的手腕。

可惜還沒碰到她,剛摸了一下衣角,便有另外一只手橫亙在兩人之間。秦泓只覺得手心一麻,接著劇痛傳來,他捧著手腕後退兩步,這才看清對方。

江衡像一座山,巍峨地立在陶瑾跟前。

他瞇了瞇眸,很不愉悅,「秦公子活膩了麼?」

將軍站在他身旁,朝秦泓凶狠地齜了齜牙,一時間兩只猛獸,把陶瑾護得嚴嚴實實。